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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师府

    冥水绕城流,寥夜数星落,一道黑影在粼粼晶晶的酆都内城墙砖上闪转腾挪,攀缘直上。

    话说若干年前,曾有凡间地仙,在梦中破了鬼门关,一路戏弄无常,玩耍夜叉,沿着黑石城墙登上酆都城内宫,大闹了阎罗殿。天子庙帝魁后请地藏菩萨,去西天雷音寺求取,施了佛陀咒法的师子乳涂抹在砖墙上,以防凌越者再扰上殿。

    这师子乳又经淬火天师打磨,掺了沃燋石的碎粒,阎浮海的水滴,得到道佛两法加持。攀爬者若碰此砖,会如蚊蝇坠进胶浆一般,遭乳液沾绊,立时黏连不动,起法不得。只待守卫发现,落个被乱箭飞矢穿死的下场。

    谛听却不受此羁绊。他与地藏相处多年,辩经时插科打诨,常常聊至佛家功法,早就对师子乳的质性了若指掌。一要将麒牛皮覆裹鞋底,贴地滑行,便能不受束缚;二需根据十殿阎罗集智分布的八卦命理阵法,将城墙全局以两仪为对称,从震口入,自艮口出,则即可逃脱破解。

    谛听速行于墙面,无所忌惮,只因穿戴了地藏馈赠的神珍云步履。靴底由幽冥二十四珍皮制成,麒牛皮恰在其中。谛听又在脑中,摹画了整墙的布阵法门,路线清晰,不到半个时辰便冲上了中段云台,伏行于森罗十殿之外。

    步道上来来去去,比半月之前,多了两三倍的阴。队列成矩,各有冥使、夜叉统领,不时还能望到三五九尾侍官巡弋,防卫紧严。

    按理说,凭谛听以往的身份在地面应当通行无碍。可下午看告栏上的新规,二十四宫最近宵禁,非持特令不得出行。加之暂时没有官衔,谛听只得小心为上,打算潜入阎罗殿,在钟馗那讨个方便,先拿到搜神兽的符印再说。

    谛听摸到阎罗殿外,趁着阴兵换班,准备越过屋檐。突然,殿内传来一阵争斗的轰鸣声,紧接着十几个九尾侍官冲了进去。少时,脚步声多了起来,接着有陆判的高喝声,其他人彼此呼应,像在围堵某人。

    谛听狗皮里的骨鞭微微蝉动,只见一人杀出房檐,化黑风遁入另一厅堂。

    “老钟头?”

    只一瞬息,谛听辨出了黑风即是钟馗,后边追着连串的人,打头者是陆判!

    谛听暗自揣摩钟馗托付骨鞭、佛手之意,认为他自知回到阎罗殿有蹊跷,必然希望自己保存佛手,不要丢失。

    见情状未定,钟馗又不落下风,谛听放心暂离此处,先找地方安置血佛手。

    左拐右拐,绕过防御,谛听来到下段云台的东南角落。在秀木成荫,松柏如盖的林间,寻到一方府宅,这便是谛听的住地——犬圣天师府。

    苍翠如滴的雕镂屏门后,谛听解下防备,瘫软在廊外,不见一人。

    “断筋!剜眼!老狗爷我回来了!快来给我点香沐浴。”

    谛听呼喊着府宅的侍婢,把神珍云步履褪去,扔到一边,一股清幽之气冉冉从趾间升旋。

    “嘿!半月不回,怎养了你们一体的娇气啊!老爷我回……”

    谛听起身往内堂,边走边喊,突然脚下生硬撞了什么。

    府宅无光,谛听尾巴里扣出一只装死的火蝇子,搓揉一番,火蝇子眯眼醒来,屁股放出阴红亮光。谛听弯腰,瞅到一块刻成谛听英姿模样的硬木塑像,碎为两段,被踏了几个泥脚印子。

    “我他鸟的!狼狗秃子!我的櫒櫒木雕!”

    谛听心疼的抱起木雕,往堂里去寻,里边狼藉遍地,像是遭了洗劫。

    谛听慌张跑到门口,粗大门闩架在墙头,他顺着上去,往匾额上一瞧,手上没控制劲道,一下把火蝇子掐出了肠卵。

    匾额上赫然几个哺漆未干的大字,“狼斗天师府”。

    谛听记得,去罗浮山前,明明与管事曹官过了口牒,说回来再作身份交割之事,所以才任人销了官位。怎这口头协议突然没了诚信,没待自己收拾,就清了府衙摆设与侍从。

    谛听脑中蹦出白天几番为难的三头狼妖,再抬眼对上匾额里的“狼斗”二字,立刻明了其中缘由,胸中愤懑冲撞,顿时火冒云霄,将当时对接人事的曹官姓名骂了一遍。

    待稍平心绪,谛听向府宅瓦顶跃去,掀开一块,将佛手骨鞭等贵物塞进额枋斗拱交界处的缝隙。拍手长叹,空对明月,又叫骂了一番,方消恨离开。

    阎罗殿外,已无嘈杂,谛听自修了一套说辞,镇了镇心思,准备入殿报到。因地藏交代过人事,守殿门的鬼差没多盘问,也没多热络,潦草将谛听引进主廊。

    主廊边,几个小鬼正清扫木屑瓷片,应当是为刚才钟馗之乱,收拾残局。谛听不便进深观查,只环视了一圈,慨叹摆设布局,与当时在阴律司问学时候大相径庭,最终寻到一处蒲团落座。不一会儿,一只白发稀疏的老狗妖一瘸一跛的走过来,满脸褶皱的衰斑,嘴里仅剩的一棵獠牙缺了一半,上边挂着串铜津钥匙。

    “牙牙公!”

    谛听见是熟人,高声唤他姓名,老狗妖声色无异,仍愣愣缓步龟行。

    这牙牙公本是阎罗殿的“更班”,即挡杂琐,又拦传答。当年因与谛听同属犬部,常有照顾。典籍查阅,讲案辩经,多有恩惠。谛听见他自是亲密,想来新到阎罗殿,也有个本家依靠联络,心下的愁霾扫去一半。

    “牙牙公!牙牙公!”

    可没想到,牙牙公如今老态,谛听呼了他三次竟然毫无知觉。

    “这边……”

    牙牙公似是没认出谛听,只木然带路,谛听心情灰暗,跟在后头,一边打量被钟馗惹出的糟秽环境,一边仍不馁跟牙牙公搭腔。

    “不认得我?”

    “慈悲我佛!”

    谛听拿出尾巴,在牙牙公面上骚动。

    “我那时忤逆,点了尾巴玩,你帮我蓄的毛发,记否?”

    “我何时给你留了创疤,瞎说。”

    谛听鸡同鸭讲的与牙牙公对了两句,仍不死心。

    “我是谛听,你的小狗儿!”

    “弃婴?有,但丑不丑儿,我可说不当算。”

    “行吧,你这老狗忘了也罢,省的向我讨那两颗金丹的债!”

    牙牙公突然转身暴起,来了精神,双手挂住谛听肩脊,钥匙咣啷啷打在谛听脑门。

    “债!对对对!你小子欠我两颗金丹,十六串碎铁外加三副牛记磅春膏!”

    “这你倒是记得不差!”

    “魁阴历九百二十年冬时令,乾坤坊西南角,庚字桌,你叫我买了‘烁县龟仙’独赢,结果被‘奈河螳螂’卸了脑袋!好小子,你这屈种今个来此被我捉到,便别想全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