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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祸水东引的哲学

    时倦清楚地记得他进入那神秘空间的时间肯定很久,久到足以让他确认环境细节和多出来的那本薄册的程度。这个时代没有时钟,但以他的印象,起码也有十分钟以上才对。

    这种程度的差别玉螺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今天公子好奇怪。”

    从玉螺的态度来看,也不像是她为了自己好过一些,才故意说没有久等。

    她说的是‘您才说完要来就出门来了’,

    ……难道是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

    不,不只是如此。

    回忆起来,时倦在离开和归来时候的姿势和位置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无法确认这是否代表着,在他进入那个神秘空间的时候,这边的身体依旧完好,并没有同时消失。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不是整个人都进入了那片空间,而是精神或者灵魂之类的跑了进去而已。

    太多的疑惑浮上心头。

    时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才决定要做个低调奢华的富二代,一转眼就跟神秘力量扯上了关系。

    不不不,我还能抢救一下。

    这极有可能是因为雷劈造成的大型精神病现场。只要我从某种刁钻的角度打我的脸两下,立刻就会恢复……

    ……

    好吧,我编不下去了。

    连时间流速都出来了,这要是跟玄界没关系,玄界的人可以组团去卖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三道雷,还真给我劈出了条灵脉来?

    是哪一脉会有这么奇怪的效果,会自己给自己写小日记?

    这一看就不是正经脉,下贱!

    时倦逐渐平复下心情。

    目前这件事还只有他知道,在弄清楚之前,对谁也不能透露。他在心里暗下决定。

    “没事,没事。”

    他想了想,进一步解释道。

    “你知道,被雷劈过了嘛。总是有些后遗症的。”

    玉螺颇为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居然没应声,只默默颔首。

    这理由真好用。

    自从让雷劈过,越来越像精神病了。

    走到厅前,听得里面有些吵闹声音。侯爵府因为老爹的缘故,规矩不算森严。但到底是名门望族,等闲不会这样闹哄哄的。

    “怎么了?”

    玉螺苦笑道:“侯爷和二公子吵起来了。”

    “听话,让爹带你去劈一下。”

    “不去!”

    “就劈一下!你看你大哥,简简单单劈三下,人也不咳了,气也不喘了,连人都开窍多了。你可是‘简脉’种子,总念不好书,怎么继承你爹我举世无双的风流?”

    时涯梗着脖子,抵死不从的姿态仿佛被劫去做压寨夫人的大姑娘。

    “就不!万一没劈好把我劈傻了呢!”

    “你还能比现在傻?!”时憩气不过,父子二人脚踩八卦步,秦王绕柱走。

    时倦咳嗽一声,打断了亲密的父子交流。

    “爹。”

    时憩见到是时倦来了,登时开心大笑。

    “儿啊,快坐快坐。”

    一头长发被抓成鸡窝的时涯探头回来,不服气道:“爹,你偏心。怎不叫我也坐。”

    时憩鼓起眼睛道:“你坐什么坐,坐也少坐。一身臭味,你闲着没事去茅房晃什么?”

    说是这么说,还是给他拉过一把椅子。

    时家二弟除了是天生神力,老成持重,还有着干一行爱一行,深入研究,深刻探讨的科学家精神。所以对任何事物一旦着迷,就会奋不顾身地钻研下去。

    近来他沉迷上了研究茅房的建筑结构……所以再度粪不顾身,不太适合在餐桌上出现。

    时倦默默入座,才一坐下,眼前顿时一亮。

    爹身边坐了两名女子。

    一位宫装美妇,五官柔美,嘴角含笑,举止温婉,媚态天成。另一名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气质淡雅,浓纤合度,豆蔻年华的少女,谈不上风情,而一拧眉,一低头的神态,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无心之媚……为什么这方面的词语我忽然会的这么多?

    时倦费了点神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一个是二娘,一个是义妹。

    论颜值二人不相上下,妹子却多了一种清冷味道,是她老成世故的母亲所不具备的。

    好像这个妹妹是‘锋脉’的好手,剑术天赋惊人,本事大得很,现在在‘遗命人’里头当差,吃得是皇家饭。也难怪她总有种淡漠的清冷气度了。

    据说剑手们都是这样的,专志在剑上面太久了,连看人的眼神都带散光了。好听点可以称为剑客,否则应该叫剑宅才对。

    我家妹妹,就是这么一个剑宅。

    “有常,身子可好些了没。娘都听说了,”

    印象中二娘不喜欢自己,但也不算欺负打压,只不过是常常大声呵斥,或是面露不满。

    站在原主的角度,的确是不容易原谅。毕竟她是抢了自己母亲地位的外人,还对自己不算好。不过站在如今时倦的角度却不难理解。

    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妾,加入侯爵府这种名门,肯定是要被诸多非议的。而且因为时倦母亲早亡,还天生没有灵脉,加倍可怜,所以时憩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差异不小。也难怪她心情不好。

    所以时倦淡淡一笑,对雨暗香道。

    “谢谢母亲关怀,我很好。”

    雨暗香整个人愣住,往后的假意关怀连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一向话不算多的妹子也跟着抬起了头。

    最是那一抬头的温柔,有着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些真的是我这考研三战的脑子里能冒出来的词么?常哥,你连徐志摩也会?

    其实他脑海里浮现的词汇多数只是来源自身体的本能反应,至于知识自然都是他自己的知识,所以连前世的词汇也会冒出来。

    义妹不易动摇的眼眸里难得闪过担忧。

    “大哥真的没事么?”

    时倦咳嗽一声,说道:“我没事。妹子你怎么了?”

    我总不好说是我CPU超载了,硬盘里多出了很多奇怪的知识吧。

    时催妆却怔住了。

    “兄长,你……”

    “嗯?”

    妹子的脸上尽是诧异……慢着,这表情我今天见过好几次了。

    时催妆却没说出口,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问出了最质朴的问题。

    ——大哥会跟人打招呼了?!

    时倦很困惑。

    为什么我不会打招呼?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我再怎么害羞也不至于——

    慢着。

    抬头回想过去的记忆。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跟二娘和妹妹打招呼的。甚至连抬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连对自己妹妹都不敢直视……时有常啊时有常,你以前究竟过着何等壮烈的人生。你瘦弱的五根指头,究竟经过多少次的锤炼。

    你真是个合格的绅士!

    时倦微微一笑,尽量自然地道。

    “以前是夸张了点,被雷劈过之后,我想通了不少。打招呼还是该打的。”

    通电之后精神百倍,不知道这个借口能不能过关。

    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

    “是这样的了。浊世之则的恩惠通常都要花些时间才能显现的。”时老爹也整理好了袍服,安稳坐下。

    雨暗香问道:“浊世之则起作用了么?闻人语不是说失效了么?”

    “当然起作用了。你没看现在倦儿这么精神百倍的,连病痛都没了。要不是起作用了,那可是三道天雷,谁挨了能完好无恙?”

    二娘听着是这个道理,只是不服道:“可还是没有灵脉嘛。”

    “兴许只是现在没有,再等等说不定就有了。”时憩问道:“倦儿,有没有觉得哪里跟以前不一样,觉得浑身力气,多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那倒没有。

    只多了个乌漆嘛黑的鬼地方,还有个破架子。

    现在还满脑子都是春天的故事和太阳光的颜色。

    “大哥。”

    “有穷。”

    时涯,字有穷,取其意天涯有穷时,算得颇为诗意。

    就可惜的是时家二少爷不懂诗,只懂打架和吃鸡。

    很奇怪的是,时倦对这个弟弟也不算讨厌。他们之间虽然有着继承人的纠纷问题在,但彼此却从未起过什么争执。

    时涯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瞪着大哥。

    “大哥,你被雷劈了。”

    “嗯……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我想看看被雷劈过是什么样,我没见过被雷劈过的人。”

    “那你看出来了么?”

    “还没,但我觉得快了。”

    “现在呢?”

    “嗯……大哥你是不是刚洗过澡?”

    “是啊。”

    “难怪,你身上闻不到我上茅房时候的味道。”

    ……收回你那双污秽的眼珠子。

    大概这就是两兄弟感情还算不错的原因。因为这个弟弟不光是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亚子。

    “行了,别瞪着你哥了,他还怎么吃饭。”

    时涯这才收了神通,但嘴里还念着‘我可以教大哥上茅房的时候怎么不弄脏手’……

    为兄心领了,这法子你还是自己珍藏吧。

    时倦随口问道。

    “爹,天命司那边……”

    “放心,我回去周旋。只要你没事,其他都好说。”

    天命司出动了浊世之则,没拿到【天之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件事还有后续。

    当时是认为浊世之则没起作用,但现在看来,却不一定真是这样。

    他对玄界的事全然没底,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是不是十分常见。万一天命司的人一来就能堪破,那又怎么办?

    想来想去,始终没个主意。

    “儿啊。”

    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住逐渐发凉的手背,抬头看去,是一张温和的面庞。

    “有爹呢。”

    “天塌下来,爹在呢。”

    时倦重新明白了过来。

    怀抱着那样巨大的孤独感,像是一只仓皇的小动物般生活在这个家庭里,时有常却始终没有真的疯掉和选择离开的原因。

    因为他有个好父亲。

    一个虽然不太灵光,却始终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现在想想,大概投入玄者的行列,或许也不算是太过离谱的选择了。

    至少能看见这个用了一辈子的心血和心力来待自己好的大叔,多一点笑容,那好像就值得了。

    时倦的心,是这么说的。

    一双竹箸,跨越了两世人的魂灵距离,将一口热气腾腾的菜夹入了时憩的碗里。

    时倦低下了头,咳嗽道。

    “吃饭吧。”

    时憩很是开心,说道。

    “来来来,吃饭。”

    这一顿饭其乐融融,甚是融洽。

    吃到途中,时涯想了好久,终于满脸愁苦地放下了手里的鸡腿,还是决定要问。

    “爹,我有个问题。”

    时憩一听就警惕了起来,眯眼道:“你又怎么了?”

    “我能不能做侯爷。”

    “你做个屁!”

    时憩气得七窍生烟,这个不开窍的臭小子,你先跑到四十九尺的位置,等我五十尺的大长刀。

    雨暗香放下筷子,不满道:“老爷,干嘛这么吼儿子!”

    “他这问的是什么问题,这不是盼着我早死么?”

    “哪有这回事。涯儿也是为了咱们时家好啊。您早定下来继承人位置,对凰主也有交代不是。”

    四姓门庭的传承牵动社稷,所以每每都是要早早定下,回报主上的。这一代里面,其余三家也都早定下了继承人,唯有时憩迟迟交不上答案。

    时倦做不了继承人,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时憩却迟迟没有拿定主意。

    雨暗香道:“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时家世袭罔替,怎么能不决定好继承人位置。你年年入宫都要被凰主批评,今年连浊世之则都出动了,再没个答案,你就不怕凰主动怒。”

    时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是不肯传给涯儿么?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时家代代家传都是‘简脉’的玄者。这要做个高深的简玄,难道靠练肌肉么?这跟行玄的那群只懂吆喝的二愣子有什么区别?老杜家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四姓门庭,时、杜、龙、闻人,都是历史悠久,与初代凰主共开国,享富贵功名四百载的大家族。

    其中时家与杜家比较不对付。

    说错。

    是非常不对付。

    听说老爹和杜家的当主,从年轻开始就为争姑娘吵架,后来一殿为臣后还是吵闹不休。君往左时吾必往右,哪怕前方有水沟。

    而杜家,是以行脉为主的行玄家族。所以时老侯爷连行脉一并讨厌上了。

    时憩吹动帅气的胡须,没好气道。

    “简玄就是要会念书。我时家世世代代,哪个不是风流儒雅的美男子。你看看他这熊德性。”

    “怎么熊了?哪次打架涯儿没上,从来没怂过!”

    时憩呸道:“我说他熊,说的是他胆小么?说的是他像头狗熊,不动脑子!哪有简玄跑前头当排头兵跟人打架的。他到今天,书一本本的不会念,字一笔笔的不会写。拳倒是打得越来越好了。”

    简脉的修炼方式与别不同,多涉及读书写字。不会这一套,却又生来是个简玄,那就是俗称的‘天赋不好’了。

    老成持重的时涯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拳打得,那不是一般的好。”

    当即脑袋上就挨了老爹的一撇子。

    你斟酌了个啥啊……

    “要开窍,就只能带你去引天雷了。你看看你哥,现在多长进。”

    雨暗香偏帮儿子,赶紧说道。

    “要我说,反正这家主的位置,你也传不给别人。倦儿自己都说了,他做不得继承人。可不是我这做二娘的狠心。侯爷你在命宫之内树敌多少,难道让倦儿去挡么?”

    时憩抱着手臂哼道:“我死之前,拉他们全陪葬,不拖累儿子。”

    “那也要倦儿能做这侯爵啊。时家是什么门庭,能出一个不通玄的家主?”

    “老爷就两个儿子。论嫡庶,论血亲,不传给涯儿,还传给二房不成?那能服众么?至于倦儿么……要我说呢,这侯爷,涯儿未必做不来。”

    雨暗香说一句,时憩面色就暗一分。但却又无法反驳。这个事实,他早已知道了很多年,也为之奋斗了很多年,可惜的是,直到今日,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娘,不许说了,爹爹伤心了。”

    女儿来劝,雨暗香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

    不过她大概也达成了目的,把这件事在时憩面前好好提了一提,让他早日下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嘛。

    眼见二娘祸水东引,把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时倦也不当一回事。

    但惹得老爹伤心难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啊。”

    时倦忽然说话,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就看在了他身上。

    “弟弟怎么不能做侯爷了,我就相当看好他。”

    “哥,真的么?不骗我?”

    “不骗不骗。”

    时倦说道。

    “既然答应了天命司,为了保住【天之扉】,这继承人我当然是不做了的。何况以我的才能,也做不来。爹,你也别难过了,好好培养二弟才是正经。”

    时憩听得难过极了,为时倦的懂事感到又是宽慰又是心疼。

    时涯懵懵地道:“那我做了侯爷,你怎么办?”

    我要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不过逼格已经烘到这了,这么说当然不行了。

    时倦微微一笑,先看了一眼爹娘,再看了看弟妹。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什么……雨暗香和时涯都没听懂。

    而时憩和时催妆却微觉讶异。这两句诗听来不如何高雅,只是俚俗通顺,但胸中气魄却很大。

    时倦收拾了下,站起身来,继续道。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我吃饱了。”

    时倦莫测高深的一笑,退出了群聊。

    留下了满目的惊绝赞叹。

    ……

    和没听懂的时涯在低头吃饭。

    ……

    ……

    没过多久,又传来了时老侯爷拉着二儿子去引天雷,雨暗香在旁拼命劝不要的声音。

    呵呵。

    不过就是祸水东引,简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