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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棋局

    见岑静昭没有选择马上就能赢下棋局的黑子,而是选择了几乎死路一条的白子,大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的小丫头。

    “我以为你想快些赢下我,好快些从我这里套话。你不像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人们往往都把重点放在了探究对手虚实,我觉得认清自己才是最根本的。如果是鸡蛋,在没有披上一层铠甲和棉絮之前,就不该去招惹石头。”

    岑静昭果决落子,“昭儿想知道,如今南疆可有铠甲和棉絮?”

    大长公主并未回答岑静昭的问题,反而道:“输赢也好,虚实也罢,都是一时,你太看重一时,便容易以管窥天。”

    大长公主落下一子,白子再次被围堵,“你太在意,便失了分寸。今日,你不该来。”

    的确,如今流言四起,和岑静昭有相似猜测的绝不止一人,谋定才能后动,她应该细细思量盘算再做行动,可她实在忧心南疆局势,只好冒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进宫。

    岑静昭落子,白子堪堪挡住黑子猛烈的攻势。

    “昭儿今日冒险进宫只为求个明白,待我出宫后,希望外祖母能允昭儿一诺。”岑静昭跪地俯身,郑重叩首,“请外祖母许我去济州照顾长姐生产。”

    大长公主心神一震,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同陛下解释,你入宫是因为姐妹情深?而不是瑞国公府派你来探听宫闱秘辛?”

    岑静昭抬起头直视着大长公主,一字一顿道:“昭儿从未在乎过瑞国公府,若陛下猜忌岑家,昭儿乐意看这个热闹。昭儿是担心外祖母在宫中难做。无论陛下是否相信我的说辞,长姐在济州是事实,怀有身孕亦是事实,但岑家并不知晓此事,外祖母却是知晓的。岑家会用长姐做借口,但外祖母不会。该信谁,陛下自有定夺。”

    大长公主久久无言,良久才道:“所以,你今日是故意匆忙进宫,既为了探知南疆局势,也是为了摆岑家一道。”

    岑静昭沉默,大长公主却已经从她坦然的目光中知道了真相。

    “真就这么恨岑家吗?”

    须臾,大长公主问出了心底里的问题。自她在济州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外孙女,她就察觉到了小丫头的心里装着无限的怨和恨。

    她以为小丫头只是记恨没有得到父母的疼爱,所以对她格外宠溺了些,却不知她心中的恨,已经足以让她想要摧毁整个岑家。

    “是外祖母对不起你啊!”大长公主长叹一声,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我当初不该劝你母亲回岑家,若是当时我像你护着你长姐一样,将你们姐妹一起接到济州,你们母女三人便不用受这么多年的罪了……”

    “岑家不仁,非外祖母之过,冤有头债有主,岑家欠下的债,应该由岑家还。”

    “罢了!你既如此坦诚,我也不瞒你了,总归你聪慧过人,就算我不说,过几日你自己也会慢慢品出真相。”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济州你不用去了,仗打不起来,你长姐安全得很。就算是真的打仗,我的人也能护她母子周全。”

    岑静昭敏锐地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了大概,“所以,一切都是做戏?故意给南越看的?”

    “不只,还有朝中蠢蠢欲动、首鼠两端之人。”大长公主顿了顿,锐利的双眼突然变得哀戚,半晌才道:“这也是你外祖父一直想做的事。”

    听外祖母提到外祖父,岑静昭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知道,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马上就要得到解答了。

    “你很聪明,一到我的府邸便察觉到你外祖父的死有疑点。”大长公主落子,“你能想到,陛下自然也会想到。”

    “难道外祖父的死和南越有关?他们想要趁着南疆水患自顾不暇时溜进大项,就得先除掉外祖父。”

    岑静昭脱口而出,随即却又觉得太简单了,如果真是南越干的,就算皇帝隐忍不发,外祖母凭借在南疆的势力,也能叫南越好看。

    “不对,您是想让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这样陛下才有借口整肃南疆。所以我作为瑞国公府的人去南疆,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岑静昭心口闷痛,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猜想,“难道,外祖父是……”

    “是,他是自戕。”

    大长公主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笥,为岑静昭还原了那段无奈又悲绝的真相。

    刘刺史一生为国,虽已致仕,却仍受南疆百姓爱戴,这种信任是其他官吏无法企及的。大长公主府外,日日都有因家长里短求见刘刺史的百姓。

    今夏多雨,南疆数个堤坝皆被冲毁,刘刺史本就因一身伤病而缠绵病榻,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急火攻心,病情急转直下。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拖着病弱的身子,亲自到灾患严重的地方安抚百姓。

    有了刘刺史的保证,百姓竟无一人闹事,这让有些人寝食难安。

    没过几日,刘刺史的汤药里便被人下了毒。他侥幸没有喝下,大概猜到了始末。

    当夜,他和妻子密谈,第二日,府中便传出了噩耗。

    大长公主还记得那晚,丈夫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交握的两手爬满了皱纹,但这一生,他却要提前松开她的手了。

    “我这身子无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若是能用来做些事,再好不过了。南疆是陛下的心头患,只有我死了,他才有借口彻底肃清沉疴。我被架在高位,许多事身不由己,胡刺史暗中做的事,我不能查,你更不能查,需由朝廷亲自来查。我若是拖着这副身子继续苟延残喘,不知他还要坑害多少百姓。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南疆彻底安静了,大项才有机会彻底除掉南越之患。”

    刘刺史柔声哄着妻子,就像新婚时那样,充满爱意和小心翼翼。

    “我这一生没能让妻子过上安稳日子,也没能让女儿过得幸福美满,到了最后,阿湘,你让我为家人再做些事吧!陛下虽然手段狠辣,却是难得的明君,我不在了,他只会更加善待你这个姑母,公主府才能保存实力。无论是为了家,还是为了国,你成全我,好吗?”

    大长公主自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夫君,就被他的才华深深吸引,从此夫唱妇随,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支持跟随,到了最后,她也没能拒绝他。

    她亲眼看着他喝光了剩下的药,静静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第二日,她发落了大部分家仆,隐秘地暗示了府中混入了歹人,又向仕焦发去了刘刺史病逝的消息,等待着朝中来人,完成刘刺史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听完大长公主的复述,岑静昭已将棋子紧握在手心,只是手心的疼痛不及心痛万分。

    在她心中,外祖父是庇佑一方的英雄,可英雄迟暮,最后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

    因为他要顾及贪官的身份,顾及朝廷的颜面,更要顾及百姓的安危。

    他既无法亲手惩治贪官,也无法看百姓受苦,只能以身作靶,用自己的死来为南疆搏一个生机。

    都说皇帝是明君,她倒想问问这位明君凭什么?凭什么忠臣不得善终,奸佞却能结党横行?

    “凭什么?”

    岑静昭咬牙问出了这句废话,她什么都明白,却无法接受。

    “凭什么?”大长公主轻笑一声,“凭他是天家的驸马,凭他食百姓的俸禄,凭他……凭他是个好人……”

    静默片刻,大长公主又道:“罢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放心了,南疆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安心等着便是。”

    她想到什么,眼中突然带了几分戏谑。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急着求问南疆的事,是因为翊王,还是因为徐将军?”

    岑静昭怔了片刻,有些无奈,扔掉了手中的棋子。

    “昭儿自认和翊王守礼守节,从未逾矩,不知为何大家都觉得我该同翊王有牵扯?”

    听岑静昭如此作答,大长公主便已知晓答案。

    “不喜欢一个人或许可以伪装,但喜欢一个人却是伪装不了的,就算嘴上不说,眼睛也会出卖自己。否则你以为前几日卓远侯府花宴,沈太妃为何会当众提起翊王?翊王到底是年少啊!他以为自己不说,就可以瞒住所有人,殊不知沈太妃在宫里的眼线,早已经把他对你的心思看透了。”

    岑静昭立刻听出了话外之意,“所以陛下下了沈太妃的权,就是因为她做得太放肆?”

    “或许吧!”大长公主想了想,“也可能是想敲打沈家,他们家近来颇有些锋芒毕露。”

    见岑静昭两只小手又交叠在了一起,大长公主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思量了。她有些无奈,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恨不得将一句话掰开揉碎细细探究。

    “行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南疆安全,你长姐在南疆也安全,你在意的人都不会有事。”

    说起长姐,岑静昭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在沈家的发现同外祖母禀报。她简要说了因果,大长公主神色颇为凝重,毕竟牵涉到了党争就是朝政大事。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你长姐的事我会想办法让卓家同意,你就不要牵涉其中了,免得授人以柄。”

    “是。”

    岑静昭满口答应,大长公主却知道这个小丫头性情执拗,认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担心岑静昭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大长公主思虑半晌后,拿出一块玉佩。

    “你有事便去我府里找人,他们见到玉佩会听你的话。这些人总比你的婢女小厮得用,我也能放心一些。”

    岑静昭突然觉得眼眶微酸,这样的纵容和偏爱,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她起身郑重福礼,“昭儿谢过外祖母!”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好孩子。你只要记得,凡事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

    “是,昭儿受教。”

    两人都没心思再下棋,岑静昭扶着大长公主在院中走了小半个时辰,大长公主便让宫女把人送出宫了。

    看时辰,皇帝该来了。小丫头如今正因外祖父的死而震怒,眼下还是不要让她见到皇帝为好。

    大长公主留在济州的人刚送来南疆的近况,皇帝的人不会比她的人慢。

    不多时,皇帝的御辇果然到了沐淑宫。

    “见过陛下。”

    大长公主正要跪地行礼,皇帝却大手一挥,内侍总管岳耀杰立刻上前扶住了大长公主。

    “姑母不必多礼。”

    两人先后进入正殿,皇帝一眼便看见了棋盘上的残局。

    他观察片刻,突然问道:“不知执白者是谁?”

    “今日小外孙女来宫里请安,闲来无事便同她随意走了几手。”

    “这位岑三娘子倒是有趣,白子明明已经四面楚歌,却还在奋力挣扎,而明明搏得了一丝生机,却不立即迎头而上,而是一面继续示弱舍弃大半白子,一面暗暗筑起攻势。小小年纪就筹谋有道、不疾不徐,瑞国公府果然是人才济济啊!”

    大长公主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都是岑静昭悄悄筑起的壁垒。

    她摇头失笑,“老身年纪大了,竟被小孩子哄骗了。”

    她的笑容很快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叹。

    小丫头说什么来着?人要知己知彼,原来她指的不是自己选择白子甘愿认输,而是即便局势危急,她也要如蛛布网,奋力一搏。

    皇帝收回目光,审视着大长公主,淡声问道:“近日翊王传来密信,称南疆局势将会有一番变化,姑母身在南疆多年,想来对南疆更为熟悉,所以朕来听听姑母的意见。”

    岳耀杰将密信呈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过后不禁连连点头。

    “好一招驴蒙虎皮,翊王殿下有勇有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皇帝笑了笑,“的确是英雄出少年,但却不是翊王,这主意是徐十五徐小将军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