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摆烂的我们

    到曼城的第一个月过去了，掐指一算日子正好一个三十一天的月份。

    曼彻斯特上北下南基本上她都靠双脚双腿丈量过了距离，不远，走走就能到达的地方，走着走着走出去了，这怎么就走到了索福尔德去了么……所以说在英国真没法相信地图的比例，不要以在大中华区的思维去比对地图上的路径，在英国没这么多地方给你施展探路的本事。

    白桃很享受这里的节奏，相比起伦敦，曼彻斯特更像是和上海比较后的重庆，墨绿色的重庆森林滤镜，虽然不是充斥着森林，但是随便下场雨，任凭他出个大太阳，这个地方都是慢悠悠的，安安静静，走路带坡，车少鸣笛。

    白桃宿舍几个姑娘都是英国本地人，但周末却不回家，这是白桃没想到的；后来看到有些时候走廊里会出现没见过的中年女子，是谁的妈咪，这也是白桃没想到的。来送被子然后顺带走没洗干净或者“妈妈牌”检查不合格的衣服床单被罩，类似初中时候的白桃和爸妈在宿舍的相见因果。

    从小到大，原来已经住宿八年了，自己都感觉不到离开家好些年，但又没有完全离开家，毕竟周末还是回家的，现在出国了才算是真正的离家……不是出走啊哈。

    这些年白桃总结下来的经验就是，想要一个人过得舒服，也不能只是一个人呆着。高中时候的宿舍虽说是三四个人一块儿，但是多数情况下白桃还是最早回去的那个，一个人呆着到晚上八九点，一一和维他命从自习室回来才算聚头。白桃喜欢独处，享受独处，确实是能充电的最简单的方式，随便思考任何问题，随便胡乱哼歌鬼畜蹦跶跳舞（因为白桃跳舞真的真的真的难以形容），甚至可以不用穿全套的睡衣……此处不宜多言。

    前段时间MBTI十六型人格测试很火，朋友圈周围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白桃作为一名心理学学生表示——这都是些伪科学，心理学可是一门很……科学的科学，怎么能仅仅通过一个自我测试，而且没有严谨的步骤的自己测试着看着办的小选择题，怎么能明察人心呢……然后白桃自己就做了两次，做第二次只是因为基于心理学学生的“严谨”不能仅仅凭借只一次测试的数据来确定结论。最终取到一模一样的答案，ESFJ。

    据说这个人格的特点是，爱当妈？和大家的妈妈一样擅长且热衷于照顾人？啊这……白桃只想说，看来伪科学是真的伪科学啊，她擅长和陌生人打招呼认识起来不假，会照顾人打理琐碎的事情比如打扫宿舍上下等等都没毛病……但不代表她真的“热衷于”。在她的字典里面，热忱是关联着能量的，比如一个人热衷于运动，那就是运动能带给那个人很多能量，心里的身体的都是如此。而白桃小朋友表示，她并不会因为打扫了屋子而感到“充电”，反倒是耗电，谁抡鸡毛掸子加速颤抖胳膊不酸呢。

    老实说，会照顾人，也是让自己被照顾的另一种方式。让周围人都舒服称心，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儿，别人想到你的好印象自然也不太会主动难为你，要做得好到别人觉得为难你是一件很没有良心的事情，这种好人形象。也许更多是自保。在这个社交王国当中不出头不逊色不张不显不卑不亢还真是门学问。

    白桃也有自己的社交法则，毕竟是个ESFJ的人格设定，终究还是一切都有迹可循罢。

    白桃新宿舍的舍友之前提到过，都属于是英国人当中的社交能人——其实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交牛逼症……拜托人家老外从小就比咱们外向，热情且小小地奔放。上回说到过的白桃隔壁的黑人姑娘和男票大战三天三夜心痒难耐深度了解彼此的故事，现如今画上了不美好的一个句号——分手之后的无限拉扯。

    白桃习惯性在厨房后面的类似客厅的桌椅前面学习或者边学习边玩手机，最近几天晚上总归是看不到隔壁那位，还以为是我出去得早，你回来得晚，咱不得拜的街坊。好吧其实人家一直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你走到走廊里听听就知道了，早C晚A般的音乐曲风切换雅俗共赏的兴趣趋向，基本上中午适合蹦迪晚上适合哭泣。爱情这种毒药的解药真是难寻呢，最常见的处方药还有和闺蜜无时无刻巴不得洗澡时候都拿着手机连着电话，三句不离那个本该是在耳边窸窸窣窣的人的名字。中途要是那个话题人物突然回头打来电话，今夜无人入眠，难忘今宵。黑夜给了你我黑色的眼睛，而你却用它来祈祷忘不掉的人回心转意，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催泪电影。

    即将二十岁的白桃，没有喜欢的人。她以前有过喜欢的人，有过喜欢她的人，有过她喜欢但又不那么喜欢的人。喜欢一个人可以是因为两个人相处时的氛围感让她舒心，这属于细水长流没有什么惊艳的融洽关系，也有可能是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几个实在令人无法拒绝的优质闪光点，就算这个人说话行事有些方面处处惊雷每个炮弹都打进同一个弹坑的踩雷，但那些优点也还真能奇迹般地平衡那些暴雷的方面。而喜欢的人身上也会有一些让她嫉妒的优点，让她好胜心作祟，让她暗地里下决心超越，或者羡慕嫉妒恨导致她逐渐讨厌这个人的这些方面，好像这些优点必须是她自己一人独有且独霸上风。该死的占有欲，体现在方方面面。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就到了万圣节前。本想着还担心自己不爱凑热闹过万圣节时候其他舍友都high了自己怎么办多尴尬，谁知她们说，其实曼城的万圣节气氛也不过如此。大家意思意思过过得了。所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平时素面朝天的人这天化个浓妆，买个南瓜从头上画个圈划开然后把里面的瓤都挖出来，外壳留着进行雕刻艺术创作吧。

    二零二二年的深秋，白桃在曼彻斯特北部市中心的一座小房子里的公用厨房炒年糕。泡菜是自己腌的，起因是上周的某天，做饭时候她的中国男舍友，准确来说是住在她“八室一厅”斜对面的那位广东厨子，不不不，邻居邻居，给她推荐了最近的一家中国超市，白桃眼前一亮——终于不再是充斥着繁体字或者龙头狮子的粤式装修了，是一家类似便利店的简洁陈设的超市。然后，白桃眼尖地看到了酱菜里她最喜欢的之一的辣白菜！其他最喜欢的还有笋丝上海的八宝酱日式裙带菜芥末章鱼等等……花心的女人。

    然而就在白桃拿起那包泡菜准备三分投篮扔进购物篮时，就是那时候，就像是表白前已经说出“我有话对你说”，并准备好……此时是准备好钱包的时候，小数点前一位好像不太可爱。

    广东厨子说过，会用的东西就得买，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个自称“男人”的人会每次拎比女人的还大只的超市logo袋子回来——有用就得买啊。

    想吃就得买啊，白桃脑海里出现了这个声音。她这个舍友刀工很好，做饭手熟得很，白桃头几次看他做饭还有点崇拜，所以相信他……除了这次。

    哎不是，一包三两的泡菜花它四十块钱人民币也真不必要吧，又不是非吃不可。

    白桃的口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人失去理智的原因有很多种，遭受重大打击是其一，没错，白桃遭受了金钱上的挫折，这一诱因让她冲动地抱起一颗两斤的大白菜和顺手拐上的一罐子剁椒，冲向了收银台。

    所以就是，那天下午，一个阳光清落的午后，一个十九岁少女，蹲在厨房地板上，对着一个脸盆撸起袖子按压一片片碧玉色的大白菜。

    以上这些戏剧性瞬间，还不是曼城生活最离谱的桥段。

    居然还有更离谱的？不好意思还真有。

    白桃一直以来都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关于英国这边的治安问题，英国么，这个地方都知道的，虽不是美利坚合众国那样人人自危的枪口，但问题是，刀，这个原本应该是厨房用具家具店里的热销品，到了不会做饭人菜瘾大的犯罪嫌疑人手里就成了杀人利器。

    看着一周内三四趟的刀捅人新闻，白桃冷笑一声，嚯，有这个刀工怎么不去学做菜啊，菜谱最薄国度的笨蛋鬼畜脑子有病不是人。有这个快准狠的手法片个腰花做个鳝丝都不是问题，再不济还能去拆蟹粉，一定不会掺进漏网之鱼的碎蟹壳。

    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新闻，受害者已知的有同龄同校生，才十九岁而已，只不过回了个宿舍就丢了命，这辈子可真短，一个派对回来就什么都没了，躺在黑天的大马路上等着被人发现，施救，最后无效，死亡。这个过程中他会在想什么，白桃猜不出，也不敢去想，生活中令人绝望的事情太多了，换句话说，要绝望可太容易了。绝望像是现在最低成本的一种情绪状态，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激发这种情绪，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能成，哪怕是能八成把握的。世态炎凉之时，走在路上规矩过绿灯都很有幸被拐弯不长眼驾照跟偷来的没差的车给送出去，例如这两周几乎天天有的警笛声，新闻页面的车祸动态，新闻不应该写点新奇的事件么？天天都有的车祸可真不必多写了。

    那人生苦短，我们还不得多体会些，高阶的情绪。如此来之不易，来，就很不易。

    时间继续走，一转眼已经到了曼城快要两个月了。

    这个月熬夜通宵的次数过多了，看着洗完头的淋浴室地板，白瓷反衬得头发丝格外扎眼，白纸潦草黑字的既视感，头顶的发囊正在屑落。

    白桃的人生仿佛在曼城按下慢速键，其实只有不足两个月，却像是两年。她早已熟知这边的交通网络，北边的路熟到不能再熟，不需要地图就能走遍，如果实在凌乱再用苹果地图指挥，有这个功能就是好，可以暂时做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纯靠机械指挥你该走到哪儿。

    就快要二十岁了，白桃没再谈过恋爱，上一次的失败至今就让她自觉没了女性的魅力，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个女的，走夜路，穿马路，笑起来头朝天，嘴不是咧开而是裂开的浮夸程度。看上去好像是活通透的样子。她会动辄六点半出门看日出，几乎是把曼城北边早上的光景全看遍了，轧马路是每天活着的支撑，会突然停下咔嚓几张回去调色的风景图，拍摄角度前卫。她在扮演一个洒脱的白桃，天高地厚什么都满不在乎最好。

    白桃最终还是活成了印象里石越的样子。

    某天晚上白桃无意间和广东厨子，不，邻居聊天，他讲到他以前一个女同学，和PUA的前男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两三年了，怎么回事。白桃听罢，心中有数，一个人不管好坏，成为习惯之后哪怕是坏习惯，哪有这么容易纠错。白桃自愧，谁不是呢，甩不掉的影子想不穿的人事物，作践自己吗？倒也未必，毕竟当事人乐在其中。喝意式浓缩的人也知道咖啡苦，还不是钟情于这唯一的浓度，戏称冰美式为“冰污水”。

    邻居说，人生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同频道的知己就最好不过了，红颜蓝颜都可。白桃打趣说要这样你桃花运可真够好的。兴许是遇到过，至少，在石越的故事里面，白桃吃一堑长一智，也充实地过活过，那这牵强地算不算，遇到过了。

    就是这该死的欲求不满，不然现在他们应该还会是能聊聊有的没的的好朋友吧，融进对方的生活里，为对方的恋爱出谋划策，吐槽你的文章写得好不好我最新的歌单怎么样了。可能现在就是，有点可惜了，原本能交好的一个人。

    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友谊吗？白桃和初中的哥们算是，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把她当女的。这个问题可太难了，要不开个大学学科研究一下，毕业率肯定极低。一旦对方忽略你的性别去和你交朋友，你们之间的不管什么纯不纯友谊，都和性别没了关系，在对方眼里你们是一个性别，都是自己人。然后就怕其中一方不会障眼法忽略性别。所以说，纯友谊的前提，还是得性别一致罢。

    还是那个问题，怎么样让自己，真真正正，在别人眼里是个女的，女生，女性，女人。蓝颜知己太多也忙啊。

    十月初白桃去了趟伦敦，找了初中的老朋友四个人玩玩逛逛。晚上在鲜芋仙几个人笑得张牙舞爪，完全忽略旁边还坐着一个姐们的男朋友，尴尬地看着自己笑趴下的女友。一个哥们说，自己不理解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不理解自己学习好性格好热心肠的结果是……依旧只能以单身状态和这帮老姐妹坐在这儿疯笑。他追着一个学姐，还没追上，几个老姐妹拉了个群给他出谋划策，但基本上现状就是，聊着像是打游戏的网友，爱情的火花燃不起来。白桃笑了，谁不是呢，我们都一样，积极地追着，一个不被期待的回复就能再将我们打回去摆烂，不想追了没戏了，不想学习了学不会的，怎么学选择题都选不准确，会了和没会没差别，喜欢的人最终总会成为普通网友或者认识关系还行的“某个朋友”，然后所谓“封心所爱”，下次还是会crush，再以同一个思路试图聊热络，再玩完。

    可我们，不还在这里吗？

    那天晚上从鲜芋仙出来，白桃一个人走回酒店，穿过伦敦最热闹的牛津街，人挤人推着她走，不用自己使劲走路的感觉像被大风顶去某个方向一样松弛。伦敦的夜景在曼大学生的眼里格外精彩，也许被伦敦大学拒绝是因祸得福，让她以一个过客的心境去踱步，一头扎进酒色的深夜里，看着伦敦的周遭，什么都不必去思考，不必承担任何对这座城市的情绪。

    曼彻斯特今天下大雨了，从傍晚到凌晨，是时候该叫人清醒了。不过明天可能还是老样子，困倦地醒着，没有在做梦，却很想要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