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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自然人

    七月底,白桃掐指一算,还有一个半月就要飞回大英帝国,想着机票也买了就把下一学年租的公寓线上手续办了。紧急联系人那边真折煞她了——填了安娜子的名字和手机号,就像去年那样,两个人互相填紧急联系人在各自的系统。结果今年这房子必须写邮箱。白桃新手机里没有安娜子拍的个人信息,去年倒是互换过。

    算了,真要出什么事儿,换谁紧急联系人都没用。

    也不是没想过换成K的,但想来还是独立些,白桃很奇怪地不想依附谁。

    速战速决,就这么,把紧急联系人写了安娜子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小号邮箱,备用手机号。就是,白桃的紧急联系人还是她白桃自己。

    其实挺悲哀的,明明很热闹,很多人,甚至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安静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紧急联系人填不出别人。安娜子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紧急联系人这个名号证明,手机被偷那次大晚上安娜子帮忙打电话给学校,第二天下大雨陪她跑了大半夜校园好几个站点找个能改密码且不罢工的IT,毕竟是从很早以前就在一起的交情,虽然各玩各的平时很少见面,但有什么事总归在,两人互相都是。

    和K在一起后白桃有一度感觉自己像在曼城找了个家,有老F还有他们隔壁的文莱女生。

    为什么总是提到手机被偷的事情,倒不是深恶痛绝,而是说,这是白桃在大英帝国的故事中有一个重要转折点。被偷隔天K他们四个人按计划旅行去了,这边她被偷手机的麻烦后事,真是恨死小偷,顺便房子被淹再发个高烧……好在第一天安娜子陪她去找IT换设备锁。之后安娜子也生病居家,于是乎一个人度过的十几天过来,在大英帝国,她是独立的,没有家的。而她曾经视作是短暂的“家”的一群人,在西班牙旅行的过程中互相内涵,他们自己崩坏。当生活状态变得美好的时候总要来点沉痛打击。好在以后白桃可以自信地和别人说,我在大英帝国最难的两个礼拜,我自己走过来的。紧急联系人,只能是我自己。

    长辈前辈包括K都说社交很必要,多认识认识不同的人扩展自己的人脉,甚至K和老F闹别扭期间还和白桃吐槽说F懒散不出门也不社交很不好。白桃很无语啊,F一个MBTI里的i人就像安娜子一样,出门见人太久会要命的性格凭什么你一个e人要批判,管这么宽,“乐山大佛”。

    社交是重要的但不是必要。有些工作需要你积攒一定的人脉,有些不需要。没有所谓的无效社交,社交总归是有用的。看起来很悲观,很功利,K不就是这么认识白桃的么,白桃一个非必要不加微信的人不也就是这么认识了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K吗?也就是灵光乍现脑子搭错的一下子,小红书网友才刚认识几小时就约饭这种事情这辈子她应该是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到现在还觉得疯狂。

    距离回英国还有一个半月。这个说法有些奇怪,“回”,难道不该是“去”英国么。英国不是你家,你也不是那边的人,这么一说,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大了,人是没有家的。

    不过就算这么说了,白桃还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回英国前的自我调节,兴许是在国内太舒服了太快乐了,白桃总觉得舒服日子过一阵就会死于安乐,不由得担心一个多月后回英国的事儿。暑假结束回到大英帝国之后她又会面对什么样的突发事件,不要像上学期那样了拜托。白桃甚至发觉自己这一年多过得舒服悠然自得的时候要么是独来独往的脱单前,当时所谓的“曼城治愈系”,要么就是最近在上海实习上班忙碌,但实习生之间还有前辈们氛围都不错,和K保持一周一两次视频异地恋模式。

    回国前K说当下内心的冲突,和学业有关,还是他和F也好,这些回了家放个三个月假都能被冲淡的。白桃现在明白了这句话,但有些不同的见解。从来不是说冲淡缓解,而是避而不谈。所以也不好确定说回了英国又见到了又遇上了的时候就能明显地心情变好。这并没有斩草除根地解决问题,逃避只是暂时好过点,说不定还会积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

    在一起的时候你要接收他那边的信息,自己还是对方的事情影响范围都会从单身时候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共同经历。而有很多麻烦还是罢了罢了,这也就是很多人所说的“多一个人来劳烦自己”的体现……额……今天也是怀念单身的一天呢。

    白桃特怕别人说她矫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不过是算了一笔账,算得很清楚,以两人共同体出现的利与弊,在异国他乡捆绑在一块儿的事情很多。还有名声,留学生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分手分得双双打出几十页PDF群发控诉的丑事多了去了。当然这也是极端情况,正常情况的话换做是那人的性格,周围的六七个强大后盾似,交际人脉超广的哥们,他们一旦“啧啧啧”,他们可能无心,但认识的人太多,一句话就是会变味。然后那些本来白桃不认识的,却是属于他们社交人脉的人就不会记得白桃名字,换成“那谁前任”的冠名而知晓此人。白桃终究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信分了不会说对方坏话的鬼话,以为她自己也未必真能做到。

    这算是阴谋论了,道个歉,撤回。

    白桃一想到回英国的事儿就觉得好累。回国前K的出租屋做寄存生意,安娜子广东邻居都来寄存了一堆东西,还有白桃楼上的几个女生,杂七杂八介绍过来好些人,稍微减少了K和F暑假房租交了人不在空关着的损失。这年头飞机比疫情时候多多了,回国方便大家不似前两年,暑假回不去的人宿舍关门要找短租,于是乎租房的人挂出去的转租都没有回音,转而做起了寄存生意。这可是个看人缘的活儿,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人家信你,觉得你可靠,东西交给你可以安心过暑假,回头开学前再去找你物归原主,一手交钱一手拿行李,完美。

    白桃比K早回英国,应该会接待一批早来取行李的朋友。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个贤惠的,找白桃做女朋友真能省钱还帮你打点一堆琐碎的事情,白桃想着都,自恋的毛病要发作了,笑死。

    说到这儿,手动画一条分割线。

    白桃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吐槽K,是因为她确信K根本看不到这些话。他只看过一篇就困了,就再也不看了,白桃的小红书,也好久没他影子,这些都不重要,很多时候忙了就没功夫看回头补上点赞反正。

    白桃的独立某种意义上也是,K过自己的,白桃那些东西也可以不关他什么事。

    问题出在哪儿呢,为什么一想到回英国要见到K,去K家等他回来,突然感到压力小大。

    白桃每个月要给英国手机卡充值20英镑的流量,这样才能在国内刷ins什么的。Ins是K和他的那圈子人用的,也是在他们的注视下下载的。白桃偶然点进去,发现加载不出来了,一查账才意识到七月份的流量没交费,英国卡服务停了。最近汇率涨了她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心软了,交了该死的20镑。她做不到彻底不关心他在他的环境里干什么,起码要看看他朋友的动态点点他的赞,让他的混血东南亚圈子意识到这个中国女人还有点存在感。不然真的就是各过各的,完全不相干。

    最近几年吧,白桃不喜欢别人用英文名称呼她。英文名是自己随便起的,没有法律规定,随时都能换,换个英文名也可以是我,但这个身份证上的中文名从我作为一个独立自然人开始就代表了我。在英国白桃一直不是白桃,冠的英文名,让她活得挺模糊的。别人叫你但又不完全是你。

    白桃和安娜子之间互称对方绰号,一一还有维他命女士都连名带姓喊她。

    这样一来,一回到英国,白桃就像丢掉了自己的身份姓名一样,以另一个代号生活。假模假式的。

    K几乎只喊她英文名,他的东南亚外国人圈子没法说中文这个没事儿,但他朋友几个中国人也只用英文名叫她。

    自我意识割裂了,有点那个感觉。

    白桃最近常常发着呆在心里盘,要保持自己独立的精神内核,她之前的做法对不对,错在哪儿,还是说,是不是之前太不独立。

    有句老话说得好啊,“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K和安娜子深谙其精髓,安娜子说过她喜欢独处,要是不开心就想干嘛干嘛自己一个人也没人管你,睡一觉,洗干净脑子里的乱七八糟,就当是忘了。

    期末最后阶段的一天,白桃和K在图书馆的时候听他说,关系好一个学姐,毕业求职回国才几个月就查出癌症三期。K上大二前那个暑假,这个学姐刚毕业就转手了出租的房子,也就是现在K和F的屋子。学姐本想在英国找工作,但一时半会儿没地方住,就他们三人一起挤了一两个月,学姐睡沙发。

    虽没见过学姐真人,但是从影像记录里面见过很多次。K时常提到她,一起旅行过,还说她结实,身体倍儿棒,当年一块儿打球男生打不过她云云。这么健康一个人才二十出头,三期,一共四期。

    白桃说,让K和她多聊点积极向上的东西,然后这阵子她发消息也回得积极点,这种时候想找人聊天排解痛苦,找到了你,说明你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K说了点什么,具体忘了,只记得他说,那我也管不了啊,我又做不了什么啊。白桃火有点大:

    “谁要你做什么了!”

    安娜子有句至理名言,“少来教我做事”。不难看出安娜子为什么有一阵子看K很不顺眼了。但是白桃和她都知道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这个道理,所以她俩一起在K不知道的角落骂他。

    日子久了看来,有时候一浮躁,有时候缺心眼,就会说出这种话,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口头禅,不知道是不是心声,就是这样,非得对别人产生影响发挥自己的力量似的。这世界从来不缺你一个啊,为什么非得做什么,管什么。

    白桃在这件事情上要吐槽的点在于,大家都是要急着考试的压力大的期末状态,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不耐烦的表情合适吗?还是真的心大,这不需要你多耗费精力共情。

    安娜子听说了这件事,总结道,你听到的是一个很好的学姐重病了需要我,我学习完就去回消息。他听到的是,一个很好的学姐找我聊天,她生的是重病,但我损失的是我学习中途刷手机的时间。

    不夸张的,就是这样。

    暑假实习的白桃又开始画画,有些片子的镜头要手绘。白桃习惯了用平板画画,可以调笔触质感。以前学画画时候素描画得比油画差,速写本买过很多,用几页就画上粉彩画了。她在英国有一整套油画材料,有一本速写本放在K家,准确来说其实不是她的,是那个学姐回国前没带走的一些东西就留给K他们了,一些杯子碗筷,手写的笔记,还有一本厚重的速写本。

    K收拾东西时候给了白桃,在听说学姐病情后几天。

    白桃以前是美术生。白桃以前问过自己,除了画画还会什么,如果不画画白桃是什么。

    在画画的白桃也没成什么,但是不画画的那几年高中时候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牛鬼蛇神。画画被施法,白桃一放掉它,就过得更糟糕,拿起来,会好很多,像个活人。初中时候读书很烂,但是她画画,也不是说画得多好,就是这个人有点一技之长,自己还喜欢这个一技之长,不至于什么都不是。

    上了大学,大约摸十月初,一天周末在曼城中心闲逛,路过一家画材店,鬼使神差进去。那家店有三层,工业风装潢白桃很喜欢,和宜家仓库一个样。所有想得到的美术材料工具都找得到,白桃不禁有些心酸,为什么在她还一本正经画画的时候没遇到这等“美术生天堂”。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重拾画笔。

    算着暑假还剩几天,白桃翻手机,有很多照片可以画出来。

    回英国先去K家收拾东西,记得把学姐的速写本拿走,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