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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钟下论生死

    还有三天,宣德皇帝朱瞻基,就要前来汉王府“慰问”朱高煦了。

    朱高煦显得很谦卑,为了迎接宣德,他指派世子朱瞻坦亲自上手,带着全家老小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房檐下新飞来的燕子窝都捅落下来,说是怕鸟粪污了圣目。

    一天夜里,朱高煦甚至罕见地来到大院中庭里里外外又亲自检查了一番,他甚至嫌大铜钟下的几块大方石板不够平整,唤来阿垄亲自监工,将石板撬起来重铺,一直干到后半夜。

    阿垄晚上也没闲着,他特意回忆了许多后世的稀奇古怪的法子,生怕将来时间久了记不住。他找来一本麻纸小册子将一些有用的记忆写下来,当然,麻纸上只记录了只言片语,他自己是一看就懂,旁人恐怕就当成废纸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第三日。

    干冷的风吹了一整天,今儿挺奇怪,西安门外,居然不见往日里的喧哗声。

    这天晌午,宣德没来,下午,宣德还是没来,直到太阳降到西安门城楼檐角上,街角才迎来大队仪仗——宣德终于来了。

    朱高煦早早率领十个儿子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二叔,自家人客气什么?快快请起”,一名身着日月星辰十二章纹龙袍的胖子,还未走下御辇,就笑着对朱高煦说道。

    “谢皇上”,朱瞻基慢慢站起身来,躬身道。

    这名身着龙袍的人正是大明宣德帝朱瞻基。

    下了御辇,宣德带着几名大臣,慢慢向汉王府内走去。

    “二叔,最近身体可好?家里东西可还齐整?”朱瞻基随后问道。

    “谢皇上关心,罪臣身体还硬朗,家里一应物件也都够用”,朱高煦小心回答道。

    宣德扑哧一笑,边走边道:“二叔,今儿说话怎么这么小心?朕猛一下还真有些不习惯,呵呵。”

    朱高煦陪着干笑两声,心里暗道,阿垄说在天命盆里看见,是我出腿绊倒了你,那我今天就装一回孙子,凡事忍让绝不发火,我倒要看看,你宣德还能发飙不成?

    “皇上,罪臣在府中倒也清闲,倒是皇上您,更要保重龙体才是”,朱高煦装孙子就装到底,甚至关心起宣德来。

    宣德转过头去准备跨过中庭门槛,不知怎的,却脚下拌蒜,一下子重重摔倒在青石板上。

    宣德身后一个白眉无须的老太监飞身而上,一把扶起宣德,宣德的脸上摔得不轻,眼看着慢慢红肿起来。

    变故突起,宣德指着朱高煦喝道:“你,你竟敢绊倒朕,来啊,给朕,给朕把这狂徒……”他看了看四周,眼光落在那口大铜钟上,叫道:“给朕扣到铜钟下面去!”

    朱高煦目瞪口呆,分明是宣德脚下拌蒜,自己摔倒了,如今怎么怪气我来?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不由朱高煦多想,塞哈智与四五个军汉合身扑上去,掰手指、踹膝盖,踩头发,扣眼窝,硬生生把朱高煦掀翻在尘埃中,甚至头脸都被直摁到青砖上压变了形。

    远远地,阿垄和蓝娘跪在大院一角,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阿垄心道,该来的还是挡不住啊,看来自己不过是一只笼中蝴蝶,翅膀太小,扇不动历史的轨迹啊!

    小太监飞跑着递来冰水手巾,宣德接过来按到自己红肿的脸颊上,愤恨地道:“不思悔改,不思感恩,给朕扣进去!”

    塞哈智令军汉死狗搬拎起朱高煦,突然沉肩下腰,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掏在了朱高煦小腹之上。

    突逢重击,朱高煦弓成了虾米,塞哈智抬脚一个侧踹,将他踢进了大铜钟之下。与此同时,一个军汉飞身而起,一刀挥下,大铜钟“哐当”一声砸下来,将朱高煦扣进钟腹。

    铜钟被倒扣在地上,砸裂了一块青砖边角。朱高煦抠出碎砖屑,将脸凑近巴掌大的一块缝隙,咳嗽着叫道:“瞻基小儿,本王与你爹曾击掌为誓永不相残,咳咳,难道今日你登上大宝,要违背你爹的誓言吗?”

    太阳慢慢落到西安门城墙下,漫天彩霞将汉王府染成一片金黄色。

    “瞻基小儿,你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朱瞻基在铜钟中大叫。

    宣德从软椅上站起身来,紧走几步,喝道:“汉王,若只是些许银子,朕还懒得追究呢,你倒是说说,足足五百万两银子,你弄到哪儿去啦?你在这高墙大院中吃喝不愁,你可知道,今年天下水灾、蝗灾、旱灾、风灾接连不断,就在北京城外,有多少灾民与你一墙之隔嗷嗷待哺,你说说那笔金银,能救多少灾民?孰轻孰重,你难道心中没数?”

    “怎么?原来天子富有四海,也能想银子想得睡不着觉?哈哈”,朱高煦在钟内大笑道。

    “小家子气了吧,呵呵,怎么,你还准备把那些银子留给天策军一百四十九个悍匪吗?”塞哈智大声道。

    阿垄听到“天策军”这三个字,心中暗道,原来这才是宣德的心结啊。

    在阿垄后世所读的史书中,汉王身边的天策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朱高煦身边战力最强的一支亲卫军。

    这支亲卫军大多出身江湖草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善与恶、正与邪,最大的特点,就是绝对忠诚,为了汉王朱高煦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如今汉王被软禁,如果这些人先宣德一步得到藏银做军饷,怕是造反也不稀奇。

    “天策军?”朱高煦哈哈大笑:“怎么,天策军让你们睡不踏实了?”

    “哼!小小天策军,也敢造次?来啊,抬上来”,宣德喝道。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落日余晖中,那棵粗大的歪脖子树遮挡了不少阳光。军汉们在台阶之下竖起两排栅栏,插上两大溜牛油火把,将院中照得白昼一般。

    火光之中,两名锦衣卫抬过一口铁箱子来,“咣当”一声放在铜钟前。塞哈智挑了一下粗大的眉毛,一脚踢翻铁箱,箱中之物霎时滚落而出。

    铁箱子里倾倒出来的,居然是一大堆人耳朵。很多耳朵已经腐臭发黑,有些还新鲜泛白,每一双耳朵之上都绑着一根窄窄的白布条。

    塞哈智以袖掩鼻,伸出脚尖拨拉拨拉那堆耳朵,辨认着窄布条,对铜钟中的朱高煦冷笑道:“呦呵,这双耳朵是长史‘毒丈夫’屠鸠的,这双耳朵是典签‘八步赶蝉’叶飞蝉的,咦,这白布上两只耳朵真大啊?哦,原来是军咨祭酒‘六耳猴’聂老邪啊,呵呵。”

    塞哈智一摆手,一个军汉又把一个包袱扔到地上。包袱散落开来,却是一大摞染血的书册,最上面三本书册上血迹斑斑,写着《真草经》、《蝉云步》、《六耳诀》。

    这些书册统统落到了塞哈智手中,那只能说明,天策军一百四十九人,真的全部被屠了。

    朱高煦在钟下破口大骂,宣德充耳不闻,一摆手,令军汉将数袋银骨炭呼啦啦倒出来,堆在了铜钟四周,只需一个火苗,就能将朱高煦烧死当场。

    一只乌鸦从高高的树上飞下来落在木箱前,“呀~呀~”大叫着蹦跳几步,低头叼起一双耳朵振翅飞去,令人毛骨悚然。

    “汉王,你若今儿说出藏银之地,我保你一世富贵,若是不说,哼哼!”宣德一摆手:“朕不介意就先帮你清理门风。”

    四下军汉似乎早有准备,呼啦啦掏出绳子,扔过歪脖子梧桐树,拖过汉王世子朱瞻坦等人,把他们十兄弟的脑袋塞进绳圈。

    宣德转身从身后接过一摞纸,一张张翻看道:“汉王,你想不到吧,你三日前画得这张《宝山图》,是世子交给锦衣卫的,这封私信草稿,是你三儿子交给锦衣卫的,还有这一副上联,是你小儿子交给锦衣卫的……你说说看,好好一个王爷,居然活得众叛亲离,你丢不丢人?”

    此时,城墙之外,却传来震天的大喊声:“要吃饭,要吃饭!”,汉王府中,众人不由得向城墙方向看去。

    宣德唤过一名小太监,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小太监一猫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