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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未竟者的梦之剪影,第一幕

    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一个小土丘上,一边肆意玩弄着手中纤小细长的香烟,一边不住地向自己来时的路张望。这条荒凉的道路两边全是一成不变的褐色沙土,如果细细寻找一遍,可能会偶尔发现几个小蚁穴,黑洞洞的像是张开嘴渴求着天上的雨点来将自己淹没。这条路一直延伸过去,绕到男人的身后,无限制向远方扩展而去,在地平线处和洁白的天空融为一体,导向未知。男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如同石雕,就痴痴地看着没有尽头的来路,那种奇特的“深邃”感就好像吸收了他的精神一样。

    天上传来几声鸟叫,打破了这照片一样的凝固景象。他抬头,眼睛却什么都没有捕捉到。

    这个被称为“斯默克”的男人甩了甩头,伸出自己汗毛旺盛的胳膊,把自己的袖子往上一抹,用双手夸张地拍打自己的脸,胡须扎得手生疼,让自己努力变得清醒一些。他把那根香烟摩挲来摩挲去,最后依依不舍地夹在自己的耳畔,翻身从土丘上跃下来,一个不留神,哗啦啦的土灌了他一裤子。

    “真的是倒霉。”他看着四下无人(实际上也不会有人),就索性把裤子脱下来,像扇火一样使劲抖动,溅起来的沙子夹杂着土腥味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不过倒点小霉问题不大,现在把霉运全部用光,后续没准全是好运相助呢,哈哈哈哈。”

    当他再一次确定这片区域只有他一个人后,就大摇大摆地蹬腿入裤,拍打拍打自己的后背,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然后,一脚把那个小土丘削平了三分之二。

    “好了,出发。”他迈出他一贯的招摇步伐。

    斯默克——别人一贯是这么称呼他的,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本人是一个纯粹的“云游客”,他在万梦中逗留的时间之长难以让人想象,他的见闻也丰富得让在“启点”酒屋那帮热衷于大醉之后口无遮拦大放厥词的“可怜鬼”们由衷感到钦佩和羡慕。他总是能在酒屋不大的空间里回转自如,游刃有余地应对酒友们各种无论是善意的发问还是戏谑的刁难,甚至还能抓住一个机会拼酒时把对方灌倒,自己却仍精神得生龙活虎。这些惊艳的表现让吧台以内忙前忙后的侍应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哈哈哈,在这方面那个小侍应生太嫩。”他显得有些兴奋)。

    酒保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称赞过他的口才,尤其是当他应邀(“讲讲你的经历,斯默克!讲讲我们没见过的!”)如数家珍般向大家一样一样捧出那些万梦中隐藏在暗处却被他窥视到的独特景象——苍原的会说话的小草与上空乘着月光倾泻而下的流星雨、蜃漠那被扭曲的大地和高耸的沙塔以及埋藏着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宝物的流沙池、映衬着阳光染色一片陆地的天虹桥穿云而过横跨在风浪肆虐的涤水两侧、花岸各种奇花异草有些长盛不衰有些朝兴夕败(酒保总是面带微笑为大家端上一个个盛得满满的玻璃盏,不时还为大家展示一下用于制饮品的原材料,“好好看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来自花岸的花瓣!”)。

    “天哪,天哪!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每次都有年轻人赞叹。

    每次听到这话斯默克的嘴角都要撇出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每次都会从吧台以内传来憋不住的笑声。

    有些人会带一丝疑惑,“斯默克,你去的那些地方,那些名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当然不是——你看我像是个擅长取名字的文艺人吗?”斯默克一脸正经。

    有人不信,“怎么你说的那些地方,我们谁都没有去过啊——在座的大家除了你,都没去过!”

    斯默克这时会把头一歪,大幅度摆动着一只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难道——你没来到过万梦,所以——它就不存在吗?”

    发问者此时只能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毕竟几乎没有人进入万梦不会感到新奇和难以置信——但它确实存在。

    当然,每次肯定都会有人起哄,“喂,我说,那个络腮胡子,编故事也不会编——谁的梦里会有这么夸张的东西!“

    斯默克先会冷笑几声(“哼,哼,哼。“),然后就是酒保笑着帮他解释,用平静的语气说,络腮胡子真的去过那些地方!本人可以作证,证据就是自己和他两个人对那些景象的描述基本一致,所以可以见得并不是编的!(”这算是哪门子作证!别人只会怀疑咱们俩串通一气吧!……等等,小酒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有一次有个矮小的孩子听的入了神,偷偷凑过来问他,“叔叔,叔叔,你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会梦到吗——我是说,我会有机会到那里看看吗?”

    斯默克少见的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力拍打着孩子的肩头。

    “会,会,肯定会的!”

    酒保当时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的。

    ……

    这就是众人面前的斯默克,想让他出洋相、打哑场,那可真是太难了。但是有两个问题对于他是绝对的禁忌——其实也不算什么过分的问题,斯默克本人也不会对问问题的人发大脾气(“他?别看他那样,他其实发不出脾气来的,他从鼻孔中呼出来的怨气和怒气都被满脸的毛毛胡子稀释啦!哈哈哈哈哈……”)。但他从来都不会正面回应这两个问题,每一次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冷眼相对,使得气氛从火热瞬间降至冰点,全部听众的眼神都会集中到提问者身上,让提问者尴尬不已,后悔连连,全身不自在。然后自己再和颜悦色地选择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话题,把气氛调动到别的地方,还不忘留给被孤立的提问者一个意味深长的瞥眼。

    渐渐的,大家都明白了,这两个问题是死区,当面问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有不死心的好事者曾专门回到“启点”去问酒保,酒保听了只是摇头,声称这种事他也不知道,他更不会问。

    “大家的秘密太多了——多到大家都遗忘了。”酒保是这么说的。

    这两个问题是这样的:

    “喂,斯默克,你,对对,那个,你手上经常摆弄的那支烟——那支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烟始终都是同一支吧?你干嘛不吸了它?……等等,你不吸烟?那为啥一直留着?单纯只是当个小玩意儿玩?嚯嚯,那可真有意思……这烟是从哪儿来的?……”

    “斯默克?天哪,老兄,你去了这么多地方——你究竟在万梦中呆了多久啊?换作我们可能早就离开了,我们呆不了多久,你这是……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可以在万梦中游历这么长时间?……”

    人们在“启点”偶聚时,如果斯默克不在场,他们经常会谈论这两个问题的可能答案。他们还会有意识地把声音压低,不让酒保听到。对于第一个问题,目前在人们之间流传最广的答案是:那根奇怪的香烟来自他的“引梦使“;而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大家仍是众说纷纭,但大多数说法都显得极其荒诞……

    荒诞也合理,毕竟万梦的存在对于没到过万梦的人而言,不也正是一种荒诞?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进进出出万梦的人越来越多,在酒屋的旧面孔越来越少,新面孔越来越多,再加上斯默克本人不知为何大大减少了来到酒屋的频率,这些讨论也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

    “一个真正的云游客,是什么地方都要去见见的。“斯默克非常认同这句话。

    他还有个不为大家所知的癖好——他在万梦中的旅程,不单单是踏遍了整个朦胧之间“真实“存在的地方,他还特别喜欢寻觅前人留下的印象剪影,去一览别人专属的梦境。当然,他不会染指任何部分,“一个真正的云游客,是不会在不该留下痕迹的地方留下痕迹的。”他会努力让这些剪影不受到自己的影响,以保护它们能够稳定而完好地存在于万梦之中。

    就像他说的那样,“转悠的够久,找过的地方够多“。每一次他都像端坐在电影院抱着爆米花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重温着他人梦中的精彩。他甚至为之感到一丝骄傲。

    ……

    但有一句话他说了谎,“见过各地的剪影”,这点,他没有完全做到。

    所幸他想到了,就在万梦的入口处,所有来客的降临之地。现在,他专门回到了这里。

    “应该不会有人刚来到万梦这种奇怪地方就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吧……”斯默克一边嘀咕,一边大步往前迈进。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踏过一个未知的边界线后,黑白交织的背景色将他自身后吞噬。他果真走进了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剪影之中。

    ……

    但它是那样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