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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竹危山遇山贼受困(求推荐)

    两人很快便沉沉睡去,他们以为这睡意是因为彼此带来的心安,殊不知,也还有迷魂香的作用。一帮蒙着黑巾的彪形大汉手脚轻盈的扑灭了火,利落的牵走两匹马车,顺带还收获这两个肉票。他们是这竹危山的主人,本无心为难前面这辆破旧马车。可后来的这辆马车实在张狂,到了别人的地界还不知收敛,策马狂飙,扰了这林子的清净,现在的年轻人,是缺乏教养了,一点也不懂得去别人家做客的礼数,所以这才出面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以免以后上了年纪更是为老不尊。

    回到危风殿,刘龄山抖了抖袍子,坐在虎皮大椅上,他手一伸,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便给他递来了水。他眼睛先是瞟到自己右手边的大汉身上,然后又看了看被绑了的两个肉票。大汉立即会意,走到殿中间,拽着领子将两人挨个提起,然后大耳刮子就落在这两个皮肉白嫩的小脸上。

    那两人还沉浸在彼此的香味之中,不愿醒,这忽如其来的耳光,像是一根强力的弹弓,将两人猛的从梦里踢出来。

    两个年轻人还糊涂的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刘龄山就开口了:“你们俩可知错?”

    还没等何音想好周全的应答之策,沈图英就答话了,他满是小心,一脸卑躬屈膝的奴才模样:“诸位大侠,我们知错了,立即改正。”

    这帮山里人,也不喜欢端架子,往日听多了别人叫自己“大王”,现在被唤作大侠,也很是受用。“大侠”和“大王”仅一字之差,可意义就差得远了。被人称作“大王“无非是敬重此人手中的权利,被称作“大侠”便是敬重此人本身具有的侠气。刘龄山笑了,嘴角上的八字胡也得意的向上扬起,像是吹响的号角。“小姑娘,你倒是说一说,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啦。”

    沈图英被拆穿自己是女儿身,完全没有慌乱,而是继续恭维的笑着:“我们路过宝地,本来应带来礼物拜访,可是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出门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么许多。要不然大侠把我和我哥哥一起放了吧,等我们去承天府办完事了,回来再来答谢。”

    何音还愣在一旁,早前,沈图英闯进他马车提议跟他一起睡,他就察觉自己心神荡漾,自己苦读诗书这么多年,竟分不清男女,还疑惑自己有“断袖之好”,原来人作为动物本能的觉知要比书上教的更为可靠。

    “他是你哥哥吗?既然你们俩是兄妹,又何必一前一后,驾两辆马车?”刘龄山收起他的笑容,眉心微收的问到。

    “我哥哥要进京赶考。我母亲特地去寺庙里给哥哥求了平安符,可哥哥上路的时候忘记带了,所以母亲才要我赶紧给哥哥送来。”

    “看你哥哥的马车稍显破旧,你的却豪华高档。莫非你家哥哥是你妈和外面野男人的私生子,所以你家才有这么一个重女轻男的风气。”

    听到这里,何音和沈图英都怒了,但又不得不强压心中怒火。正常人都不能容忍别人在说自己母亲时牵扯出野男人,这比被对着脸吐口水还更加受侮辱。但何音却最受不了的是“私生子”那三个字,这三个字他小时候听的太多了,就连看见“私”这个字,都会让他产生那种吃了馊饭菜的恶心感。每次听到那三个字,就像是有人拿钉子往他胸口上钉。

    “大侠,您误会了。我哥哥是读书人,一向行事低调做人恭谨,所以他的马车才略显普通。”

    “看你驾的马车,就知你家条件不错,既然是要送东西,为何不直接派遣一个小厮,怎么还要劳烦你一个千金大小姐,亲自跑一趟?”

    “大侠,您有所不知,那寺庙求出的平安符乃是吉物,一般身份的人倒也是碰不得的,只有家人之间相互转达才可显灵呢。”

    刘龄山显然是不耐烦了,他根本没心思听她胡诌这么许多。“你既说到一个如此宝贵的平安符,我倒想要开开眼了,你不会说一路上车马颠簸,平安符不见了吧。”

    沈图英有所迟疑,想必也没有那平安符,就在此时,何音上前一步说:“我妹子送来的平安符就在我的包袱里,你们给我松开手,我拿给你们看。”

    何音小时候,他娘确实从庙里给他求过一道平安符,可他担心自己弄坏,从不将平安符带在身上,这次进京赶考,他怕弄丢,照样还是将那平安符留在自己家中的枕头下。他料定这帮在山林中闯荡的人不信神佛,只信关公仁义。之所以愿意陪着他们废话许多,也是想找出这两个肉票话语中的破绽,然后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以便更好的拿捏。

    刘龄山见何音如此笃定的说,心中并不十分买账,但一听到要给他松绑,便嫌麻烦,也怕出事端,索性算了。他说:“你既会写字,那你便写一封信给你家里,要他们带二百两银子来给我们做见面礼,如此你们也好趁早启程去办事。”

    写信给家里拿钱,这是何音最难做到的事。男子汉十六岁便已成年,既然已经成年,如何还好意思伸手向家里拿钱。更何况,他从小便没有向家里拿钱的习惯,他衣食住行全在家里,往日的零花钱,也是他父亲给的时候,他才勉为其难的拿着,如果父亲不给,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提出的。但贼寇可不管你这人往日性格或家庭恩怨,他们只要钱,不论你通过什么手段给他拿来。

    二百两银子,对于何音家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何音家经营几个特大的马场,平时除了卖马给普通商贩,供良驹给朝廷才是他家的主要业务,各类官员驿站的脚力,大都来自他家喂养的马。只需卖掉两匹尚好的宝马,这二百两便可得来。可何音在那个家唯一能撑得住场面的便是他的那点学问。他不禁想起,如若他父亲的妻子和他家其余的那些亲戚会说些什么:“还说学问好,若真是有一个好学问,足智多谋,为何不自己想办法逃脱虎口?何必还要劳烦家里掏这个钱,想必被土匪捆了去是假,伙同外面的人用计来家里搜刮银两才是真。”

    何音有想过不给家里写信,又或者,写完信后,故意将家里的地址写错,那样,便只会是另外一户人家收到一封一个无关紧要的求助信。但何音只怕,如若那个陌生人家收到信后,毫无反应,这群山大王以为那家人对他们不敬,莫名招来杀生之祸,便又是何音的不是了。

    何音又想,沈图英家有商铺,而且看她的马车少说也值十两银子,所以能不能这次要的“见面礼”,都由沈图英家里出,以后他何音有钱了,再如数奉还。可现在刘龄山和他的那些同伙都在这屋子里,他要如何跟沈图英说明自己的这个打算呢?而且,听了这些山贼的叙述,何音觉得是沈图英慌张跑马的行为惊扰到了他们,所以才有此次祸事,自己只是受她的牵连,所以本应由她家出这大头。可事到如今,再跟一个小女子辩驳事件的前因后果未免太小家子气,也像是懦夫行径。

    他终于开口了:“几位侠士,我文笔不佳,平时都是关着门在家学习的,没见过这许多的生人,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和我妹妹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她伺候我笔墨,我好把这书写好。”

    刘龄山听到这略有疑色。

    何音又说:“我并不是有什么诡计想要逃脱。只是紧张之下,我写出来的字便犹如鬼画符,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想污了各位眼睛。”

    刘龄山端起茶杯把杯子里剩余的水一饮而尽,也顾不得擦他嘴角胡须上沾的水珠。“你要写,我要人安排一个房间给你去写便是了。已经这种境况了,就不要耍什么公子哥的派头,还说什么要人伺候笔墨。”

    “大侠,你既这样说,我也就不瞒您了,实在是我担心我不在我妹妹身边约束着,她又做出什么冒失行径,再惹得各位大侠不高兴。”

    沈图英也不是傻的,她见何音如此坚持要跟自己单独相处,显然是有事要商量。她说:“大侠,我哥从小就喜欢帮我操心,所以才养成我这大大咧咧的性格。我跟我哥也逃不出你们的五指山,便就如了我们的愿吧。”

    “好的,你们快去写来。”刘龄山一说完,便起身离开大殿,他脚步匆匆,像是赶去那里救火。看他一脸正气,竟也不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个满是大髯的中年壮汉,盯着比自己矮的这两个人,说:“你们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要是你们武艺过人,打得过我,打赢了,我们直接放你走就是。我们寨子,最不喜欢被人欺骗,被人利用我们给的信任。试图逃跑,被再次抓到的,一律割耳朵。”

    何音是读书人,打架自然不擅长。而且常年累月的伏案读书,腿脚缺乏锻炼,导致他跑也跑不快。

    壮汉并没有对何音他们动手动脚,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们最好怎么做。何音和沈图英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指引着他们怎么走。

    一会儿,他们便来到后院的一个房间,房间布置简单。何音他们一进去,那壮汉便用门栓将门拴好,然后又用自己的后背抵住门栓。他示意何音背对着他站好,然后不急不慢的帮何音解开绳子。见何音的绳子被解开了,沈图英也自然而然的背对着这大汉。大汉说:“你又不用写字,想解开绳子,让你哥动手。”

    说完,大汉便利落的开门出去了。他拿出一根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木棍插在门锁之间,然后又默默站在门口。像是御前侍卫,目光坚定的守护着门里的宝贝。

    那捆人的绳子极粗,捆的也极紧。何音在沈图英背后试了好一阵也没能解开。他又怕自己动作太慢,引得门外大汉不满。其实每次解不开的原因也是因为沈图英的身体太柔弱,每一次何音动作稍微大力一点,她便站不稳。

    他说:“你还是先坐下吧。我先想一想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帮你解开这绳子。”

    何音说完便拿起桌上的茶杯,给沈图英斟了一杯茶,想必是无毒的。何音将茶杯缓缓递到沈图英嘴边,然后又用手拿着杯子帮沈图英把水喝下。沈图英咕咚咕咚喝着何音递来的水,像是一只渴了很久的小狗,急不可耐的享受着久违的湿润。那一刻,何音心中是暖的。喂沈图英喝水,让何音完全忘记自己现在处于这么糟糕的情况,他只知自己喜欢眼前的这个人,说不上是男女的那种喜欢,也不像是兄妹的那种情感。他只觉得她可爱,跟她待在一起很快乐。

    他放下水杯,有另外拿了一个水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喝完之后,他又倒了一杯。他发现冰冷的茶水穿过他肠胃的时候,能够帮他冷静下来。

    他放下茶杯,终于有机会和沈图英说话。这还是何音第一次用眼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围着火堆一起吃东西时,因为他们才刚认识,所以两个人的眼睛一直相互躲闪着,都不想冒冒失失的闯入别人心灵的窗户。在房间明亮的灯光下,何音被沈图英清秀的面容所震撼,但现在却不是细细欣赏的时机。

    他说:“图英,我想:这一次他们要的见面礼可不可以你家先出。”

    沈图英一听这话,那樱桃小嘴便往下咧,两条柳叶细眉也一起向眉心游动。“为什么呀?”

    如果何音说他家没钱,平常人都是会信的。他的马车普通,他身上的衣料也是寻常人家穿的棉布,不似大户人家光滑闪耀的丝绸,衣服的款式也不新。可他不愿撒谎,又或者说,他想在她面前保持绝对真实。“因为我不方便给家里写信。”

    她情绪稍微激动起来:“是你家没有钱吗?”

    “不是。我家条件尚可,只是我在家中地位尴尬,从未伸手问他们要过钱。这次去参加秋闱,也是期望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自立门楣。但其实,我若是我家光明正大的少爷,全然不必费这番功夫。”

    “你在你家地位怎么尴尬呢?”

    何音也想向她娓娓道来,可在这处境,他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将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向她铺开。“我是我父亲多年前和家里一个丫鬟生下的私生子,后来我娘被赶出去,我爹后又再娶了妻子,也生了孩子。尤其作为长子,所以我在那个家里不受人待见,人人都防着我,说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他们分家产,更可能不是我爹的种。”他快速说着这些,眉头低着,像是这个故事他在深夜里对自己复述过很多遍,最后凝练成这短短的一小段。

    沈图英的柳叶眉向两边展开了许多,两枚明亮的桃花眼也往下垂了垂,她对何音说的这故事也心怀同情。她说:“可是我家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哥店铺生意虽好,可每个月最多也就赚个十两银子。我父母年事已高,我哥又有两个小孩。如果一下拿出两百两,会让我家倾家荡产。不仅老人们养老的钱没有着落,就连两个小孩以后都要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何音却不想相信他听到的这一切:“图英,你相信我。这一次,你家帮出这一百两,我会在一年之内归还的。”

    “哥,真不是我不愿意出,或者不相信你。是我家真的没这么多钱。”

    何音不想纠缠沈图英是否有那么多银两,这有违孔子的中庸之道,这样抓着一个问题不放,像是小人行径,但为了不给家里写信,他还想再坚持坚持。“可你的马车看起来品质上乘,估计也花了不少银子。何况你要去承天府那种大地方开酒楼,想必前期需要一大笔银子。”

    “马车是出行必备的,也是一个生意人的脸面。我车看起来不错,全因我父母有一双巧手,费了很长时间帮我做的,那匹马,也是我几年前从市场上买回的一匹小马,然后精心喂养大的。至于开店前期所需的银两,我自己这些年攒了一些。而且在承天府有我家中的一位挚友,她愿意一起投资,也愿意暂时借我一些,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上那开酒楼的。”

    沈图英的这一番话,像是一场大雨,滴滴哒哒浇在何音的期盼上。他语气平缓的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现在你被山贼绑架,生死攸关,想必你家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可我家中亲戚势必会出面阻挠我父亲出这个钱的。”

    “写信是你的事,最后愿不愿意拿钱出来救你便是你父亲的事。你把你能做事做了,余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

    何音还是语气柔和,像是试图用这冷开水似的语气遮盖他深深的失望于伤心。“那我们能不能告诉这些人,我们并非兄妹呢?另外也跟他们说一说我们各自家里的真实情况。”

    沈图英和何音都担心门外的壮汉听到他俩的对话,同时,他们又想壮汉能够听到,那样他们便多一分的机会唤起这群山贼的恻隐之心。他们还是保持着谨慎,在说到山贼的时候,他们尽可能的用“大侠们”或者“他们”这些好听的字眼,以免他们误听了去,又不必要的,令他们感觉受侮辱。

    沈图英还是被捆绑着坐在凳子上,但估计如果她的手不是被束缚着,大抵她已经拍桌子表示自己的不满。“你觉得他们会信吗?”她眼睛往上翻了一翻,又继续道:“就算他们信了,能改变他们想要搞钱的初衷吗?不论说什么,他们只在意钱。如果你这么一说,他们觉得一户人家要两百两合适,现在两户人家了,他们保不准要四百两。”

    沈图英这一番冷静分析,将何音逼得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写信,也唯有写信。他说:“你捆的难受吗?如果太难受,我要他们解开你,我再写这信。如果不是那么疼,那等我写完信再解开。”

    沈图英端坐在凳子上,扭了扭脖子,温柔的说:“你快写吧,我还行,已经捆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

    何音在房间里四处望了望,发现房间东南角落的架子上有几本书,笔墨纸砚也一应俱全。何音取出那些他最熟悉的工具,拿到这光线最好的茶桌上,便开始动笔。“父亲大人亲启,何音在路过竹危山时,就是离家不远的那大片竹林,被山中侠士邀来做客。侠士们衣食短缺,希望我们能奉上二百两见面礼,如此才肯放孩儿下山。”

    写到这里,何音停下笔,他想多加上一句,可又怕这些山贼看了那话会不高兴。他想写下:“今日如蒙受父亲大人搭救,日后做牛做马一定将这二百两奉还。如果父亲大人此前也钱粮不足,我也会好好的,争取求得山大王饶我小命,父亲无需挂心。”

    他思虑过后,还是没有写后面那几句话。何音放下笔,说:“我写好了。”

    沈图英在一旁盯着何音在纸上挥毫,她只觉何音字迹清秀,字体结构有颜真卿的韵味。

    何音起身,对着门外壮汉说:“信件我已经写好了,您这边进来将它取走吧,顺便给我的小妹松一下绑。”

    壮汉不急不忙的转过身,正对着门,再将插在门锁中的木棍取出,然后将木棍插在自己后腰带上。他先是走近桌子,对着信摇头晃脑的看了看,也不知他是否真看得懂。看见那白色纸张整齐的排好了黑色的墨汁,他满意的微微点头,然后对着沈图英说:“你站起来。”

    何音又搭话了,“这绳索,既牢固又稳当,在下试了好久都未打开。还望大侠念在小妹年龄尚小,轻一点。”

    “读书人都像你这么啰嗦的吗?”

    壮汉三下五除二便把沈图英身上的绳子解了,他将绳子扔到一边,然后问:“你家位置在哪里?”

    “我家姓何,在镇上有一所宅子,只沿着灵宏街向东一直走,走到快到街角的位置,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便是我家。”

    光听自己描述,何音就可以感觉到自己家是一户大户人家,他竟也还有点不相信,自己是来自那样的一个豪门。可豪门不豪门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次他能活下来,然后参加秋闱,创造自己的豪门。他不想自己的梦,还没有实现,就永远和这个世界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