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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前夜雨长,清晨雨霁,冬阳暖人,玳玳窝在窗下的榻上看云卷云舒,巴掌大的小脸掩在松松垮垮,散乱无泽的乌发中,鄢殊手提着小竹篮默默站在门口,他在一个塞北人手里淘了很多的小玩意儿,有羌笛,胡笳,角弓,夜光杯,玛瑙珠,本想着能逗玳玳开心,可是她昨夜手脚又起了大片大片的红斑,侍女说背上也有了,形状似蝴蝶,从肩上直至腰间,殷红骇人,从帝宫告老还乡回来的老太医使都说,不会治了,推脱着让他去求求泓崖墟的仙人,如若能乞得灵丹妙药,兴许他的妹妹就有救。

    逍邰镇虽近泓崖,但他一介凡人,泓崖常年有结界,除开常年给墟里送补给的,像他这样没有半点灵力的凡夫俗子一旦靠近结界就会被反噬,他在玳玳十四岁发病那一年就去过,结界的威力强大,他硬闯三次,当场被噬伤肝脏,卧床月余才能恢复,落雨时节,常犯高烧咳血等恶疾,十分伤身折寿。

    前些日子,玳玳同他说:“哥哥,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去登茹妆山,如果下雪了,我们去茅庐小屋烹茶赏雪,哥哥,你说好不好啊?”

    眼见今日便是她的生辰,却只能缠绵病榻,她手脚冰凉僵硬,走路都走不稳,登山赏雪成为奢想。

    “爷,庾汾九又来了,说死说活想见小姐。”庾汾九,镇上一穷二白无耻的恶霸,每天早晚来一趟卓府,来由探望未婚妻卓玳殊。

    穷无赖怎会攀上富家小姐呢?诸位应该也听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庾汾九曾遥遥瞧见玳玳一面,大为震惊,世间原还有这样清丽脱俗的妹子呀,回家后,吃饱喝足躺床上,浑浑噩噩发了个糊涂梦,醒来后,逢人就说卓府的大小姐是他连理同枝的妻,他们要做三生三世的夫妻,今生是第三世,做完此生夫妻,他们就要化作茹妆山上的连理树,生生世世不分离。

    鄢殊很是厌烦庾姓之人,无耻泼赖户纠缠玳玳两年了,本来她就病重体弱,听到连理树一事,恼羞成怒,手脚出红斑,高热惊厥,老医使抢救了两天才缓过来,平常她出门一趟不易,这个无赖竟在她家门口蹲守尾随,逮着间隙就拉着玳玳的手称娘子,问她为什么不见他,又问几时可成婚,婚后生三子可好,好几次吓得玳玳回来后发噩梦,又是病发出红斑。

    此等死命仇家,还真怕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家的人命,今生来索的,鄢殊知道赶不走他,今日也同往日一样懒懒一句:“不见。”

    纵使庾汾九早晚来得殷勤,鄢殊也从不接待他,甚至他为避这个泼赖户,在外县近的农野乡间另寻了一块宅地,过几日修整好了,他就将玳玳送过去,她喜靖节先生的诗,也喜田野处的安逸质朴,愿在山野浪漫处远离小人,许能使她心情愉悦舒畅,活得痛快些。

    “玳玳,身体好些了呢?”他走到榻前,轻声问她。

    玳玳转头对他无力地漾出笑脸,气息有些奄奄道:“哥哥,瞧,是白马。”

    天边白云沉沉,风吹出许多形态各异的姿态来,在玳玳奇思妙想下,有大象吃香蕉,八马竞赛,小狗扑蝴蝶。

    鄢殊抬眼看去时,一阵风起,天边白云俱散,露出湛蓝的晴空。

    “呵,风真淘气,不想让哥哥看白马。”玳玳的眸黑如墨,病久了,还是失去了幼时炯炯有神的神韵,愈发黯淡无光下去。

    他轻抚她的额头,高热是下去了,又看看她的手臂,红斑散得较慢,总有那么零星几块扎疼他的眼。

    “丁婆婆为你拟了长长一列的菜单,今天很早就起床去赶集了,你再睡睡,饭好了,我叫你。”他们是丁婆婆一手带大的,吃惯了婆婆做的江南菜,近年来婆婆年事已高,不常下厨,玳玳虽馋,却从不说她想吃。

    “可有糖藕?”

    “有。”鄢殊帮她掖好被子。

    “可有芙蓉蟹斗?”她爱吃大闸蟹,又嫌剥蟹麻烦繁琐,这芙蓉蟹斗做法就更加复杂,可偏是她最爱的一道,做它要拆蟹粉,打蛋白泡,然后将蟹粉跟黄酒葱姜蒜末煸炒熬制,把炒好的蟹粉放入蟹壳内,用蛋泡糊封好,再放到炭炉上烤制,光做这一道,半天的功夫就没了。

    “螃蟹性凉伤胃,大夫说你要再养养才能吃,”他看玳玳眼底难掩失落,又说:“明年中秋,秋来蟹膏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吃个够。”

    今年的除夕都不知道她能不能陪他过,明年中秋就算是许的念想吧。

    “一言为定!”玳玳伸出小拇指与他拉勾,“我一定要好好养着,到时候哥哥可要帮我拆蟹哟。”

    “会的。”

    玳玳眼尖看到竹篮的胡笳羌笛,她一脸惊奇,央着让他请乐师教她奏胡笳和羌笛,又说习弓女子潇洒,吃蟹一事未实现,又许下郊外拔弓打猎,鄢殊不忍拂她兴致,一应说好,一应拉勾,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她许了许多的愿,愿老天有眼,让她长命百岁,健康无忧吧。

    说了许多的话,玳玳疲倦不已,他微敛窗扇,待她睡后方走。

    “爷,无赖竟然翻墙进来了,好在护院耳灵,刚进后院就被扣住,才没吓到大小姐。”

    管家说话说得战战兢兢,他娘的,庾汾九不知道着了哪门子的魔,平日里在外头胡诌也罢了,今日还想翻墙偷窥他们大小姐,真的是只要活得久,什么样的奇葩能看见。

    “人在哪?”鄢殊说得不像刚刚那么无味,现在他肚子有股压不住的邪火直接窜到天灵盖,他是忍无可忍,就算今日把那泼赖打死,府衙要杀要剐,他也认了。

    “小的怕冲撞了小姐,把他架在偏院,那离小姐的厢楼远些。”管家看着主家罕见阴黑了一张脸,身上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见主家阔步走得急,他不敢墨迹,连忙跟了上去。

    偏院这厢,庾汾九被五花大绑捆起来,扔在地上,护院一人牵一只狼狗,三只狼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也不慌,流里痞气地坐在地上,拼命跟护院搭话。

    庾汾九:“你们小姐呢,快去给爷请来,我可是你们的姑爷,快去。”

    三个护院:“……”

    庾汾九:“你们聋了是不是,我来寻我娘子,我想问问她,这月二十八我来娶她,行不行,我看历上写着宜嫁宜娶,桥下算命的也说那日是个良日,嘿,跟你说话呢!”

    三个护院:“……”

    也不知道该说庾汾九是脑子有病,还是真的脑子有病,凭着遥遥一顾,回家发了三天三夜的梦,就痴心妄想娶人家大小姐,不行,趁着鄢殊还没来的空档,让我们来了解一下无赖到底是发了一场什么梦。

    无赖的梦跟折子戏似的,过程逻辑性高,转折高潮部分那叫一个曲折,先说第一世,庾汾九是女的,卓鄢玳也是个女的,这就奠定了这是橘里橘气的故事,庾汾九是修仙党,纯属混日子的那种,她修仙日常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睡觉吃饭打豆豆,她师父在一百八十岁时,不幸被她间接气死,具体缘由不详,所以仗着她最嫩,可以活得久一点,就众望所归继承了当时还在的鸾凤山,当了鸾凤派的灵官,唉,全山上下只有八个老妈子陪她聊天,也是难为她了。

    她当鸾凤派灵官的第二年,修为依旧平平,也没干出丰功伟绩,可这一年,八个老妈子说世上知道她们鸾凤山的人委实少,学生也跟着少,谏言让她下山做招生宣传,她一口应承说好。

    庾汾九背着一个行囊,腰间别着凌霄剑,一身男儿装扮就下了山,八个老妈子也是在山里呆久了,心性天真,以为她一身男装便可掩去她女儿颜色,傻哟,就连山下七八岁的小孩都问她:“姐姐,你为啥穿男人的衣服?”

    庾汾九心性当时心性自然跟八个老妈子不相上下,就一傻憨憨,她一直牢记着她下山的目的,要搞宣传,所以她直接跳过小孩的问题,问道:“小孩儿,你想不想当仙,跟着我走,包你吃香喝辣,会法术。”

    小孩儿摇了摇头,跑回家去,告诉他娘说他碰上傻子了。

    她在山下搞了三天宣传,第一天,逢人就问想不想修仙,多半每人回她一句神经病,第二天,学算命的半瞎支了摊子,因乱搭乱摆影响市容市貌被府衙罚了几两银子,第三天贴招生大字报,得罪搞科考培训教育的对家,被打得鼻青脸肿,搞了三天宣传,人人都知道芙蓉镇来了个傻子。

    第四天,庾汾九遇上了卓鄢玳,玳玳这一世可是个青莲剑仙的弟子,她随师兄下山历练,顺便也搞招生宣传,青莲剑仙名声在外,人们听说青莲弟子来了,纷纷表示欢迎,拉着自家的孩子,问他们是不是修仙的料,能不能收,场面火爆与庾汾九这边的门可罗雀形成强烈对比。

    庾憨憨看着对家宣传搞得如此成功,想的却是:“青莲?剑仙?小门小派,我听都没听过。哎哟,旁边的妹子长得倒是不错。”

    那个妹子就是第一世的玳玳,憨憨为知道人家名字,假装要入青莲坞修仙,瞄着玳玳的师兄们不注意,上前去撩妹子了。

    “妹妹,我想入青莲剑仙的门下,可以否?”

    玳玳看出眼前的人女扮男装,言语间却有油腻之感,顿时心里发毛,朝她师兄身边躲了躲,她师兄间她神色慌张,又看庾汾九举止不端,便挡在玳玳身前,隔开庾汾九的视线,与憨憨聊天道:“姑娘,我们派收徒谨慎,能入与否,是经过层层筛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