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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子夜蝼蛄

    窸窸窣窣……

    黑暗中传来声响。

    妇人推了推枕边人,“当家的,有什么声音?”

    “嗯……”男人嘟囔着翻个身,继续酣睡。

    “当家的!当家的!是不是进贼了?”妇人攀住男人的肩膀,贴着耳朵,压着嗓子喊。

    “嗯?”鼾声立止。

    两口子屏息倾听,寂静无声。

    “咕……咕……”突然有土狗子的求偶声响成一片。

    “哦,立夏了。”男人嘀咕道。

    正准备睡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两口子同时侧身,转向灶屋。

    “痴儿找吃的吧?”

    “天黑前还吃了红薯……”

    “没得油水,饿得快。”

    “壮壮都没饿,看睡得多香。”妇人给旁边酣睡的小孩压了压被角。

    “嗯,睡吧。”男人说完很快鼾声如雷。

    黑暗中,一只小手吃力的推开大锅的沉重木盖,盖子上压了一块石头,防止猫鼠撬动。

    木盖推开,里面有半锅猪食,还带点余温。

    猪草、粗糠、红薯皮煮成硬块,干巴巴的。

    小手扣下一大块,将盖子缓缓推回原位。

    小口小口吃完,越吃嘴巴越干。

    猪食刺激不了味蕾,没有唾液分泌。

    “咕……咕……”再次响起。

    往潮湿的水缸边缓缓摸索,突然一阵滑腻感传来,紧紧摁住。

    一只蝼蛄落入小手,送到了口中。

    “噗”爆浆声响起。

    “嘎吱嘎吱……”

    头壳和爪子有点脆。

    有点咸味,关键油水十足。

    振翅高歌的蝼蛄没想到,母蝼蛄没诱来,诱来了杀生之祸。

    ……

    两口子在鸡鸣第三遍起床,男人喝口凉水上了山。

    妇人往大锅猪食里加水,煮成潲水,猪吞起来容易下咽。

    往猪食里压进去了几个红薯,这是今天的早饭。

    然后把鸡放了出来,撒上一把粗糠。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从角落的草堆爬了出来。

    粗布衣服满是补丁。

    头发稀疏枯黄,扦插着碎草茎。

    脸上苍白无肉,嘴唇带紫。

    两眼呆滞,直勾勾的。

    小孩径直走到大灶前坐了下来,一根接一根往灶里塞树枝。

    “安仔,莫塞那么快!你爹爹没得功夫砍柴!”妇人把鸡赶出门回来,看到小孩柴火塞得太多了,喊了一声,同时给小灶鼎锅里添上水。

    小孩也不言语,手上动作慢了起来。

    ……

    懵懂时夜半惊悸哭叫,父母带着四处求医。

    某夜疼痛中惊醒,竟破了胎中之谜,忽如钱塘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父母终日惶惶,于是子夜心痛发作时一动不动,也不喊不叫。

    父母又求了几家药铺,直到一个老郎中摇头,说是先天心脉有缺,建议早做打算。

    父母看他半夜止了哭闹,于是回家。

    家底耗尽,心病不知道好没好,脑病却出来了,人变得痴傻。

    父母彻底放弃,回家后努力播种。

    他不耐听床戏,时常假装在灶屋的草堆里睡着。

    三年前终于有了弟弟,草堆彻底成了他的床。

    父母只看到他木讷少动,却不知道他子夜寒凝心脉,心痛彻背,痛去了所有活力。

    灶边的余温,让他温暖,知道自己还活着。

    痛过之后,就会饿得发慌。

    大锅里干巴巴的猪食,成了他的宵夜。

    昨晚加了个菜,一只蝼蛄。

    只要还有呼吸,他就要竭尽全力地活着。

    每天子夜都要给自己打气,挺过去!

    每天天明,搬根小板凳坐在门前,等待阳光照射在身上。

    没有比阳光更珍贵的东西!

    只要让他继续享受这份阳光,他愿意忍受子夜的寒彻胸背。

    为了这份阳光,他可以熬下去。

    他不能喊叫,除了给父母带来焦虑,带不来别的。

    他也可以表现得可爱乖巧些,可是能换来灵丹妙药吗?

    不能!

    他越聪明灵慧,父母越痛苦煎熬。

    不如假癫不痴,减少父母的负罪感。

    所以在父母眼中,大儿虽然身体孱弱,更痴傻呆滞,可是不哭不闹,也不惹是生非。

    只要他活着,纵然多吃一点,两口子起早贪黑,总还能维持。

    病是没办法治了,这都是命!

    “妈妈,妈妈……”堂屋壮壮在喊,妇人赶紧拿着热毛巾过去,给穿衣抹脸。

    喂了猪,妇人去山里给男人送红薯,他们要干活到日上三竿才回来。

    壮壮跑到灶屋找哥哥玩,哥哥一如既往的没有理他。

    三岁的壮壮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出去玩?

    妈妈要他陪着哥哥,他也不能出去,于是把小凳当木马,在灶屋堂屋穿来穿去,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门口来了个男人,身材高大,脸色晦暗,两道伤疤斜着在唇角交叉。

    男人一声不吭,在门口看两兄弟玩耍,看得最多的是安仔。

    陶安认出是堂伯来了,过年见过两回。

    自己扮痴傻六年,用不着打招呼,自顾自地在门口边晒太阳。

    壮壮接过堂伯给的几颗饴糖,亲昵的叫了好几声“谢谢大伯!”,把糖藏进兜里,拿出一颗慢慢品尝。

    陶安接过糖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不出一声。

    陶志高看安仔虽面色苍白,基本活动没问题;身上脏乱,却没有一点异味;看起来不理人,壮壮靠近火堆时会上前挡住;吃糖不知品尝,糖纸却随手揣进兜里。

    暗自点头,心想自己过年时没看错,所有人都看他痴儿,痴儿说不定看他人也痴。

    等到上山干活的两口子回来,陶志高直接说明来意:他想要过继安仔。

    两口子知道堂哥在城里生活富足,膝下却无一儿半女,想要过继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老大是个痴儿。

    两口子对所有人隐瞒了老大心脉有缺,怕人戳脊梁骨说不给儿子治病。

    外人可不知道,郎中说了,老大的病药石难医。

    老大这病奇怪,小时候满脸青紫,现在除了嘴唇,基本都恢复了。

    小时候半夜哭闹,看病回来后变成了哑巴,一声不吭,好像心病莫名其妙好了,人也莫名其妙傻了。

    村里人都知道老大是个痴儿,痴病治不了的,大家都理解。

    陶志高看两口子默默无语,直接掏出两锭五两的银子。

    两口子有点傻眼,这可是十担好米!

    男人终于开声,“志高哥,安仔他有病……”

    “这你不用管,现在去祠堂,改族谱。以后安仔就是我志高的崽,生死与你们无关。”陶志高语气坚决道。

    两口子眼神触碰良久,同时点头,跟了志高哥,终究顿顿有肉。

    陶安任由陶志高牵上马车,头也不回。

    他是个傻的,用不着依依不舍。

    那两口子或有不忍、伤心,或有解脱、释怀。

    不要回头,他们会不舍!

    不要回头,让他们放心痴儿离开,让壮壮不再有一个累赘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