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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慎言

    沈欢心头狂跳,手心紧张得都是汗水。

    政绩突出,有功之臣?官家是在说要封赏自己吗?

    既是有功,又有才能,最大的封赏莫过于擢升了。而他沈欢这几个月的努力,拼命鼓捣,来回谋划,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陛下,这个……臣并不敢居功。陛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沈欢心里拼命压抑激动,自己是十二万分地想要升官,不过不能表现出太难看的吃相,何况又是在天子面前,更不敢自夸了。当然,也不敢推辞,免得天子顺水推舟扯开了话题,那时候就欲哭无泪了。

    沈欢的一句话就把球给踢回到赵顼身上,令他哭笑不得:“你沈子贤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吗?当年人家弹劾你,你还敢当着朕的面说要来海州。怎么,今天反而变胆小了么?”

    沈欢嘿嘿讪笑:“陛下,当年臣不是年少不懂事么,您就不要取笑臣了。”

    赵顼哼了一声。

    一帮铺床位的黄心闻言却暗叫“乖乖”,这沈知州胆子果然够大,给人家弹劾了还敢向官家要官!试问天下谁有这份胆色?

    他不由暗暗佩服,沈知州就是沈知州,天下第一牛人呀!

    自他到达这里,就一个劲地偷看沈欢,想看看官家常年念叨的沈大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能干出这么多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来。报纸、海军、新海州……哪一件放在一个人身上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偏偏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就不同寻常了。

    想起官家平日为难之时就会念叨“若是沈子贤在这就好了”,现在再一听到当年要官之举,而且还是官家同意了的。黄心立刻心生警惕,打定主意一定要服侍好这个沈知州,不能得罪于他。

    沈欢当然不会想到他刚才偷偷注意的太监也在偷偷地打量他,见得赵顼沉默不语,不由说道:“陛下,臣就是一块转,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赵顼斜眼看:“真的?那去崖州如何?”

    沈欢顿时变了脸色,在宋朝一般都不杀士大夫,严重的就贬黜,在官场之中有“贬不过岭南”之说,过了岭南之地,包括崖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那都是与杀头差不多的惩罚。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旦去了,就没有多少个皇帝和大臣会想起你来。

    就算后来偶然想起,以这个时候岭南之地的气候与环境,那也要有那个活着回来的命。很多被贬谪的大臣,不是死在去的路上,就是死在回程的途中。

    可以说,这就是官场士大夫的死刑,令他们谈虎色变。

    沈欢虽然也知道赵顼说笑的成分居多,可依然还是脸色煞白,须知有时候君无戏言,若给人拿捏住这个话题,他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哭丧着脸,沈欢苦涩说道:“陛下就这般讨厌微臣,恨不得臣客死他乡么?”

    赵顼倒是笑了:“你不是说你是一块砖么?以你治国的经济才能,崖州那等荒芜之地,更是需要你呢。”

    沈欢无语,不敢再搭话,生怕再纠缠下去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赵顼也意识到玩笑有点开大了,不由连声说道:“好吧好吧,不消遣你了。你想去崖州,朕还不肯呢!不过现在海州发生这等死人之事,朕还得想法子与众多大臣交代……”

    “还需要交代么?”沈欢扬声说道。

    赵顼奇道:“这话怎么说?”

    沈欢不答反问:“陛下不是同意为大航海碑纂文揭幕了么?既然如此,当然是肯定了这些遇难者英雄的地位!又何来另外交代呢?”

    赵顼先是一愣,既而眼前一亮,对呀,还交代什么?朕的行为不已经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了么?朕要纂文,就是肯定他们的地位,也就是承认了这一件事的正面意义。

    圣意已明,谁还敢罗里罗嗦?大臣也不是傻子,除了涉及利益悠关之事,谁又会没事找事?

    这个举动很妙,巧妙地表明了圣意。

    赵顼想笑,既而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怒视沈欢,喝道:“沈子贤,你早早就算计好今天了么?说什么标榜青史,其实全都是为了自己洗脱罪名,是与不是?”

    沈欢当然不会承认:“陛下,臣也没指望过您会答应呀,只不过是顺便一提罢了。如果陛下不同意,可以收回圣意,臣勉为其难为那些死难英雄写一篇铭文就是了。臣怎么说都是当年科举的探花,四六之文也不敢说差别人多少。”

    赵顼愕然,最后怒道:“你想得美,还想自己出风头?俗话说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了你,自会实行,岂有反悔的道理?”

    沈欢说道:“这不就结了么?陛下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臣怎么有胆子去算计?”

    “当真?”

    “绝无虚言!”

    赵顼冷哼一声:“朕姑且再信你一次!”

    沈欢“憨厚”一笑。

    赵顼不耐烦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职位?你的功劳不小,如果理由合理,朕也不惜高官厚禄。”

    沈欢是打死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犯傻:“陛下,臣说了,底下官员能做什么,要做什么,陛下最清楚不过,全由陛下裁决。”

    赵顼一瞪眼,气呼呼地道:“还跟朕打马虎眼了?”

    “臣不敢。”

    “拿出你当年向朕要官的勇气来!”

    “臣不敢。”

    “你是要气死朕吗?”

    “臣不敢!”

    赵顼要发疯了,几年没见,没想到沈欢耍无赖的手段更高深了,大手一摆,喝道:“你先退出去,等朕想好了再与你说!”

    “是,臣这就告退。”沈欢恭身后退,丝毫没有迟疑与留恋,径直出了门去。

    沈欢出去后,赵顼离开软榻,在房内踱着步子,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有笑意,有无奈,还有恼怒。

    黄心赶紧端来茶水服侍,动作不停,一边说道:“陛下,先歇息一阵吧,今日您也累了。”

    赵顼气呼呼地坐下来,大手一挥:“没这个心情,睡也睡不着!”

    黄心劝道:“陛下何必为这等小事烦心,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事?”赵顼瞥他一眼,“你认为这真是小事么?”

    黄心愕然,不敢搭话。

    赵顼还在气头上:“现在的臣子可真有出息了,个个都在想着怎么算计朕!哼,连沈子贤都学坏了!”

    黄心劝道:“可能是陛下想多了。”

    “想多?”赵顼又气又笑,“黄心,朕也不傻,朕有眼有耳,他们想做什么朕难道还能没有觉察?”

    “是是,陛下英明神武,法眼无双,天下之事当然没有能瞒得过陛下。”

    赵顼轻踹黄心一脚:“连你也消遣朕么?”

    黄心更是惶然。

    赵顼看看他,轻叹一声:“黄心,若是底下大臣都能像你一样少些私心,一心为朕排忧解难,那朕可就省心多咯!”

    虽然赞的是自己,不过黄心怎么都感觉更恐惧,低着头,连看皇帝的勇气都没有。官家今天的反常,他有点难以理解。不过他知道陛下隐约提到的应该是底下各位大臣的争端,泰山之时,司马光与王安石两方都甚有默契地隐忍不发,一副平安无事的样子。

    所谓暴风雨之前总是宁静的,黎明之前也有一段漫长的黑暗,蛰伏是为了更大的爆发,也许说得就是现在的形势。

    进入海州之后,到了沈欢这一颗大棋子的地盘,矛盾好像酝酿得更猛烈,暗潮汹涌,一切就都难以揣摩了。

    赵顼幽幽地叹了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朕忧的什么,求的什么?谁又能理解一下朕的难处呢?你们啊……”

    黄心欲哭无泪,陛下啊,你有什么心事,特别是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千万可不要说出去让奴婢听到呀,否则……不知道奴婢有没有命回京城呢!

    赵顼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转头说道:“黄心,你说朕该给沈子贤安排一个什么位子呢?”

    “什么?”黄心这次装傻了,“陛下恕罪,奴婢一下子走神没听清您说什么,恕罪恕罪!”

    赵顼一愣,既而自嘲一笑:“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呢?有什么还是朕自己琢磨琢磨,你先下去吧,朕要歇息。”

    “是,陛下!”黄心像是得到了解脱,行礼之后,飞一般逃了出去。

    到了门外都不敢回头往里看,直到飞奔了几丈远,到了廊亭的转角,这才拍胸脯庆幸好险好险。

    “黄大人,你出来了?”

    一个人的声音吓得黄心要跳起来,定睛一看,却是刚才离开的沈欢,也在转角处逗留,负着手,一脸笑意,好像是专程在等候他黄某人一样。

    黄心不敢怠慢,道:“沈大人,你这是……”

    沈欢哦了一声,道:“怕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沈某不敢走开。”

    黄心半信半疑,笑道:“沈大人有心了。陛下要歇息了,并没有什么吩咐。“

    沈欢笑道:“既然这样,沈某也就不打扰了。对了,黄大人服侍陛下一定也累了,不如由沈某带你去歇息,如何?”

    黄心吓了一跳,这个沈知州笑眯眯整一笑面虎的样子,到底要做什么?无事献殷勤,小心,一定要小心!

    黄心强自镇定:“沈大人说笑了,奴婢就是一个专门服侍陛下的人,陛下随时有吩咐,哪敢休息。沈大人,若没有什么事,你先去歇息吧,陛下醒来有什么吩咐奴婢再转告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