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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的荀府,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进内院,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也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土,扯着嗓子大喊。

    “丞相大人,不好了!”

    荀琰正审阅着刑部呈上来的折子,闻言抬头,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刑部地牢昨夜失火,那林幽之,被贼人趁乱劫走了!”

    “果然。”荀琰唇间挂着一丝冷笑。

    “给龙武军下令,各处城门,派重兵把守!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楼颐如的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她环顾四周,这屋子漆黑无窗,只有昏暗的烛火晕出一点光影。眼前这人看不清眉目,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地极为庞大,似一只在黑暗中隐匿爪牙、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手持一盏烛火,膝盖似有伤病,极缓地走过来。在离楼颐如三步远的距离,他停了下来,接着气定神闲地拿出一个木箱,打开来后,竟然是一满箱子的刑具。

    楼颐如头皮发麻,强作镇定道:“林幽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男子笑了几声,语气淡淡:“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楼颐如不解:“你不想活命了?竟敢逃狱!”

    “活命?”林幽之骇笑起来。“拜你和荀琰所赐,那么多罪名,那么多仇家,我还能活到明日吗?”

    楼颐如眼看着他一只手缓缓抽出根极长的铁针,另一只手举起一盏烛火。

    “我小看了你,那一百八十一位的陈年案卷,散落在卷宗阁的各个角落,竟然都能被你一一找出来。”林幽之拿着烛火凑近她的脸,阴鸷的眼神刀锋一般刮过她的脸。“你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

    烛光很烫,楼颐如侧过脸庞,语气不善:“想必大人早已勘验过我的户簿,本人生平事迹三言两语便可说完,不是一介小官,还能是谁呢?”

    她的户簿文书全是真的,上面清楚地写着,楼颐如出身江南沛县的寒门,祖上三代贫农,如此清清白白的出身,林幽之就算将纸看穿了,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赵岩告诉我,四月初三之后,你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从前木讷寡言,现在竟然变得如此机敏。”林幽之的眼底划过一丝幽光。“甚至,还会去巴结丞相。”

    他伸手掐住了楼颐如的脖颈,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荀琰派来的奸细?”

    这力道越来越重,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楼颐如眼前发黑,意识逐渐模糊。生死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刀剑相交的铮锵声。

    厮杀声越来越近,一个黑影跳了进来,语气焦灼:“大人,荀琰派出的官兵已经杀到了门外,城南备了快马,请大人速速离去!”

    “荀琰亲派了官兵?”

    林幽之神色一动,拽起楼颐如,翻身上了马,一路往城南逃去。

    沿途的景色不停地晃动,楼颐如伏在林幽之的肩上,剧烈的颠簸让她头晕目眩。

    一行人刚骑至城南的承德门,就被龙武军堵在了城门前,高高的城墙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林幽之!”

    被禁锢在马上的楼颐如抬头看去,竟然是紫袍金冠的荀琰。

    荀琰一眼就看到了面如纸色的楼颐如。

    他敛眉眯眼,嘴角沉了沉,这个麻烦的女人。

    林幽之率先开了口:“这女人是你的相好?”

    楼颐如一时无语。

    “林大人不必试探我。”

    荀琰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外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区区一个小官,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楼颐如:果然...

    神情自若的荀琰此时仿佛不是在与敌人对峙,而是下了朝,顺便去某个人家赴一场无关紧要的宴会。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死了便是。荀琰默默地想着,但还是给她使了个眼色。

    楼颐如瞬间就明白了荀琰的意图——激怒林幽之。

    但林幽之心思极深,怎可能会被普通的话语所激怒?

    她沉了沉心,决定从幼年的林幽之下手。

    “下官幼时,曾拜读过大人的时策。”

    林幽之一愣,然后就听见楼颐如一字一句地念着:“余过淮南,灾民数万,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荒芜,实在是痛心疾首。”

    林幽之瞳孔瞬间紧缩,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他的心口。

    “余此生唯愿...”楼颐如看着林幽之的眼睛,想要透过而今的他见到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不为君主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

    “下官追随着当初那个心怀百姓的人,一路科举,进了大理寺。却发现大人已经面目全非,与幼年的那个林幽之相比,倒像是两个人。”

    “下官一直想问大人一句话,您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楼颐如其实更想问一句:当年那个在国子监,跟我一起谈论为民为国之志向的林幽之去哪了?

    眼前这个颠倒黑白、勾结权贵的男人,与她记忆中那个同窗好友完全是两个人。难道权力的熔炉真的能让一个人变成最厌恶的那个自己?

    荀琰与林幽之同时睁大了眼睛,只不过,一个是震惊,一个是痛苦。

    林幽之被她的这番话带回了那些混杂着欢乐与痛苦的日子。那时候,父亲刚刚为国殉职,母亲也抱病离世,只剩下自己与妹妹相依为命。父亲的京中旧友接自己与妹妹入京读书,刚进国子监的时候,他怀揣着一腔报国之志,打算追随着父亲的路,继续向前走。谁知...

    林幽之怒极反笑:“你太过年轻,又没有软肋,不知道以卵击石的代价。”

    “不过,你这片赤字之心倒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林幽之顿了顿,看向荀琰。“一个满怀热血,幼稚到妄想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的人。”

    荀琰神色一动,狭长的凤眸眯起,氤氲着风雨欲来的怒气。

    “那个人也是十八岁,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楼颐如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寒剑已经抵到了她的脖颈。

    此刻的林幽之如同吐着红信子的毒蛇,阴恻恻的声音令人胆寒:“难道,你也想像她一般?”

    剑越来越近,楼颐如已经感觉到利刃划破肌肤的刺痛。

    “且慢。”

    林幽之讶然,面色沉郁的丞相竟然开了口。

    他之前一直在赌,这个女人必定在荀琰心中不一般。

    但令他疑惑的是,除了那人,谁还能使得荀琰如此失态?丞相荀琰死死地盯着楼颐如,眼睛里竟然燃烧着死灰复燃的狂热。

    楼颐如还在努力挣扎:“林大人,你看,我真的只是个无名小卒。”

    林幽之的眼神如鹰隼般凶狠:“既然如此,杀了便是。”

    他刚要挥剑,一只箭矢划破长空,呼啸而来。林幽之下意识地一躲,却没想到,那箭矢竟然冲着荀琰而去。

    士兵一片哗然。

    “保护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