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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肉补匠

    图像上那男人,长了个挺拔鼻子,肌肤惨败,眉目分明。谛听觉着相熟,似是才见过不久的人,回忆是否为穿坊走巷时擦肩的杂人,怎也滤不出名字。

    看罢图像,小番干了杯中酒,压低嗓子,朝谛听靠过来。因为身形短小,他费力的扒着石台边,左肘撑住,尽量显示风度。

    “话说上月,陆判教我去殿里,给各位通判、鬼使官爷量身,说是订做一批新款的奉祀服和衍圣青罗朝衣,为寒衣节备着。我拿了尺具去到殿内,诸事完毕,见崔珏崔通判在一狭道前盘坐,便以为他在等我去量。谁知刚抻开尺寸,崔判身边的勾魂笔忽然发出响动,透出虎啸龙吟之声,风卷猎猎,似是笔中有人要将我吸进去。幸好陆判赶到,将我救下,说那是崔判入定的障法,忘了提醒我莫要惊动。”

    “胡乱说这些做甚,与她夫君何干?”

    谛听急忙打住,想快些知道这画像之人的秘辛。

    “这便是前引了。后来,活计完毕,陆判又托我去寻肉补匠。思来想去,便找了衍娘,去问他男人。”

    “衍娘便是你说的掮客?”

    “正是。他男人名叫‘长尾’,自去了殿里,便没再回来,五六日无有音讯。关卡森严,又难以打探,只好托您去要掮费。费耗是小,实是想听听陆判说辞,再伺机寻查下落。”

    小番正说着,衍娘见谛听脸上一阵阴晴,担心他恼怒自己被蒙在鼓里,赶忙插话解释。

    “小女最是担心让您涉事太深,反遭陆判厌烦,便嘱托霉师傅切勿托出全情。”

    谛听开始觉着自己被耍弄了一番,但听衍娘语气诚挚,便消了三分气闷。

    “我帮着问了,陆判只推说教我去找崔通判,连并入位的交接事宜都甩了过去。”

    霉小番哑然惊诧,手忙在掌心捣打,魂不守舍。

    “那坏了,坏了!”

    “怎讲?”

    “开始我以为,长尾可能是久疏做工,缝补不精,被拘罚了几日。经您一说,若是甩给了崔通判,那怕是要泄私愤了。”

    衍娘和谛听都是一惊,衍娘慌了眉目,夹着哭腔。

    “霉师傅,长尾他守分内敛,怎会无端去惹那等人物!”

    “弟妹,是我连累了他。那日我扰了崔通判的入定,定是冒犯了威严,此番知道长尾是我做保要来的人,便想扣下,教我难堪。事从我出,我当给你个交代!”

    霉小番身形虽小,却颇有气魄,跃下石台,便要去宫里讨个明白说法。没出两步,一把被谛听抱起,放回原位。

    “一厢猜度,未知真伪就要去拿命闯关?凭什么,凭你豆荚大的脑子,还是桑萝根长的蹄子啊?”

    谛听一番讥讽,把霉小番臊得满脸通红。

    “既叫我掺和了,就得听听我的说法。我素来知晓崔通判其人,虽面如冰霜,但仙身之外,亦通人性。他绝非私仇公报之人。想必事由,另有蹊跷,不排除是陆之道移花接木,祸嫁他人。”

    谛听列展关于阎罗殿的诸般线索,已下定决心,再探阎罗殿。

    “这两日外头必不安宁,你们在此等我消息,切勿自行莽动。我有几事要再去阎罗殿找崔通判并办,正好帮你们寻寻长尾影踪。”

    霉小番、牧衍娘点头大喜,衍娘塞给小番一个茄袋,小番推到谛听面前。

    “狗爷大恩,不可斗量,知道宫庙官家办事行规,免不了疏通诸事,切莫推却这包‘孝敬’。”

    衍娘露出茄袋一角,一道暗金色立时浮在谛听下颚。

    谛听心领神会,知道不收这包钱物,霉、牧二人不会相信自己会安心办事,便收了挂在狗皮内侧,以备随圆就方。

    “狗爷,崔通判乃阎罗殿首席判官,鬼仙里上上等的神通,功法绝非惯常人物可比。若真起了冲突,要小心那一柄纳吸万物魂魄的神笔,时刻思退。”

    谛听点头,突然想到钟馗的名字。钟馗与崔珏共事悠长,定对勾魂笔的质性颇为了解。归还地藏所托之物前,寻到钟馗答疑,方为良策。

    谛听别了霉小番与牧衍娘,离开香馥地。很快从天师府匾额后取下骨鞭、饕餮布包与血佛手等物,又一时兴起将“狼斗”的“斗”字改为“狗”。

    谛听准备顺着城西斜墙而上,绑云步履松紧的时候,瞥见旁边廊亭柱子上,钉着的寻人告示。告示上画着长尾的半身像,与在沽酒斋看到的姿容不同,长尾正捏着一柄用作缝补的玄金刀片,得意微笑。

    谛听踌躇片刻,手从履带上滑落,骇然惊悟。这玄金刀片,竟与阎罗殿精铁牢房中看到的款样完全相同。谛听狗皮之下,背脊空旋了一阵冷风。

    “难不成,那地上的尸首……”

    谛听终是想起,精铁牢房里瘫死在地的人,就是牧衍娘的夫君,长尾!

    晨光熹微,云台之上,清冷肃杀的二十四宫阴势汹汹。

    一盏灯的功夫,谛听入了阎罗宝殿西窗。他面上再无丝毫潇洒从容,步步谨慎,开始防范起来。长尾的死,串联起这一日阎罗殿里的奇诡诸事,谛听要寻到线索的源头,解开疑云。

    谛听展开骨鞭,骨鞭化作短翘蛇,在地面游走爬行。谛听顺着骨鞭的行迹,一路避开守殿小鬼。又特意用心力锁定,此时正在狭道口守坐的崔珏,矫正骨鞭的路线,提前绕开。

    骨鞭沿着墙体攀爬,不一会儿钻进西南方阁楼里。谛听顿感一股比崔珏摄法更盛的鬼气,压迫过来,在矮扁的阁楼匍匐了十几丈,见一人半瘫半趴在墙根,白发垂地,低喘长吁,腰腹像被扎了气的皮球,瘪塌得只剩看不清图样的觕理。骨鞭软软贴贴,化作鞭形,停在那人身边。

    “老钟头!”谛听不及对方回应,便冲过去。

    “别动!”

    一丝裹挟力竭的声音,吞吞传来,把谛听喝在原地。

    “你前方一步,有伏鬼雷界,碰触即引天雷罚戮。”

    谛听细看,脚下的确暗露出,被人设了咒的法阵。

    钟馗形容槁枯,失掉了九成的锐气,像被抽走精魂,奄奄一息的老者。

    “谁把你害成这样,我去找他算账。”

    钟馗淡笑,面露慈祥。

    “心意领了,但这人的账,你可算不完。你终是来了,我也算没信错人。”

    “你说,该怎么救你?”

    “救不得,是我的魂魄困住了自己。他们只防着我,并不急于害我,我与老爷子签了魂约,想害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是谁害你?”

    “你不知道,还能少份牵挂。我束手无力,不能帮你。但眼下时局紧迫,危若累卵,需你有些担当,方有转机。”

    “翻来搅去,我都听懵了,怎就我要担当了?”

    “我查到,有人在设局戕害三界忠良,背后谋图暂且不明。只知与那陆之道、东岳帝宫最近的私下勾当脱不了关系。”

    谛听并不明白钟馗玄虚的言语,但想起长尾及峳峳之遭遇,顿时心生涟漪。

    “我方有些线索,便遭此劫,可见已戳中他们要害。你只需沿我判定查探,定有收获。”

    “可……可今日我方去领了‘搜神兽’的符印,也算是陆判手下了。你教我第一份正活,就去查上司,不妥吧!”

    钟馗见谛听犹豫,语气便不敢催迫,立刻柔缓下来。

    “我也知囫囵将你扯入局面,有些蛮暴,可殿中已无我能相信之人。”

    谛听沉思不语,钟馗立马换了个腔调。

    “唉,罢了,无非是多些冤死鬼嘛。地府如今糟浊,也不差他们了;再无非,扯出个已修得业果的上仙,教她名声扫地罢了,无伤大雅。”

    谛听凝重抬头,察觉钟馗似在影射地藏菩萨。

    “哪个上仙?”

    “私藏了阎王殿宝贝的那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