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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濛昼?”

    随着这声夹杂着讶异与疑惑的惊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着白衣的冰肌玉骨仙女,来者是冰域上仙改瀿,濛昼头大,她刚到这里不到三刻钟,一连遇上两个冤家,要死哟,她真应该直接去大厅。

    她看到蔺凰正在下面黑脸应付月老,她完全可以去他身边抱紧他的大腿,有他罩着,至少这些冤家不会靠近她,害,她真不应该来什么内堂!

    “是我,是我。”濛昼扬起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同改瀿打招呼,她今天要采用兵家战术,敌不动,我亦不动。

    红莲看到改瀿,脸上情绪的起伏可比看到濛昼的要更大,她们两个可是情敌,谌麟曾经爱慕改瀿八百年,害得红莲不要脸地倒追谌麟七百年,才把那颗比磐石那坚硬的心给融化,每次她们两个见面,红莲都跟防贼一样防着改瀿,要说神仙界的那些情情爱爱要是单抡出来讲个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的。

    濛昼跟她们两的恩怨跟情感问题吧,勉强扯上关系,红莲的姐姐红苓在两千年前议亲的时候,议的是瑶池隔壁的蜀溪仙斐翁,一个湖仙一个溪仙本是极搭。

    然斐翁处着处着,他觉得红苓爱嚼舌根,他不喜,便想找个由头推掉,找来找去,找到濛昼头上。

    他同红苓说他仰慕瑶池水神,惟愿娶得那般恬静美好,深明大义的女子为妻,斐翁的意思就是红苓既不恬静,又不美好喽,生生的打了鄱阳湖一族人的脸,让红苓成了众仙口中的笑话。

    有言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濛昼不幸躺枪,全赖斐翁情商低,说话不好听,夸了濛昼,贬了红苓,一夸一贬间,让濛昼现在还被红苓扎着小人。

    别看濛昼现在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当时她是上古神水,身份尊贵,又有瑶池王母镇着,言行举止端庄贤淑得跟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一样,调琴品茗,凤箫瑶琴,皆皆在行。

    三界人见她一回,便要叹一声,天地万物间,原有此等气质出尘的绝女子,可惜就是太绝了,一个学神级别的人物,成了学渣,非但不端庄了,还把以前的才学丢掉了七七八八,极大的反差,让许多三界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那个婉约绮媚,举动多宜的女子在一千年前就已死去。

    要说跟改瀿的恩怨,就简单很多了,就是濛昼当改瀿是闺蜜,结果改瀿在背后捅了她一刀,这样伤心伤身的狗屁事,不提也罢。

    可能改瀿入戏太狠,没从姐妹情深的情景中脱离出来,现在还在跟她姐妹情深,见那冰雪美人泪眼朦胧朝她扑来,一把抱住她,凄凄哀哀地带着哭腔:“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可还好……”

    美人把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手劲更厉害,勒得她脖子疼,她连连求饶:“松,松……松开点,疼……疼……”

    “啊,我是太开心了。”改瀿临松手前,又加勒了她一把,才转而拉起她的手,面对面时,改瀿居然还真的有眼泪流出来,濛昼心里大写的服,不去演折子戏真是可惜了。

    濛昼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假惺惺的人,祈祷快来个人救她。

    红莲不知道她们之间的纠葛,倒是被她们的“姐妹情深”给恶心到了,一心想把她们赶出福寿堂,“哎,喂,我说,你们就算拿了请帖,也不应该来内堂,这里是接待内客的,你们两个外人赶紧给本公主出去!”

    “好。”改瀿拿着手绢拭泪,柔柔应答。

    濛昼被改瀿牵出来,被她带到水晶宫狭促的珊瑚道里,濛昼挣了挣被紧拉住的手,被抓得太紧,挣不开。

    “为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改瀿,实在不解眼前的人为何要故作这般无谓的假心好意,是在故意激怒她吗?

    旁人看改瀿待她是极好,对她嘘寒问暖,为补她元身之损,赠她冰域珍物千年雪莲,可是他们哪知,风庭三百年的风霜雨雪,惊雷闪电哪会让上古元身毁得面目全非,那要多亏眼前恶人出手,才能让昔日风华无双的水神彻底成为被三界厌弃,成为一文不值的水妖。

    改瀿不说话,紧拉不放的手用仙力探濛昼的如今修为,以濛昼现在的修为自是挡不住她的单刀直入,她用尽全力,终于甩掉紧抓不放的手,她看到了改瀿眼底的恨意。

    眼下之事是濛昼来之前没有想到的,她只想开开心心地跟谌麒道声喜,逃离神仙界太久,她把问题想简单了。

    “我无心,亦无意再回去,你无需如此。”

    重回神界,濛昼已是无心无意,泓崖一切安逸,她贪恋如今的生活。

    “呵,别人都当你死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处处能见到你的踪影,枯竭的瑶池,无法上岸的月岛,他们谈起水神皆是赞羡,全无恶语。”

    凡路过枯竭的瑶池者,总会驻足惋惜没了的池水,雪浪月岛自从濛昼住过后,再没人能上岸,有人分析过缘由,濛昼纯净神躯,一不小心把月岛给住挑剔了。

    “他们说的是水神,可是我现在不过是一只小妖!”

    众神众仙私下追忆的是用自己的神躯镇压魔君的水神,而她现在不过是只寄存于天地,连泓崖大佬学生都得罪不起的小妖。

    “可我就是艳羡他爱慕过你。”他是大泽君,改瀿心慕于大泽,从他是仙君直至投胎为人,从头至尾,一心一意,从未改变。

    “那样撕心裂肺,无望的痛,你想要?”濛昼封尘往事被硬生生撬开,她又要回忆一次无论如何都丢弃不掉的记忆,纵使千年过去,纵使风庭三百年折磨,也抵不是人间短短一回。

    大泽爱慕濛昼,不过是人间之事,改瀿以为被大泽爱慕是幸事,会很甜,但是不会的,是极其的苦,他们如同手里各自拿了一把刀,彼此把对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却还蹂躏对方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磨尽最后的情义,熬干仅存的温存。

    一趟人间,她便尝尽人世冷暖。

    冷可以似极地寒川,暖可以如春风拂面。

    她扶助恶人,成就他在史书上的卷卷美名,留名千古。

    她害死伯仁,也使自己囹圄在江督的烽火燎城,自责苦痛。

    那一世,她姓沈,名唤暮辞。

    浑身空荡,赤条条,为善,不求恶,为仁,不求全,辗转之间,濛昼了然,无作为,无因,自也无果。

    她为人时的暮辞生长于北方,曾经一身好武艺,争天下,支离玻碎的山河,用她铮铮血肉博下来,为他奋上独一无二的山河。

    他统一了九洲,平息了百姓三十多年的征战之苦,暮辞与他却要日日怨怼了。

    南征一战,靖军二十万,暮辞手下只有六万精兵,援军迟迟未到,暮辞披甲上阵,却仍是节节溃败,六万精兵所剩无几,在水城大将军皋兰成交手时,中了圈套,受了重伤,还伤了眼睛,南征大败,暮辞被俘水城,成为阶下囚。

    她起先不知明明提前了十日送去调军令,为何会一直无声无息,直至嵘峰领着三十五精兵强将直击江督,她就知道她不过是个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饵,而谋划这一切的是叶先。

    她永远记得暮辞死的那一天,寒蝉凄切,骤雨初歇,她坐在窗边,下面就是芙蕖,秋卷残风,独留枯荷残蓼,她倦意沉沉,扶窗框的手一松,身体趔趄,失重跌入芙蕖,秋水寒渠,乍冷入骨,她并没挣扎,任由身体沉入水中。

    只因生而无望,活无所求。

    大泽是九洲大地之父,九洲分为他,合亦为他,按司命书上所判,他经历一次次轮回,假以时日,也可以化羽登仙。

    而濛昼经此一遭,蓦然看不懂诸事,不懂人间情爱,不懂仙界黑白,徒生出垒垒一身的戾气回到瑶池,过命水考核的时候,生生被命水灼伤,啾啾之池,难再容厮,她被厌弃了,不仅众仙众神厌弃她,就连她也丢弃掉自己。

    所以她剔仙骨,入风庭,以为肉体之痛可以覆盖掉心里和精神的苦痛。

    有用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