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肉

    白桃和安娜子都很瘦，安娜子更瘦一筹。

    安娜子是天生死活长不了脂肪，一六六起步的个子才上八十或者给个面子八十二三，换成分数考试才刚刚A吧。吃东西也是“浅尝辄止”嘬一口。反观白桃小时候一直胃口超好，人生中第一个职称是“吃饭示范员”，营养教科书级别的饮食习惯，肉添到初三受不了自己了，一口气一天纯吃苹果加跑步劈叉倒立减到八十几，身高一六四还算过得去。可惜这家伙骨架大，体重轻的弊端是肩宽跨展一骨感就像一块门板，参考双开门冰箱。所以白桃多年经验得出——还是把体重保持在八十六七斤，这样能兼顾她对骨感的追求和前凸后翘的美好理想。

    以上内容并没有任何散播身材焦虑的意思，因为白桃本人确确实实体会到了瘦下去的好处。十五岁以前她从不会和“瘦”沾边，顶多匀称，健壮，丰满……不过咱就心平气和说一句，如果你想穿BM风的短上衣，格子短裙，彩色的针织衫，最近流行的小吊带等等，买回家一上身发现买家秀的效果，然后看到卖家秀，其他在下单前你考察过的赏心悦目的买家秀……不说了，不就一件小破衣服么，怎么就自己不行。这让好胜心胜负欲比天高的白桃寝食难安哪——

    “别人能驾驭的东西我不能不行。”

    没瘦下去的白桃想过，如果回到唐朝，以胖为美，丰腴唯尊，是不是整个世界都胖乎乎的，街上都是圆滚滚的。以现代人的思路去观摩岂不是舒心得多。

    此可谓，焦躁愤恨怨怼的根源，还不是此人身处的位置，当下的维度，习以为常的回路，面世的态度。换做以胖为美的朝代的人也不见得会对长相时刻满意自足，总想着多胖几两把脸抽得更肿显胖最好。

    换个朝代换个思路，简单的满足还是这么难呢。

    时间又回到白桃最不想回去的那会儿，好久不提及的那位哥儿，十月的妖孽，石越，刚拒绝她那两个月。白桃的减重大计在那两三个月实行得异常顺利，为什么是“异常”，因为有安娜子佐证，这家伙借由“开心最重要”吃遍了各种垃圾食品，软糖葡萄干还有冰激凌一天一个起步，还是能瘦到八十五斤。不健康的心理引发的亚健康状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桃的气色神采都状态绝佳应该不是演的，是吃的。

    唯独就是脾气，暴躁得上了几个台阶。这几个典故在前几章也讲过，就不多啰嗦了。

    虽然现在看石越很不顺眼，没风度没道理地看他不爽，但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也值得纪念吧。好像什么都还没做，什么都说了但又没全说，然后就什么也没得说不得做了。

    至于期望……心平气和，还是希望他过得不好，在被女朋友踹了的程度就可以。这么想很阴暗，没错承认这个肚子里的坏水，更何况人家不喜欢你正常啊凭什么一定要接受你的告白不能喜欢别人……可是从谈天说地的夜聊人到没有理由再在半夜聊天，之间只花了不足十分钟，白桃就是不服气，自己的条件怎么就拿不下这个人，自己就这么没有魅力，一个人先主动找自己聊有的没的结果成她一厢情愿的尴尬，他难道只停留在达成共识能唠嗑的阶段么，就是这么得……活多且无聊。

    多说无益，这一年来都是这样，但白桃这一年，由此对自己的客观评价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换句话说，好像越来越不知道客观评价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深浅了。

    白桃没有做任何违背道德的行为，自打表白失败就藏在心里，然后默默观察顶多。所以问心无愧的前提下请允许带有一丝浓重的感情色彩去表达不甘心。正如石越拒绝时所说的，她也很出色，她确实是出色，比他，举例其一，大学offer数量，这真不是盖的自己上红榜查查。

    那在当时，假如白桃的自信心如同安娜子的身材一般瘦成片片不多给你一丢丢肉的额度，好像也不会比他“不出色”，因为实在没有很差啊。长相秉性在自己拿手领域的表现种种都万不至于要卑微仰视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以理解，问题是何必在心里把他捧上天啊——因为是你在表白，有求于人，他那一刻就是你的甲方。而你别以为主动表白就是真的主动，其实不然，你这是被动到家了，爱恨痴嗔全靠他带节奏，他点头了你的付出才是名正言顺有所回报，他不答应你的付出就是没用的浪费精力，他再直白点就是你招人烦“哎呀怎么哪都有你”“哎呀我不喜欢你别追我了我苦恼啊”“哎呀我怕对不起你”。

    等等，之前不是说不提这档子事儿了吗？没错，但有些时候还是有东西提醒。

    毕业典礼白桃没去，就当是错过了这辈子最后一回见他的机会。所谓过客，本就不是一个地方出生的两条线，围绕着疫情断续上学的三年见几次，然后去两个飞机直线距离要走半天的两个地方上大学，以后完全不搭嘎的两个行业罢了，还有什么机会见着面？难不成白桃开个婚庆公司撺掇他和他现在这个小女朋友结婚然后白桃做他们婚礼司仪么？好像还是这个位置比较合适，能省份子钱又能赚一笔出场费还能吃酒……大胆开麦白桃怕不是脑子有病脑洞容纳一个宇宙。

    又过了两三周，白桃本该在毕业典礼上从校长手里头接过来的毕业证书和绶带都顺丰邮递到家。毕个业像点外卖，就是没吃上热乎的新鲜的。价值不菲的毕业证书背后就是一个字，贵，不然这几年好像也没给她留什么东西。

    提个醒，白桃可不是那种恋爱大过天，一次暗恋失败就会对周围全世界没兴趣的单细胞生物。高中时候没纪念意义的东西可不是这一件，换句话说，这一件事不足以坏了“高中时代”这一锅粥。人活着靠一口气，拿不下石越只是其一，挫了人格魅力的意气，高一时候遇上过变态男追人不成倒打一耙，以讹传讹造谣生事吵吵挡道的事儿也算一个，关键是没人说一句，“这样不合适”，几个字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说出来不会口干舌燥可就没有舌头愿意发动，乌合之众的本事，这是其二。安娜子被宿舍里赶出去的时候白桃就在想，当年还指望谁说话，这不，老毛病就没改过，心思就没个长进。

    安娜子对于白桃来说像个小天使似的，虽然这么讲她们两个都会觉得恶心，那换个词，哪吒行不？因为白桃十八岁生日她送礼物的同时给她写了篇小作文式的贺卡，贺卡式的作文，可以排个版当中考作文的那种体量，就是有点儿流水账，说相声应该挺合适……（扯远了要挨打了）上高中以后好几年都没收到过这样的生日小作文了，不知道是不是国际高中的人都不上语文课没这个肌肉记忆了，反正听一句劝，好好对所有会给你写庆贺小作文的人，约等于愿意给你花半小时构思肉麻台词让你有点吃不下饭顺便减个肥的人。（安娜子提刀赶来）

    高中几年来白桃没多少社交活动，社团不参加，集体活动没兴趣，下了课第一时间冲回宿舍，小快递拆拆，每天都拿“违禁品”电煮锅做晚饭吃。她在最后一年基本上是把美团买菜的速冻面食都尝过味道了，最喜欢玉米素馅饺子。不是刻意节制吃肉，是真的喜欢蔬菜。减肥后的几年似乎已经养成了清淡口味，哪怕是食量大的餐也不见得口味重，多汤水少调味，白桃好多次在宿舍自己煮火锅吃，就是清水煮菜煮牛肉，蘸醋是她最喜欢的搭配——那不就水煮菜么，吃撑了也不担心，慢悠悠地煮菜煮肉能一直吃一直看剧看着吃……

    然后白桃就好多次，这么煮菜吃撑了。

    白桃的日子过的不算幸福，但也滋润，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欲求才不会欲求不满一眼望不到头。就好比，白桃一米六四的个子想再瘦十斤却天天煮肉吃，伤身伤心不可能。

    嗯……身材焦虑也不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网上说“不要身材焦虑啊吧啦”的人，八成本身就是BMI够低的瘦子。

    白桃出国前最后几天吃了好几顿螃蟹。蟹粉面，蟹粉捞饭，大闸蟹配着姜末醋。很喜欢嘬蟹黄的感觉，有一种没有灵魂的舒适——好久没有在饮食时专注于食物本身了，吃蟹的双手被蟹脚夹击，没法闻声点一下手机屏。蟹侧身的细纹棱柱哪边适宜用后槽牙割裂，还是拇指两外侧发力掰成两瓣类同剥栗子的作用力，这些都得边吃边观察着斟酌。

    专注于食物本身的吃法，时间过得很快。其他事情也一样，不看钟表做一件事，完毕就俩小时没了。白桃刚上初中开始住宿那会儿，一想到规章制度下的时间表规划细分，稍有不慎就会耽误的风险，白桃开始习惯戴手表，防水的运动手表可以洗澡睡觉都不用摘。二零一四一五年前后，Swatch和卡西欧电子表都很火。男女生人手一块大个头电子机械表，每个人手腕上拴着一个小行星似的，报时时而伴随着滴滴叭叭的机械铃声，科幻的氛围。

    白桃初中带过两块小表盘Swatch，一块是长辈送的生日礼物，手链式的表带很快就在冬天橡胶绳脆了“大珠小珠落玉盘”。还有一块旅行买的，比上海便宜多了，最终枉死在了两年后的洗衣机里。白桃也买过一块大只的机械表，但不是卡西欧，是个网购的不知名牌子，正好当时的表坏了着急买新的。结果买家秀卖家秀对比惨烈，这个荧光红配深蓝白的丑东西一年后下岗。

    从此白桃就没买过运动表了，年纪的增长她的配饰开始走简约大气路线，那块丑得扎眼的不知名机械表代表着她青少年的结束。初中那时觉得别人戴机械表阳光率性好好看啊，刚上高中买的丑机械表告诉她，算了，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高中里的人都不怎么戴手表，运动表的朝气对于白桃而言，只有留在初中那几年了。用着最复杂的手表，存着最简单的心思的大家伙。

    现在有了手机报时，手表在不显示身价的情况下，要么是个累赘，要不然就纯属配饰模样好。戴着手表的多年习惯，说断还就真的很快就断呢。

    所以，肚腩的赘肉不也就……说减就能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