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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贝德莉亚

    李果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怪物。

    “是你……杀了阿历克?你还想杀弗里乔夫……如果你真是老瞎眼,那你杀了不少人。”

    “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嗯?”贝德莉亚的声音已经略显苍老,“那些死者,都是密谋推翻艾斯本的人。

    “他们以为换一个国王会让王国变得更好……实际上,只有艾斯本明白,这个世界远不止于白雪覆盖的大地。世界上还有许多其它的国度。

    “帝国的土地,足有白麓国的四十倍大,它迟早要吞没整个世界。只有艾斯本对此有所准备,因为我无数次地告诫过他。只有艾斯本才可能把你们的王国保住。

    “其它想成为统治者的人,只能看到烤肉的油光和女人的胸脯,连当面挑战他的勇气都没有……”她干呕了一下,肚子上的肉虫在皮肤上搅动。

    “艾斯本是个好国王,也是个好人。他值得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倒在阴谋之下……”茵格丽德出神地望着侧面的天空。

    “他的伤腿上,现在还留着你的牙印……”茵格丽德站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雨水在她下巴上汇成一串水滴,“要保护父亲,也轮不到你来说。”

    “要不是因为你……!”茵格丽德突然叫道,但她立马闭上了嘴,一会才语气缓和地说:

    “茵格丽德……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认为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但我忍了下来。

    “后来,那个女人杀了小艾斯本,自从我知道是她下的手,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异常愤怒。你就是杜鹃的幼崽一样令人讨厌,你就是她对我永无宁日的嘲笑。

    “但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很可爱,喜欢粘着我。我慢慢习惯了忍耐,也慢慢地把你当做……我的女儿。

    “你长大之后,越来越像她。那些蠢蛋觉得我蒙在鼓里,总是有意揭露真相,还以为自己的暗示分寸得当。而我很少出门,也是因为不想被这些蠢蛋提醒。

    “你有一天淋了雨,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你说‘我的裙子上有泥巴,贝德莉亚。’那是你第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我训斥了你,然后把你的裙子洗干净。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别人怎么说。直到有一天……

    “艾斯本低头对我说,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保姆的孩子。他是我的丈夫,猎队的英雄,白麓国的国王。所有人都必须相信他,何况他的妻子……

    “我努力地想要欺骗自己。但他每次回家,都要戳破这层幻象,唠叨着让我好好对你,哪怕你不是我的孩子。当我再看到你的时候,我感到仇恨……和荒谬可笑。艾斯本还有什么资格让我爱你?他自己剥夺了这种可能性,全都是他的错,所以我……

    “不管怎么说,我绝不该……做那种事。”贝德莉亚悲伤地望着茵格丽德额角的伤痕,“你身体里流淌着别人的血,却是在我的怀里长大的。直到我进到这片森林里,我才明白我从来都不恨你……你能原谅我吗,女儿?”

    贝德莉亚躺在血肉之上,向一旁伸出手。但茵格丽德其实在另一个方向上。

    雷声不知何时停止了,雨滴也在慢慢变细。茵格丽德向贝德莉亚走了一步,却没有握住贝德莉亚悬在半空的手。贝德莉亚犹豫地把手收了回去。

    茵格丽德伫立在一旁,说:“我原谅你,贝德莉亚。”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山岩。

    贝德莉亚叹了口气。

    “我做出了能治好伤疤的草药,茵格丽德。”

    “我不需要。”

    茵格丽德拒绝了。

    “我想留着这道疤。留作纪念。不是因为恨你。”她低声说,而后深呼吸。

    “父亲说过,一个战士,不会以身上的伤痕为耻。”她坚定地补充道。

    “什么时候改成‘战士’了?”贝德莉亚问。

    ***

    天气渐渐放晴,雾气散去大半,薄雾映着下午的橘色阳光。

    小木屋看上去很舒适,药味不光提神醒脑,还能驱散蚊虫。木屋旁的小道两侧种了两排艳丽的花,大雨打湿的花瓣十分可爱。

    方才发生激烈战斗的低洼处是一片菜园,整齐地分成几块,种着形貌各异的蔬菜。

    木屋旁有一把小木椅,立在高地的平台边缘,大概她闲来无事时就坐在那里欣赏自己的田园。

    如今,贝德莉亚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躺在木床上,盖着一层毛皮,脸色苍白。

    “这里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不过没什么珍贵的东西。”

    “别这么说。你现在还挺精神的。”李果说。

    “不,我已经感觉到它了。”

    “它?是什么?”

    “生了腐疫之后,都会感觉到它,就在地底的最深处……”贝德莉亚抿了抿嘴,“我绝不会等到爆发之后再死。你们见过腐疫爆发吗?”

    “没有。”

    “很好。我也不会让你们见到那一幕。”

    她又说,“和我说说你们的事吧,降临者们。别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待着。”

    李果等人围绕在床边,七嘴八舌地说起他们的遭遇来,茵格丽德也在不远处的门边听得津津有味。

    李果以为贝德莉亚会每句话都听不懂,可她的理解能力意外地强,完全不是对文明一无所知的古代野蛮人样子。

    “……有这么多人知道你们?旧世界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有一百亿。也就是一百万万。”李果回答道。

    “大地啊……旧世界有那么繁荣!”

    “我有个问题。我们叫它旧世界,为什么你们也叫它旧世界?”凌昊突然问。

    “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

    与动不动就表示‘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人不同,她看上去像是解释过这样的问题,也理解降临者们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很合理的。

    “我们都是降临者的后裔,你们的后裔。”她说。

    李果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之前几百年里,人类不断地从旧世界‘降临’到这个世界,就像你们这样,他们繁衍生息,就有了新世界的人类,也就是我们。”

    “有人能回到旧世界吗?”凌昊又问。

    “应该没有。首先,没听说有人能回去,其次根据文献记载,一部分降临者表示旧世界已经遭到毁灭。目前学院也认可这种说法。但究竟因何毁灭,降临者们大多语焉不详……”

    “旧世界……已经毁灭了?”李果瞪大眼睛,伙伴们也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李果想到了比赛结束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些突然出现的古怪生物与灾难……如果说旧世界已经毁灭,那也不算意料之外。

    “你们没有见证旧世界的毁灭吗?”

    “我见证了旧世界毁灭前的景象。”李果感到一阵心悸,“当时……当时……它……”

    李果感到莫名其妙,并非是不稳定的情绪让他说得磕磕绊绊。他脑海中似乎有一堵不可见的高墙,而词汇与逻辑像在玻璃窗外挣扎的苍蝇,无法触及当时的回忆。

    恐惧宛如一条光滑的紫色毒蛇,从语言的空洞中探出脑袋,不自然的酸楚在胸口蔓延开来。

    李果摇了摇头,“你来说吧。”

    凌昊低下头,试图组织语言。一会,他也皱起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捂着胸口。

    “别试了。你们也说不出来。就像我无法言明大地深处的恶物一样……”

    “它和旧世界的毁灭者是同样的东西?”

    “谁知道呢。”

    也对。毕竟都是无法言明的东西。李果挠挠头。

    “既然不能说,能不能把它画出来?”

    “不能……前人早就试过,画出来的线条和记忆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四位少年面面相觑。

    “那我们就不提它了吧,既然没法说。”凌昊说。

    “所以我们注定得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蓝山用双手搓着脸。

    四位少年继续面面相觑,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凌昊看上去没受多大打击。

    “我还是更关心,这个世界上有发达的人类文明吗?”

    “不知道。据说帝国有会飞的法师,算是发达的人类文明吗?”

    “呃……听说过蒸汽机吗?”

    “我从没听过。”

    “既然人类都是从旧世界来的,怎么会连蒸汽机都做不出来呢……”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茵格丽德说,“但是我也听过学者的说法:旧世界的人还没有适应新世界的自然条件,人口远远不够,所以社会发展缓慢。毕竟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人类远没有一百万万之多,而且不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降临。”

    “热锅里下饺子。”凌昊不合时宜地打趣道。

    贝德莉亚问了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凌昊解释说是指一群人零散地进入危险环境。

    “没错,是这样,降临者分散在世界各处的荒野里。于是流浪者死于沼泽与野兽,村庄在饥饿与瘟疫中沉寂。

    “约四百年前,人类才有了第一个定居点。长矛与围墙战胜了野兽,人类勉强安定下来。但还有许多其它事物对人类造成威胁,比如瘟疫,更大的野兽,还有其它有智慧的种族。

    “降临者艰难度日,他们缺少纸张来记载旧世界的非凡学识,也失去了传承知识的精力和条件,旧世界的学识大多都被忘却了。

    “幸好现在的文明发展很快,南边建起了繁华的城邦,人们也越来越重视知识……但降临现象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旧世界的知识很难再传播过来了。”

    “好吧,那就是重新开始了。”凌昊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那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在哪?黄皮肤黑眼睛的。”

    “按书上的记载,大多在遥远东边的大陆,隔着一整片海。到现在,大海对面也偶尔有船会过来贸易,但我们的船过不去。怎么了,找同样皮肤和眼睛颜色的人很重要吗?”

    “很重要。”凌昊说。

    “只是你们认为很重要……是因为你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吧?”

    “有可能。”凌昊简短地回应,他显然对社会学不感兴趣,“新世界的人又是怎么学会同一种语言的呢?”

    “不知道。”贝德莉亚似乎对凌昊频繁地提问有些反感了。

    “贝德莉亚。”李果叫她。

    “嗯?”

    “你似乎很有学问。是在哪学习过吗?”李果问。

    “当然,你以为哪都像白麓国这么野蛮?南方可是有好几座学院的。如果你们有机会,真该到处看看。只是……”贝德莉亚再次干呕起来。

    “别说话了,贝德莉亚。”茵格丽德说。

    贝德莉亚向茵格丽德微微笑,然后接着说道:

    “像你们这样的降临者很少。大多数降临者没法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很多人因抑郁而死。他们不愿意活在蛮荒的世界里。还有很多降临者,是缺乏真实感,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漫长的梦,稀里糊涂地死掉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李果说,“毕竟旧世界对我而言同样缺乏真实感……”

    “那挺好,很快人们就认不出你们是降临者了。”

    “被人认出是降临者有什么不好?”

    “有很多原因……”贝德莉亚干呕了一下,好一会才艰难地说出下一句话:

    “德鲁伊规谏之十一:融入环境总是好的。”

    看来她是长话短说了,说完她一刻不停地剧烈地干呕起来。腰部伤口周围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失明的双眼流出眼泪。

    “丑丫头?”

    “我在。”

    “如果今晚看不到月亮,就让我喝下桌上的药,像牛奶一样的那杯。之后必须用火把尸体烧掉。”

    茵格丽德抿抿嘴,嘴唇被压成白色。

    “听到没有?!”

    “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