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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夕阳下的天台

    星期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由于没有窗户,屋里黑暗,从门底缝钻进来的晨光异常明亮。

    起床后,熬半锅小米掺燕麦的稀饭当早餐。我吃饭从不挑食,很容易填饱肚子。从来不计较饭是用什么做的,只要能吃就行。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寒意,手抄进衣兜里走在路上。朝阳正好嵌在路的那一头,阳光刺地我很难睁开眼睛。不得不将手掌搭在额头上,遮住阳光。

    一栋房子的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我们四目相对,是我们班里的伍治。

    “老董,你也住在这里吗?”他看到我感到很意外。

    “哦,住在这里有几个星期了,你也住在这村子里?”我问他。

    “和我女朋友住在这,你也是跟你女朋友住在这吗?”伍治说。

    “没,我一个人住,别多想,一个人多自在,不要毁了我的清白。”我笑道。

    “嗨!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儿了,现在找对象多容易,还花不了多少钱,你还不赶紧找一个。等毕业了,你后悔都来不及,都二十大几了,还是处男之身,你说亏不亏?”伍治说。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件粉红色的衣服。我问伍治:“你提的这是啥?是你女朋友的衣服吗?”

    “不是,是我在护理班借来的护士服,今天得还回去。”伍治说。

    “护士服?借护士服干啥使,你女朋友也是学护理的吗?”我说。

    “她不是学护理的,借来玩制服的,你懂?”伍治嘿嘿笑道,笑中既有得意,又有羞涩。

    他笑,我也跟着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开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他,幻想他昨夜在干什么。

    我和伍治结伴去学校,一路上他向我传授他的性经验,如何去搭讪,如何进一步熟悉,用什么理由和时机去开房,可是我一句也没有记住。

    总之,一句话舍得花钱。可是我的钱都串在肋骨条上,想让我多抠出一分钱比割我的肉都难,所以他的话我听听就算了。

    建光在食堂门口等我,每周末我们俩几乎都是在图书馆度过。他们经常将“人丑就得多读书”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他去图书馆都有很强的目的,只看专业和英语方面的书,而我基本上都是在看闲书。

    我们一块儿走进图书馆,这里很干净。地板只需要一个星期清理一次,一尘不染,能映出我们的身影。除了临近考试,这里基本上不会有人来。现在看书的人很少,也没耐心再去看一本书。手机一划,想看什么都有。

    我一直在抵制智能手机,当智能手机已经普及时,我还一直坚持使用按键的非智能机。我不想让手机把我的思想控制住,手机只是手机,用来联系朋友。

    我们走进自习室,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窗外有一棵泛青的垂柳,微风抚动它的每一根发丝。

    建光依然在看他的那套四级英语题库,学习很快就进入状态。我得先趴窗户上看会儿风景,心情舒畅之后才掀开书。

    只要掀开书,我就能忘记时间。可以在书桌前一坐一整天,直到晚上躺下睡觉,用这样的方式消磨完一天的时间。因为这个爱好,在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朋友。好多人以为我是在装X,或者认为我在逃避现实,可能两者都各占一半吧。

    读高中时,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还不喜欢学习,但又不愿意荒废时间,于是就买些书来读,从此就深陷其中。

    等到沉迷书中几年后,再抬起头去审视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还是一成不变,而我已经彻底改变。不再抱怨,不再急躁,一切随遇而安。

    当我一无所有时,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独立思考。就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只要我自己的独立思想依然存在,我还是一个完整的有尊严的人。

    一上午自习室里只来了四五个同学,彼此说话都很小声。除了无意间响起的手机铃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我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将椅子搬到窗台前,面向窗外的阳光。

    读书在手机和电脑发明之前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现在你捧着一本《鲁迅全集》坐在地铁或火车站,横竖都会感觉不自在。不自觉地就会瞅瞅周围的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你。

    好多人手里都在捧着手机,耳朵上挂着耳机。现在人只是把读书用来应付考试或者提升学历。虽然我已经忘记,自己最初去读书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我在读书的过程中,清楚地看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无知。

    只想给自己的心灵找片净土,干一件不为任何目的而消磨时间的事。当我放下书时,不像放下手机时那样空虚,或许读书的目的仅此而已吧。

    太阳爬到天空的最高处时,人的困倦也悄悄降临,我看到建光已经趴在桌子上打盹。我走过去将他摇醒,说:“走吧,别睡了,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我们一块儿走出自习室,穿过洁白过道,墙上每隔几步都挂着一张伟人的照片,下面再附上他的名言。

    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青石地砖铺满耀眼的阳光。再回过头来看一眼这栋设计精巧的建筑,能有几个人会感慨这里是人的精神家园。就像路过医院时,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生老病死,只感觉这座大楼很雄伟。

    中午我想让建光跟我一块回去下面条吃,可他嫌我做的饭太单调,就去食堂吃饭了。独自一个人回到村子里,买包挂面和几棵青菜当午餐。

    每周末的下午,如果不想去读书,我们就会买几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叫上王远和殷正,一块儿爬上图书馆顶楼的天台上。席地而坐,或者直接躺下,边喝酒边闲聊。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四个又相约来到天台。

    黄昏时分,阳光变得很柔和。纯澈的天和浑浊的地,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交合在一条线上。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大地还是一片贫瘠的灰白色。杨树还没有发芽,一棵一棵挺立在大地上,像人身上的汗毛。

    唯有几处村落里的屋顶上,红蓝色铁皮瓦给大地点缀了几点色彩。在这些村落上空还有灰色的、白色的鸽子在飞翔。

    在这闲暇的时光,对着夕阳和晚霞饮酒,仿佛诗人一样。来自不同地方的四个人,聚集在这天台之上,不改各自的乡音,随意说着各自的经历和见闻,当然还有异性。

    刚上大学的这个年纪,好多人还不懂崇拜财富和机遇。交朋友还只是单纯的意气相投,谈恋爱还只是单纯的性吸引。等到毕业后面对激烈的社会竞争,你会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社会关系挂上利益的链条。珍惜眼前人吧,多年以后你会怀念它们,不管是你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看惯的或是看不惯的。

    王远这次没有背他的吉他来,可能不想再献丑了,能弹全的曲子没几首。

    “我突然感觉人为什么要那么劳累地活着。这不挺好的吗?一包花生米几瓶啤酒,坐在天台上看夕阳这种感觉不就是快乐。”我看着他们几个脸上简单而又带些傻气的表情。

    “爽,倍儿爽。”殷正有点喝飘了,举高双手大喊。

    王远笑着拍拍他的大脸说:“你喊啥?把保安招过来,咱们几个全都得兜着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喝凉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建光说完哈哈大笑。

    夕阳又将远山照亮,很远很远,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赤红的阳光如血,倾倒在山顶之上。我指着那山的影子说:“那山里我去过,两条腿走了整整一天。”

    殷正问:“那里有啥?”

    “没有啥爬上第一层山还有好多层山。”我说。

    “那你去那干啥?费那么大劲?”殷正又问。

    “不干啥,有劲没地方使。就是想去看看山里有啥,走一天总比坐一天、躺一天要好吧。”我说。

    殷正不小心碰倒一瓶啤酒,酒水淌了一片,随即冒出泡沫,酒里的麦香味弥散开来。我将酒瓶扶起,递进殷正手里说:“我感觉我正在对这个世界渐渐失去兴趣和好奇,手机里的世界虽然很精彩,但太不真实,我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在现实中找些精彩。”

    “哦,或许是吧,没想过。”殷正说。

    “年轻人,你才刚刚二十岁,说出这样的话是很危险的。不能这么早就看破红尘,轻则出家做和尚,重则可能会得抑郁症。”王远笑道。

    “别吓我,我还想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虽然我有点儿颓丧,可是我还是向往美好的,世界还是很美的,毕竟我还是个没有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说。

    “有能耐的,都去谈恋爱过幸福生活去了。没本事的聚在一起,边喝酒边瞎胡侃。我敢打赌,咱们几个二十五岁之前,也可能更晚,还都是处男之身。”王远说。

    “放心,我会比在座的各位都晚。”殷正说。

    一阵伤感,让我们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喝一口闷酒。

    “班里的四大美女之首整容了,你们看出来了吗?”王远说。

    “咋没看出来?还整容失败了,一双眼睛整的老凶了。去年第一次见她时,我还被她给迷住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太幼稚。”建光说。

    “人还是要接受自己的缺点,想从外貌上找些自信,可是总会有失去青春的那天,还能靠什么维持自信。我感觉人还是有独立的思想,容貌可能会变老,但是独立的思想会让这个人充满气质。”我说。

    “医学,首先是要为人的身体健康而存在的。医疗整容这个行业,还是没太大的必要吧。只会让人在虚荣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增加这个社会对外表的病态心理。你看我这幅尊容,不也是活的很自在吗?去年脸上割个疖子,在校医院才花六块钱。”建光嘿嘿笑道。

    “如果技术很成熟,价钱也不高,我也想去整一下,先抽抽脂,能把这张脸整个换下来也挺好。脸是人最贵的器官,换个肾才多少钱?脸花的钱就是个无底洞。我们都一样,老想有可以炫耀的东西,你是想炫耀思想,别人想炫耀脸。”殷正说。

    “这杠我不跟你抬,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了不起,好像是这个世界的王,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敢细想,也不敢说出来。至少还是个好人吧。事事相因,念念相陈,自己都活了二十年了,我承认看见美女我也会冲动,有肮脏的想法。遇见看不惯的人,我也会在心里骂,表面上装的像若无其事。”我说。

    “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你猜会怎样?虚伪是很正常的,就像商人打广告一样。你不能明说,我想挣你的钱。你得说,我这个东西可以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殷正说。

    “照你这样说,什么理想、梦想,难道不都是骗人的吗?好多人都说自己有远大的理想,那本质不就是想挣更多钱、开豪车、住豪宅吗?”王远说。

    我看着他们仨的面孔,原来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伸手搂住坐在我左右的殷正和王远的脖子,躺在地上。他俩枕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仰望天空。夕阳已沉入地下一半,天上的云很暗淡,但云尖还是淡淡的红色,像一块儿渐渐熄灭的炭火。

    我说:“时间过得很快的,在学校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还多。我真怕跟你们分开,一旦毕业就经年累月不能相见。一块儿在天台看夕阳、喝啤酒、吹牛皮,那就更没指望了。”

    殷正说:“你老是想这颓丧事干啥?人人还都会死呢,你要是老担心死的那天,却没有把活着的这几十年过好,值不?分别只是一瞬间的事,不能因为这一瞬间的事,影响几年的高兴事,我说的有道理吧!”

    我说:“说的太好啦!真是太有道理!我整个人都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看着你傻里傻气的,其实精着呐,原来这叫大智若愚。”

    殷正锤了我的胸口一下,说:“你才大智若愚呐!”

    过一会殷正又说:“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贤弟快说。”我说。

    “我从小都想去BJ看看天安门和长城,一直未能如愿。三位仁兄,可否同我共赴京师畅游乎?”殷正说。

    我和王远异口同声说:“那去呗!明天就走。”

    我坐起来问建光:“俺们仨都去了,你去不?”

    建光摇摇头说:“你们去吧,好好玩,我就不去了,手头紧,抠不出闲钱来,回头给我多拍几张照片。”

    我们没有强求他,每个人的条件不一样,都是拿着父母的钱来上学的,出去旅游一趟,花费差不多是一个多月的生活费。

    殷正说:“等我们回来,给你捎只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