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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钓饵

    赵顼很感激的曹老太后的关怀,不过要他拿对方的宝贝去卖,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强笑说道:“娘娘,朕宫里宝贝不少。怎么能拿您的?”

    “不可,你的那些万万不可动用。”曹老太后赶紧摆手劝止,“你是一国之君,不但代表皇室,还代表了大宋天下。国内也就罢了,如果传到番邦之国,岂不是令大宋贻笑大方?哀家就不同了,哀家只是一个老太婆,至多能与皇室扯上关系,代表不了大宋一国。就算别人知道老太婆卖东西筹钱,也不过只是一笑而已。开明一点的弄不好还会赞哀家大方懂大义,还能获取好的名声呢。”

    赵顼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曹老太后是在为他开脱,顾及他的脸面,把耻辱抗在她的身上。

    “娘娘……”赵顼呜咽说不出话来。

    曹老太后一言而定:“事情就这样定了,这事官家你就不必多管,由哀家主持吧。如果哀家宫里的宝贝不够,再让你母后那边分出一部分。哀家让下人准备妥当,一旦你那边真无计可施,就把宝贝放出宫去。”

    赵顼也知道反驳不得,只是不住点头,羞愧地低下头,讷讷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曹老太后这才笑了,想起一事来,问道:“官家,你为何要向他们许诺三司使的职位?难道他们想出法子来,你真会让任由一个人任三司使?”

    “君无戏言。”赵顼抹完眼泪,坚定点头,“如果真有才能即是能臣,朕自会实现诺言。”

    “这也太儿戏了吧?”曹老太后有点瞠目,眼睛一转,狐疑地看着赵顼,既而笑了一笑,“官家只怕另有深意吧?”

    赵顼扯起一丝笑容:“朕就知道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曹老太后又问道:“你既不同意文宽夫着力对付党项与契丹人的建议,又有意于熙河之地,这岂不是说你属意于王介甫?你要把三司使的推荐权交给他么?”

    赵顼沉吟说道:“熙河之地……娘娘所言让朕觉得还需好生考虑一下。”

    “别。”曹老太后劝道,“那只是哀家的一家之言罢了。哀家已久不参政,对于军国大事生疏得紧,看问题也许还及不上你们精准。军国大事,还是由你们决定吧。你不要因为顾忌哀家的想法就做别的判断!”

    赵顼点头说道:“娘娘放心,朕自有主意。”

    曹老太后这才松了口气。

    赵顼又道:“至于三司使的人选,说实在的,朕很烦恼,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临时想出这么个主意。司马光相公与王参政他们争得厉害呢!”

    曹老太后却是笑得很开心,连声说道:“好好。争得好!”

    “娘娘竟然如此高兴?”赵顼大是不解,朝臣相争,她不应该为自己感到为难么?

    曹老太后扫他一眼,又是叹气:“你还是没有领略到仁宗他老人家的帝王之术。作为帝王,朝臣之间,不怕他们争,就怕他们不争。争就代表他们有矛盾,这样帝王坐在上边才能放心。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帝王的屁股也坐不安稳呀!官家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运用这一手段呢?”

    赵顼闻言若有所思,最后大是苦笑,知道是一回事,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娘娘教训,朕一定多多琢磨。”赵顼只能出言让曹老太后安心。

    曹老太后这么多年还不了解赵顼的性子?坚强,固执,重感情,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作为帝王的弱点。

    不过她也只能时不时点醒,不能手把手教他怎么执政,一切都还需要他自己去领略贯通。

    叹了一口气,曹老太后换了个话题:“这么说你是想把三司使抛出去,让他们作为,谁的主意为官家所用,就给他三司使的机会,也好让他们心服口服,减少纷争?”

    “不错。”赵顼笑了笑,“朕就是这样打算。”

    曹老太后又叹道:“那看来司马君实要吃亏了。据哀家所知,他并不大关心军务。而范纯仁那家伙对于军事也没学到他父亲的本领……”

    赵顼摇头不同意:“娘娘这话可就错了。司马相公是不大通晓军务,但是他身边有人会呀。”

    “谁?”

    “沈子贤。”赵顼沉静说道,“朕总觉得沈子贤今天有点古怪,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朕抛出一个三司使,其实更像甩出了钓饵,作为一个诱惑,让沈子贤上钩罢了。”

    曹老太后变了脸色:“什么?你打算让沈子贤做三司使?”

    赵顼点头说道:“如果他有本事,为何不破格用一下呢?司马相公提议之时,朕也吓了一跳。不过仔细一想,以他的经济手段,确实很适合做三司使。”

    “连司马君实都推荐他做三司使?这……”曹老太后喃喃不已,脸色更不好看了。

    赵顼发现她的异样,不由问道:“娘娘,怎么了?”

    “哦。”曹老太后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哀家就是觉得他年纪小了一点。他今年几岁了?”

    “好像是二十四吧。”赵顼想了想说道。

    曹老太后叹道:“那就是比你还小一点。二十四,作为计相,也太过……唉,只怕其他大臣要非议吧?”

    “所以朕做这样的决定,如果沈子贤真有法子,王参政他们也不好反驳了嘛。有文老大人、宰相、参政共同作证支持,谁还会反对?”

    “官家就这般相信沈子贤有法子?”

    赵顼顿了顿,也是疑惑,道:“朕只是有一种直觉罢了。他说需要时间想一想。朕给他半天时间,成与不成,拭目以待。半天时间,朕再急也还等得了。”

    “官家,对于臣子,你要用,但也要有手腕地用……唉,不提这个,以后有事再说吧。”曹老太后瞥了一眼赵顼,发现他全不在意,心里暗叹一声,也收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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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抛出的钓饵真的很诱惑。

    至少王安石难以拒绝这样的勾引。

    王安石书房,再一次聚集起一帮人。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们自发过来,而是王安石主动招集。王安石是主持人,自坐上首。与会的有参知政事兼三司使韩绛、知制诰吕惠卿、开封知府章惇、知谏院邓绾、三司副使曾布、龙图阁侍制王雱。

    这些人都是追随王安石变法的干将,在京中有地位的人都在座了。不得不说,单看他们的职位,从知府到参政,从副使到御史,都占据了要职,可以想象这帮人在朝堂能够形成如何庞大的力量。

    几乎整个开封他们能影响的地方都能够说得上话!

    面对这帮力量,司马光加一个范纯仁能够与之对抗这么多年,说起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如今嘛,范纯仁有麻烦了……

    “范尧夫之事,是谁主持的?”王安石一开口就直扑主题,没有废话,沉着脸问道。

    章惇、邓绾、曾布面面相觑,这次封禅,他们是变法派留守京城的骨干,针对范纯仁之事当然要问他们。几人偷看王安石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更不知他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呵呵。”王雱轻声一笑,“如果能扳倒范纯仁可就是大功一件呀!”

    “你给老夫闭嘴!”王安石怒瞪王雱一眼,“没大没小。”

    他作为老子,都叫范纯仁的表字,作为他的儿子,哪有资格直呼人家的名字?就算范纯仁反对他们,王安石也很看不过去,但是出于对范仲淹的尊敬,王安石对于他的儿子范纯仁还保留着几丝礼数。对于儿子的无礼,他大为不悦。

    王雱不服地转过头去,却也不敢说话了。

    吕惠卿看了一眼邓绾,转而向王安石说道:“王参政,范尧夫一向与我等作对,如今有他把柄在手,如果能把他弄出朝廷,我等变法一事确实可以更顺利。他三弟之事确实足以令他难以自处了,这不是我等诬赖,而是真有此事,怪不得我等。”

    王安石沉默半晌,叹道:“他父亲希文公当年是力主改革的倡议者,如今都有莫大威望,怎么他这个做儿子的会反对我等变法呢?可惜啊可惜,如果能为我所用,那该有多好。”

    吕惠卿大为苦笑,给章惇使了个眼色。

    章惇会意过来,赶紧说道:“王参政,弹劾范尧夫是章某的主意,文约那里是章某交代的。”

    邓绾闻言大为感激地看了章惇一眼,其实弹劾范纯仁更多是他的意思,证据也是他收集的。原因?当然是瞄准了范纯仁那个御史中丞的位子,他作为御史官员,虽然已经是知谏院的官员了,可如果能升一步,成为御史之首的御史中丞,那该有多美妙。而且他机会很大,因此弹劾起来不遗余力,恨不得一脚就把范纯仁踹下台来。

    面对邓绾的感激,章惇只是淡淡一笑,王安石让他主持京城变法派之事,他自也有这个魄力承担责任!推脱敷衍之词,不是他章惇的风格!

    王安石看了良久章惇,满意地点点头,道:“子厚做得不错。确实,如今形势,容不得我等念旧情。不过这几天弹劾范纯仁之事暂且可以停一停,因为官家最近都没有时间来处理此事。大家不要再去让官家烦心,等过阵子老夫同意了,你们再旧事重提吧。”

    几人皆是点头,就算一心向要篡范纯仁位子的邓绾也不敢不听。

    王安石扫了众人一眼,与韩绛相视一眼后点点头,沉声说道:“记住,接下来王某与你们说的事,你们都给王某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去。否则王某饶得了你等,官家都不会罢休!”

    吕惠卿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顿时沉重起来。

    王安石沉静着脸色,沉静地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记住,不能泄露出去,免得乱了人心!”

    听得党项人与契丹人相继陈兵大宋,除了已知事实的韩绛,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白了起来。就算一直放浪形骸的王雱也不敢再懒散,紧绷着身子,端直身体。

    “父亲,这……”王雱读书颇为驳杂,兵家杂家无所不包,少年时代即写了一些边防文章,深得王安石赞誉。

    就是因为懂得兵事,他才更能意识到当前严峻的形势。如果大宋要分兵四处,到处补漏,还真无计可施呢。

    王安石看见他这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也露出害怕的表情,不由笑了笑,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当前局势吗?”

    吕惠卿等人皆是摇头。

    王雱仔细考虑半晌,道:“父亲,孩儿也赞同你的主张,暂且缓一缓广南西路;熙河要拿下,至于党项人,当然要猛力打击,不能让他们的嚣张气焰长起来。另外契丹人嘛,不能打,也不需要打。”

    “不能打,也不需要打?”王安石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王雱自幼纵观天下,胸中自有丘壑,他自信地说道:“不能打,则是因为契丹人在幽云处布置了二十万兵力。一旦打起来,必有死伤,无论双方谁吃了亏,都将激发更恶劣的形势。我等吃亏,损了大量的兵力,契丹人见有便宜可占,弄不好会召集更多兵力进攻我等;契丹人吃亏,以他们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也会招集更多人来讨回面子。所以,不能打!”

    众人皆是点头,承认王雱说的极有道理。

    王安石看王雱的眼神愈发柔和,他这个儿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至少眼光与才识过人一等。

    “那不需要打又怎么说?”王安石笑着问道。

    王雱智珠在握,呵呵笑道:“不需要打,则是契丹国内的情况不允许他们打一场大仗。如今的契丹,已经没有辽兴宗在世时的兴盛了。耶律洪基即位后,挥霍奢侈,一派昏君景象,重用奸臣,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杀掉。这个人,这十多年来已经把契丹败坏得厉害。他们的国力已经无法再支持他们与我大宋进行一场战争了!他们既无心要打,当然也不需要打!”

    王安石问道:“那元泽你认为他们陈兵十万于我保州境上是为了什么?”

    “要挟勒索耳!”王雱侃侃而谈,“无非就是敲诈罢了,重演庆历增岁的把戏!”

    王安石默默点头。

    庆历增岁事件,是辽人上个皇帝兴宗还在世时干的事情,趁大宋仁宗与西夏人开战的时机,兴兵来犯,大宋连败三场大战役,无奈求和。结果就是每年多向人家“纳”岁币十万两,绢十万匹。

    韩绛作为三司使,对钱最敏感,闻言恨恨说道:“契丹人贪得无厌,我大宋都每年都向他们纳岁币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价值三四百万贯,他们还想怎么样?”

    说到这个韩绛真的很生气,算上西夏那边的岁币,大宋一年差不多有五百万贯的“岁币”钱要眼睁睁从他手上流出去,实在是痛心啊!

    王安石闻言除了自嘲一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大家都静下来,王雱又道:“所以对于契丹人,只需遣使与之谈判即可。最不济就是再多给他一点钱。”

    韩绛没好气地道:“你说得倒好听,给钱?一年又多增一两百万贯?现在国库一个子都没有,拿什么给他们?”

    王雱哼道:“那就加紧速度,先下熙河,再定党项,如果速度够快,平定这两方,契丹人见无法敲诈,自也会退去了。”

    韩绛不再反驳。

    王安石环视一圈,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吗?”

    吕惠卿等人摇头,他们都是文臣,对于军务不大熟悉,以他们的地位身份,更没有机会接触,对于这行陌生得紧。

    王安石看着王雱,笑道:“元泽所言,大合吾心。那策略就这样定了,先熙河与党项,后契丹与交趾。”

    吕惠卿也点头说道:“不错,熙河之功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准备了几年,眼看就要有所收获,岂能说放手就放手?一旦收复,拓地千里,这等功劳,对于我等变法而言不知有多重要。还请王参政奏请陛下坚持!”

    王安石自是允是点头。王韶是他举荐的,所为也是他们一道谋划,一旦功成,开疆拓土之功,就是他们的功劳,也是变法几年的伟大胜利!将会大振民心,有利于更进一步的变法举措!就算吕惠卿不说,王安石也看得出来,这也是他顶着文彦博这个把持军务大臣的反对也要坚持的重要原因。

    王安石突然又道:“现在官家许诺三司使的职位出来,你等还有什么好的法子解决财政状况么?如果想不出来,让司马君实他们抢了去,那就……”

    此言一出,脸色最难看的就属曾布,他是三司副使,在座之中,最有希望接任的也是他。作为变法干将,如果在这紧要关头丢了三司使的职位,不单变法之事受创,就连他也将丢脸不已。届时还有什么脸面在三司衙门继续呆下去?

    韩绛见众人皆是摇头不应,也深叹一口气:“介甫,此事比较难。可以来钱的地方都想过了,无计可施,除非打皇室的主意……”

    王安石摇头说道:“打皇室主意是最后的无奈之计,还是想想其他吧。还有一点时间,大家抓紧……”

    他顿住了,目光看向窗外远方。他这边如此焦灼,司马光那里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