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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真牲口

    二十多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许是弹指间的一闪而逝,也许像秋水般绵长轻缓,心情的不同,能清晰的刻印在流失的时光中。

    正如此时野地里相互对峙凝望着的曹满和阿亮,一人一驴有着不同的感悟和感慨。

    对曹满来说,这段苦难般的时光无疑十分的漫长,艰辛而又充实的经历使得整个过程难忘而又深刻,有泪水有欢笑,有痛苦也有喜悦。

    阿亮不一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欢快,驰骋山川,奔腾峻岭,入寨闹腾,骚扰百畜,想咋折腾就咋折腾,何等的自由何等的开怀。

    唯一不足的就是嫌日子过得太快,明明是清晨,山雾青幔,转眼夕阳红霞,夜幕星河,使得它每每惆怅不已,躲在驴洞中用它那不算甜美的驴声呼唤着旭阳的临近。

    野地里,山风轻抚而过,吹动了曹满的心情,也吹乱了驴子的鬃毛。

    “阿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到最后的时刻了。”

    曹满站立在徐徐吹来的山风中,第一次主动卸下了背上的生铁大锅。

    如今的生铁锅和最初那会儿有着天壤之别,记得当时锅沉黑灰,随便用手摸一下都能粘上厚厚的锅灰,此刻的生铁锅铮明瓦亮,就像口新锅似的,没有一丝的锅灰和泥垢。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睡觉时曹满会取下铁锅,平日不管再难再苦,他都会咬紧牙关背在身上,样子虽然滑稽笨重,但确实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回想当初寒岳借来铁锅他心里是百般的不愿,何止是嫌弃一说,现在想来,多亏了寒岳的用心良苦,才会让他有了如此巨大的进步。

    “啊哦,啊哦......”阿亮伸长了脖子发出一阵似有难舍的驴声,回应着他的话语。

    曹满低低一笑,同样也有些不舍,说真的,这头又倔又犟野性十足的驴子,带给他了不少的欢乐,也带给他了很多的麻烦,打从相伴相随的那天开始,就没一天不背黑锅的。

    记得是从斗败牛霸老青的第二天开始,曹满的处境就变得十分恶劣,也不知寨里的人是咋回事,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拿出了追鸡撵狗打野狼的劲头成天追打个不停。

    不过这声势也忒浩大了点,几乎全寨人都出动了,上至六七十岁的老太老倌,下至六七岁的毛娃屁孩,瞎眼的跛脚的,只要嘴里带口气的,都加入到了灭驴打鼠的行动中。

    这么庞大的队伍里,有仇的报仇,无仇的取乐,不报仇不取乐的,全当活动筋骨、延年益寿。

    如果光是寨民也就罢了,毕竟有恶驴阿亮在,少不了惹下祸端,不是祸害寨子就是糟蹋农田,闹得人畜不宁,但凡是个人,谁能咽下这口恶气?

    想不通的是,寨里的鸡鸡狗狗,猪猪牛牛这些牲口家禽又算咋回事?跟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又叫又吼,这是趁火打劫还是落井下石?

    曹满奇了怪了,咋老龙寨的牲口都成精了不成?

    报复心强,脑子贼灵,还特别的团结,行动一致分工明确,有把风的,有突击的,还有打埋伏的,围追堵截无所不能......

    自从有了牲口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得本就水深火热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起来。

    那段日子,害得曹满只敢往老林里钻,千万不能露头,一旦露头,就会遭到疯狂的追撵,那可怕劲儿,每当夜深入睡的时刻,他都会情不自禁的在草堆里手舞足蹈,嘴里大喊着:“风紧,扯呼!”

    好在老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下来后面......

    其实吧,后面更难!

    一连吃了数次暴亏的曹满和阿亮,痛定思痛后开始密谋了起来,既然正面冲突毫无胜算,不如改声东击西,说白了就是麻雀战,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乱冲,打乱的人的部署,从中获利。

    可问题是谁声动谁又击西呢?

    声动那人肯定是幌子,吃力不讨好,必须吸引对方大部分的注意,没点能耐露头就趴下。

    击西好,风险小回报大,自己开心不说,主要是能弄回不少战利品,什么瓜瓜豆豆,腊肉腌鱼,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少了它们,五脏庙一定跟你没完,不用多,一天就能干翻你。

    为这事,曹满和阿亮较了老半天的劲。

    人有人理驴有驴道,虽然人嘴不对驴唇,人语驴话不对口,还是吵闹了个欢实。

    曹满的意思是自个儿身体素质不高,不像阿亮,能跑能窜还机灵,抗击打能力又强,特别是速度快,四蹄撒开一准满地土灰,谁都逮不到,不做诱饵完全是屈才。

    阿亮不这么认为,尽管它承认自己有实力,但是这么好的锻炼机会如果不留给曹满,岂不可惜?

    阿亮是驴子不假,却有灵性,肚子里的弯弯绕不见得比人少,何况它玩性虽大,但又不是棒槌,想让驴子冲锋陷阵当诱饵?

    做梦去吧!

    经过反复激烈的争论后,最后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是抓阄,而是遵从自然界的法则,强者为尊,弱者当尾巴狗。

    曹满本不愿意,但口粮都在驴子那,说句难听点的,要是没有阿亮的帮忙,就他光杆一人,没个几天就能玩完。

    特别现在是非常时期,寨里田里到处都是眼线,弄点吃的很不容易,即便是野地河溪都有埋伏,稍有不慎就会吃亏,为了填肚,曹满只好委曲求全,答应了下来。

    比试那天,曹满特地鼓足了斗志,动手前一声又一声的吆喝着,这叫先声夺人,以气势压倒一切,可结果却强差人意。

    本以为经过几天的艰苦锻炼,不说会发生奇迹,但起码也会有不错的表现,但还是一招,同样是驴撞,曹满当场认怂。

    不认都不行,否则接下来的转陀螺,那滋味爽翻天,数完星星数月亮,月亮后面还有太阳,昏天暗地的可以从白天睡到夜晚,醒来都能飙几口酸水。

    这么的,曹满成了诱饵,负责声动的任务,阿亮复杂击西,运粮看心情,好的时候有鱼有肉,老酒都能弄来一瓶,差的时候三瓜两枣,给口稀汤都算是烧香拜佛求来的。

    可以这么说,曹满能有着惊人的成长,跟他这些日子的锻炼息息相关,若非有着若干寨民以及大黄老肥老青这些牲口的悉心教诲,他也不能把自己的体魄练得和牲口一般壮实。

    如今的曹满,壮如老青,牛气哄哄,贼若土耗,藏头缩脑,狠似大黄,逮着就咬,快如狡兔,撒腿溜烟......

    什么山中下套,河里摸鱼,上树掏鸟,下地偷菜,摸豆摘瓜,叼肉顺酒,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更有甚者,他能力战群狗,恶战肥众,野马都敢斗一斗,野狼都能吼两声。

    短短的二十来天,曹满名声大噪,寨民也好百畜也罢,提起他来,都会哼哼两声,耗子,真牲口!

    就在头一天,曹满打完秋风一路乐呵呵的往驴洞走去,在过河的桥上正面迎上了牛霸老青,说是桥,实则就几块大青石上架了些树干而已,十分的简陋。

    以往这种情况,曹满想都不用想,直接一句“风紧,扯呼!”便落荒而逃,现在......

    曹满双手叉腰拦在了桥上,挺起胸膛高抬头,拿俩黑毛鼻孔对着另一头的老青,神气十足,霸气嚣张。

    老青啥人物?曾经的扛把子,何时受过这等挑衅和蔑视?当即牛火瞪出了牛眼。

    小样!青爷正愁着没处寻你,你倒好,自个儿送上了门来,敢在爷爷面前猖狂,新仇旧恨,爷爷用你的老血来祭龙虎双角。

    曹满鼻子哼一声,老牛而已,何惧之有?之前曹爷还是嫩雏的时候都敢摸摸你的牛臀,何况今日?

    瞧着,待会儿爷爷让你下河洗澡!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人一牛对峙桥上,曹满双腿叉开,一脚踩着一根老木头,目光灼灼,神态自若;老青晃尾昂头,凶光盛盛,一对龙虎二角寒芒点点。

    “哞,哞,哞!”

    三声牛吼,万钧雷霆之威蓄势待发。

    “哈,哈,哈!”

    三声大笑,桀骜屹立之势泰然处之。

    “哒哒......”

    暴怒中的老青牛蹄蹭着木桥,随后奔腾出去,巨力的踩塌下,整座木桥都晃动了起来。

    曹满一不慌二不忙,眯着眼睛暗中计算着距离,直到对方离得近了,他高吼一声,双手搬动压在青石上的木头,三下五除二,将几根木头统统扔进了河中。

    老青瞪圆了牛眼,心里瞬间奔腾过了千万只耗子娘......

    贼耗子,你使诈,不带你这么玩的!

    收不住强劲的冲势,可怜老青带着哞哞声冲向了断开的木桥,临坠入河中的时候,老青奋力一跃,凭借它天生的牛力想要跳到对面,谁知曹满很自然的取下了背着的生铁大锅。

    “牛哞哞,今儿个曹爷让你见识一下生铁锅的滋味,记得待会儿下河洗可要干净咯,但凡留下一只牛虱,爷爷下回还请你洗澡!”

    曹满双臂叫劲,生铁锅正正砸在老青的牛脸上。

    “嘭!”

    老青翻身下河,壮硕的牛躯溅起了白花花的水花,牛入河浪很快没了影。

    也怪这几日河深水急,等老青露头的时候,已经被湍急的河水冲出去了老大一截。

    好在老青水性不错,片刻便找到了一地势平缓的岸边,牛鼻闷了两口河水后,扑腾着四肢缓缓游了过去。

    “哟!牛哞哞,我们又见面了!”曹满的喊声传来。

    老青牛火直冲三千丈,抬头一看却傻了眼,好家伙,岸上的曹满正笑眯眯的晃着手中的石头。

    石头不算大,但也有拳头大小,就是数量多了点,除了曹满手中的那颗之外,整个河岸边密密麻麻都是,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啥形状的都要,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捡不到的。

    再看曹满那架势,痛打落水狗?

    错咯,是痛打落水哞!

    这一刻老青的牛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有心求饶,但输牛不输阵,堂堂牛霸怎能低头?

    想到这,老青鼓足勇气怒吼一声,尾音还未散开,半空中黑影袭来,分毫无差的打在了脑门上。

    “啪......哞......”

    吃痛的老青牛哞一声,眼前金光四射,就在这时,第二颗石头飞了过来。

    “啪......哞哞......”

    这一回老青的牛哞声更加响亮和凄惨了起来,被打中的左眼当即乌青发肿。

    这还不算完,正当老青黑着左眼昏天暗地的时候,又一颗石头砸在了它的右眼上,顿时来了个左右开弓、双响开炮。

    “哈哈哈,咋样?曹爷的准星还不错吧,说打你左眼,绝不会打右眼,说打你双眼,绝不打腚眼!”曹满双手叉腰得意的喊道。

    其实吧,就他打石子的手法,还真不咋滴,刚才想打牛眼来着,却打在了牛脑门,准备打脑门,打在了左眼,至于右眼,嘿嘿,那是蒙的,还真被他打了个正着。

    反正吹牛不上算,既然打着了,他咋瞎咧咧都成。

    落水牛比狗惨,狗小身体灵活,即便挨打也挨不了几下,牛躯庞大,目标明显,能往哪藏?

    老青倒了霉,曹满笑开了花,嬉笑声中,老青愤恨的用肿着的俩黑眼瞪了一下,随后憋气闷入河中,顺着河水游了下去。

    直到绵长的气息几乎耗空之际,老青这才把头露出了水面,本以为这回应该没事了,可谁知......

    “哟嚯!牛哞哞,我们又见面了,看来缘分不浅呐!”

    曹满高喊一声,吓得老青魂飞天外,不等再次闷水,“嗖嗖嗖......”

    凌乱的飞石从天而降......

    在一阵悲凉的牛哞声中,老青泪流满面的仓皇潜入水中,发了狂的朝下游滑动而去。

    这一回老青使出了所有的能耐,憋气憋得牛眼都要从肿起的淤青中挤搡了出来,好不容易,当它又一次把牛头露出水面......

    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四周,河岸边上似乎没有曹满的身影。

    “呼,呼......”

    老青终于放下了心,尽管心中怒火依旧,可它对自己的闷水功还算满意。

    哞哞,姜还是老的辣,咋样,青爷牛老但体健,干草都能吃几垛,一只小疣猪而已,下回青爷一定......

    不等老青把心事想完,曹满从一棵大树后嗫着牙花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截刚啃过的苞谷杆。

    “牛哞哞,爷爷等你多时了,咋现在才露头?牛老不中用,就你这牛样还想和曹爷斗?”

    “哞哞......”

    暮色凄风中,老青哀苦悲凉的喊叫回荡在了喧嚣奔腾的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