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苑景的愿景
莱瑞酒店楼下，林新月和立小桥手牵手，林新月感觉到立小桥手心渗出了汗水，林新月捏了捏立小桥的手，仰头看着他。
立小桥调动紧张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走吧。”
2205房间门口，立小桥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林新月，想在这个柔弱的女孩身上找到一丝力量。
“叮咚——”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满是风情的开门：“你是？小桥？”
房间大厅内，林新月和立小桥坐在三人位的沙发里，苑景坐在旁边的单人位沙发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静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苑景拿起了一个橙子递给林新月：“小姑娘，吃个水果。”
“谢谢阿姨。”林新月接过橙子，落落大方的说，“阿姨，您真年轻。”
被人夸赞，苑景也无心高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嗨，都老了，还年轻什么？你和小桥是？”苑景没敢问是不是男女朋友。
林新月看看立小桥刚要说话，立小桥拉住林新月的手制止了她：“你不是要见我吗？你要说什么？”
立小桥平淡的语气中不夹杂任何感情，没有见到生母的高兴也并不气愤。
“我……我……”苑景几次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要没什么想说的，你也看到我了，我先走了。”立小桥见苑景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拉着林新月离开。
林新月拉着小桥，轻轻的叫了一声：“小桥。”立小桥回头看到苑景眼中有一汪泪水。
“对不起。”苑景起身喊了出来，“我想和你说对不起，妈妈当初不该抛下你。我很后悔。”
立小桥站在原地，他一直在等苑景向他道歉，他恨立航喝酒赌博，他也恨苑景抛弃了自己。他想有一天站在他们面前问问他们：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
可是当苑景真的站在立小桥面前说对不起的时候，立小桥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妈妈”这两个字还是激不起立小桥的任何情绪。
“我听到了。”立小桥拉着林新月抬脚要走。
“小桥。”苑景急切的说出，“现在我有钱了，我可以弥补你了，你想要妈妈做什么都可以。”
“妈妈？”立小桥没有反驳，但是语气冷到结冰，立小桥转过身，“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苑景眼中闪过一道光：“做什么都可以。”她期盼着可以做一点事，可以弥补立小桥，哪怕只是一点点。
“离开我的生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立小桥字字咬牙切齿。
林新月看着立小桥不敢说话。
苑景用祈求的语气轻轻的叫了一声：“小桥。”
“没有你的二十三年，我活的很好。妈妈对我来说就是字典里的一个名词，就像沙发、橙子，可有可无。所以，我未来的人生，只需要你不要再出现，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好。”立小桥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苑景说下了并不真心的一番话。
没有妈妈的陪伴，立小桥也活了二十三年、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妈妈的爱，但是立小桥也想感受来自血缘的关心与牵绊。可是真当这份血缘流向他的时候，立小桥却不知道要怎么去接纳，未知的恐惧让他本能的后退，直到有人可以接住他。
“小桥，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是你的妈妈，你可以叫我苑景，叫我阿姨，随便你叫我什么。”苑景走上前站在立小桥的身边，双手僵在空中却不敢抓他，“我只是想弥补我曾经做错的事，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想让你不那么辛苦。如果你想上学，我可以让你上学，你也可以出国上学，去学音乐，去学你想学的任何东西。”
“弥补？弥补我还是弥补你？你是想用钱弥补你的心安吧！”立小桥斜眼看着苑景，“你花多少钱都弥补不了我。在应该上学的年纪，我选择了打工，是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算我后悔了，就算我现在再去学，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份斗志了。”
立小桥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在该抚养子女的年纪选择了抛弃，是你错过了。就算现在你想弥补，我也无法在你身上感受到母爱。
苑景焦急的解释：“我不是为了心安，我是真的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我想完成你的心愿。下周我就要出国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如果你不想出国，你也可以去昆港，昆港有大房子，你可以住，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你。”
“不用了，我们的小房子也很好，我要陪立奶奶，我还有新月。”立小桥捏着林新月的手，“我想做的事情，新月也都支持我，你说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给你钱，我……”
“够了。”立小桥吼了出来，平复了呼吸，“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没有钱，会产生许多问题。我当初和你爸爸就是因为没有钱，日子才过不下去的。”苑景提高了音量，呼吸也急促了许多，“如果他不是因为酗酒抢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果他不是拿我的钱去养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抛下你。如果他不是因为喝酒打人，我也不会离开家。你以为我想吗？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日子并不好过。”
“对，都是别人的错。你一点问题都没有。”立小桥似乎很失望，“原本我是恨立航的，恨他赌博喝酒，恨他沾花惹草没有担当。可怜你承受家暴，可怜你怀了孕还要打工赚钱。可是现在这么一看，你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在不能承担责任的年纪，为了一时的欢愉，就生下了我。为了让自己过得轻松，你可以抛下刚出生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死是活？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饿死，会不会病死？你真的关心过你的孩子吗？二十三年了，你以为你打工很辛苦，难道我不是吗？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而我呢？我要偷偷的去酒吧打工，偷偷的赚钱，只是为了不让立奶奶那么辛苦。因为我怕立奶奶也把我扔下，我不想被人扔下三次。但是最讽刺的是，我母亲抛弃了我，我父亲抛弃了我，而不管多么辛苦，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为了养我长大，从四十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嫁。而你呢？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吧，没有我这个小拖油瓶，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都很顺利吧？”
立小桥的话字字戳心，苑景张目结舌，泪珠划过面庞。
“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原谅你？你凭什么以为给我一些钱，我就会跟你走？”立小桥喘了一口气，镇定的看着苑景，“我来，是给黑哥面子，也是给新月面子。与你无关！”
苑景张了好久的嘴终于闭上，她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从来没想过我自己有这么多问题。在我看来这都是立航的错，我是无辜的。我被立航连累，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我被立航连累，怀着孕还要照顾着他妈妈。我被立航连累，要赚钱供他吃喝嫖赌。我受不了立航的喝酒打人，赌博欠钱，我也无法忍受立航拿我的钱养女人。所以我抛下了你离家南下。我以为我很勇敢，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做这些决定都是因为我自私。”
苑景鼓起勇气把手放在立小桥的胳膊上，立小桥没有躲闪，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抚摸，原来是这样的柔软。
苑景摸了摸立小桥的胳膊，紧实又强壮，有些欣慰：“挺好的，你长大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就算出国我也可以放心了。”
“等我一下，”苑景从沙发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卡，“这个你拿着，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钱，我也不再希望你能原谅我，也不指望这些钱可以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希望这些钱能让你过的好一点。”
“不需要。”立小桥斜眼看了一眼银行卡，拉着林新月，“我们走吧。”
林新月匆忙说了一句：“阿姨保重。”就被立小桥拉走了。
立小桥步履如飞，依旧紧紧的握着林新月的手。
电梯里，林新月从侧面抱住了立小桥，立小桥随即转身正面抱住了林新月，把人搂的紧紧的，像是一松手，怀里的人也会离他而去。
林新月静静的贴着立小桥，她可以感受到立小桥起伏的胸膛。林新月什么都没有说，圈紧了立小桥的腰。
她只是抱着他，也被他抱着。
“新月，车钥匙给我。”立小桥温热的呼吸包裹着林新月的耳朵。
林新月抬头看着他，立小桥看出了她的担忧，摸摸她的头：“放心，没事的。”
笔直的街道上，立小桥猛踩油门，保时捷穿梭在车流中。他向左猛地打转方向盘，超过一辆微型面包车，面包车避闪不及直接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气急败坏的车主摇下车窗大骂一句：“你TM会不会开车。”引擎声轰鸣，渐渐稀释了骂声。
向右打舵，超过一辆自卸翻斗车。最右侧车道的轿车飞驰而过，立小桥立刻向左打舵，一个斜角插入最右侧车道。身后的汽车以鸣笛示不满，立小桥丝毫没有减速，再次踩下油门，超过一辆又一辆的汽车。
林新月紧紧抓住车门，看着前方的路，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直至立小桥把车停下，她放松了下来。
林新月喘着气，解开安全带，看着车外的立小桥。她认识的立小桥是舞台中间闪闪发光的星星，是冲出人群保护他的英雄，是给她遮风挡雨的靠山。可是现在透过车窗，林新月看到的是一个迷茫无助的背影。
林新月走到立小桥身边，搓了搓立小桥的胳膊：“心情好点了吗？”带着立小桥沿着岸边走。
“也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坏。没见到她的时候，我曾抱有一丝幻想，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苦衷，或者她曾经来找过我，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心我。再或者，我看到她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母爱，我就可以不介意她当年抛下了我。我也曾希望她过得不好，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她。立小桥你看，你妈妈自己都过不下去了，怎么可能抚养你呢，扔下你真的是为了你好。”立小桥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突然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江水。
“可是当她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还要给我一大笔钱的时候，我就接受不了了。她这些钱不是买了一张彩票中奖得到的意外之财，这是她一点一点积累来的。既然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只要她有吃有喝，她都可以留我在身边的。好，就算她没吃没喝，她也可以带着我要饭，可是她为什么都不找我，她都不想我的吗？”
立小桥越说越激动，林新月拉着立小桥的手轻轻安抚：“她是想你的，要不她也不会来找你。小桥，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她也就我们这个年纪吧。所以，她也会考虑不周，她也会犯错。”
立小桥冷哼一声：“可是，如果我们现在有孩子，你会扔下他吗？”立小桥的眼神有期待也有担忧。
林新月为了让立小桥心安，让自己站的更规矩，使回答显得更庄重：“当然不会。”
林新月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连自己都没做好。我还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立小桥看着江水缓缓流动：“至少你想过要为他承担责任，可是她有想过这些吗？”
林新月拉着立小桥的胳膊，追着立小桥的脸说：“可能就是因为当初她没想过这些，所以现在她才想加倍的对你好。她想尽自己所能把亏欠你的都还给你。”
立小桥平静的说：“其实我也知道，我知道她也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可是我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她现在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和她相处。在见到她之前，我以为她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我不会生气也不会爱。但是见到她的时候，原来我脑袋里会想那么多东西，我会想如果我的童年她也在，那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会想母爱是什么，是拥抱吗？”
立小桥回味着：“你知道吗？刚刚她摸我的时候，我脑袋里就在想，原来这就是被妈妈抚摸的感觉。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没有。那种感觉有点亲近可是又很陌生，会感觉身体里血流的速度加快了，可是流向心里的血好像是凉的。”
立小桥牵起林新月的手：“你看，我抓的到你，这是实实在在在我身边的人。可是就算她摸着我的胳膊，我也还是感觉她离我很远。”
林新月把手指插到立小桥的指缝之间，陪在立小桥身边，静静地听他说，慢慢的和他走。
“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一直在。”两人十指相扣。
同一时间，立奶奶煎饼果子摊前。
立奶奶舀了一勺面糊倒在锅上，手中的竹蜻蜓流畅的顺时针旋转一圈，单手打碎一个鸡蛋，均匀的铺在面饼上。
“我说，你今天准备几点收摊啊？”黑哥啃着煎饼果子，靠在推车把手上，“我有事和你说。”
“收什么摊啊，有啥事你就在这说呗，我听着呢。”立奶奶撒了一把葱花，把饼翻个面，“加辣吗？”
“那不行，”黑哥嚼着煎饼果子，看看围着的顾客，小声说，“和小桥有关。”
立奶奶看了黑哥一眼：“行，那做完这几个的。”立奶奶把薄脆和果子放在面饼上，把两面的面饼卷到中间，两面对折，一份煎饼果子就成功出炉了。立奶奶拿起一个纸袋，用铲子撑开，把煎饼果子盛到里面：“来，小伙子的多放辣。”
四份煎饼果子终于做完了，黑哥看着立奶奶清理着摊煎饼的台面，特想上手帮忙：“收拾完没有啊，急死我了。”
“完事了，猴急什么啊？”立奶奶推开黑哥，“走吧，回家说。”
黑哥抢过手推车，笑容满面：“太好了，来来，来我给您推。”
立奶奶侧身看着黑哥：“你今儿咋这么殷勤，小桥人气又高了？小桥要跳槽？不能啊，咱小桥不是这样的人。”
“小桥人气一直很高，前两天还自己写了一首歌，特好听。”黑哥毫不吝啬对立小桥的夸赞，“我要说的不是小桥。”
立奶奶解开围裙带，扔进了推车里：“你这一会说是要说小桥的事，这一会又是不是小桥的事，你到底要说啥？”
立奶奶推开灰白色的大门，黑哥把车推进院子里：“停哪儿啊？”
“就搁那个葡萄架下面就行。”立奶奶指了指里面干枯的葡萄架，“这下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说啥事啊？”
“你还挺自觉？”立奶奶被黑哥拉进了屋子里，她感觉她才是客人。
黑哥把立奶奶按到椅子里：“苑景回来了。”
时间静止，一分钟后，立奶奶倒了一杯水推给黑哥：“那不挺好，你的老相好回来了，你们，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吗？”立奶奶眼中冒着八卦之光。
黑哥接过水杯不耐烦：“你别瞎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回来的目的也不是我。她是来找小桥的。”
立奶奶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不紧不慢的说：“她是小桥的亲娘，回来找他不是挺正常的吗。”
黑哥身体后倾：“你就犟吧，你能舍得？”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我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早。”立奶奶笑了一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酸，“其实也不早了，这都二十多年了，她才来找。”
立奶奶叠起了手中的抹布：“苑景，她过得咋样？”
“瞧她的穿的那身，应该是过得挺滋润，”黑哥看到立奶奶眼中的担忧，“你捉摸啥呢？担心她抢走小桥。”
立奶奶叠着抹布：“嗨，说什么抢不抢的，那是他亲娘。”
“亲娘？哼！对，是抛弃自己儿子的亲娘。你放心，小桥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他不会不管你的。”黑哥一口喝了半杯的水。
“我倒是不怕他不管我，就怕我成了他的累赘，耽误了他。要是苑景能帮帮他，我倒是乐意让他跟他亲娘走。”立奶奶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没有用。
立奶奶眉眼间都是回忆：“你看小桥对谁都那么冷淡，其实他挺没有安全感的。小的时候他怕我不要他，他每天都变着花样的讨好我。接我回家，帮我做饭，给我捶背，他的小手就那么大一点，但是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了。初中的时候他想给我买礼物，但是他又不想管我要钱，他就帮同学写作业，帮同学同学跑腿。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没考上高中，我恨铁不成钢，我打了他。但是他却特别高兴。除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挣钱了，其实他更高兴的是我打了他。我打了他这件事，竟然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后来他才说，因为我打了他就说明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你说这孩子。”立奶奶摇摇头，笑的心酸，也笑的幸福。
“是啊，小桥刚来567的时候也特别没有安全感，他怕我赶走他，跑前跑后什么活都干。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黑哥坚定的说，“苑景她就来看看小桥，她说她要出国。你说她要是在花朝，没准还能带走小桥。但她要出国，小桥只定不带和她走的。不能。不能。”这最后两句不知道说给立奶奶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立小桥调动紧张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走吧。”
2205房间门口，立小桥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林新月，想在这个柔弱的女孩身上找到一丝力量。
“叮咚——”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满是风情的开门：“你是？小桥？”
房间大厅内，林新月和立小桥坐在三人位的沙发里，苑景坐在旁边的单人位沙发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静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苑景拿起了一个橙子递给林新月：“小姑娘，吃个水果。”
“谢谢阿姨。”林新月接过橙子，落落大方的说，“阿姨，您真年轻。”
被人夸赞，苑景也无心高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嗨，都老了，还年轻什么？你和小桥是？”苑景没敢问是不是男女朋友。
林新月看看立小桥刚要说话，立小桥拉住林新月的手制止了她：“你不是要见我吗？你要说什么？”
立小桥平淡的语气中不夹杂任何感情，没有见到生母的高兴也并不气愤。
“我……我……”苑景几次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要没什么想说的，你也看到我了，我先走了。”立小桥见苑景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拉着林新月离开。
林新月拉着小桥，轻轻的叫了一声：“小桥。”立小桥回头看到苑景眼中有一汪泪水。
“对不起。”苑景起身喊了出来，“我想和你说对不起，妈妈当初不该抛下你。我很后悔。”
立小桥站在原地，他一直在等苑景向他道歉，他恨立航喝酒赌博，他也恨苑景抛弃了自己。他想有一天站在他们面前问问他们：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
可是当苑景真的站在立小桥面前说对不起的时候，立小桥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妈妈”这两个字还是激不起立小桥的任何情绪。
“我听到了。”立小桥拉着林新月抬脚要走。
“小桥。”苑景急切的说出，“现在我有钱了，我可以弥补你了，你想要妈妈做什么都可以。”
“妈妈？”立小桥没有反驳，但是语气冷到结冰，立小桥转过身，“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苑景眼中闪过一道光：“做什么都可以。”她期盼着可以做一点事，可以弥补立小桥，哪怕只是一点点。
“离开我的生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立小桥字字咬牙切齿。
林新月看着立小桥不敢说话。
苑景用祈求的语气轻轻的叫了一声：“小桥。”
“没有你的二十三年，我活的很好。妈妈对我来说就是字典里的一个名词，就像沙发、橙子，可有可无。所以，我未来的人生，只需要你不要再出现，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好。”立小桥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苑景说下了并不真心的一番话。
没有妈妈的陪伴，立小桥也活了二十三年、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妈妈的爱，但是立小桥也想感受来自血缘的关心与牵绊。可是真当这份血缘流向他的时候，立小桥却不知道要怎么去接纳，未知的恐惧让他本能的后退，直到有人可以接住他。
“小桥，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是你的妈妈，你可以叫我苑景，叫我阿姨，随便你叫我什么。”苑景走上前站在立小桥的身边，双手僵在空中却不敢抓他，“我只是想弥补我曾经做错的事，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想让你不那么辛苦。如果你想上学，我可以让你上学，你也可以出国上学，去学音乐，去学你想学的任何东西。”
“弥补？弥补我还是弥补你？你是想用钱弥补你的心安吧！”立小桥斜眼看着苑景，“你花多少钱都弥补不了我。在应该上学的年纪，我选择了打工，是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算我后悔了，就算我现在再去学，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份斗志了。”
立小桥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在该抚养子女的年纪选择了抛弃，是你错过了。就算现在你想弥补，我也无法在你身上感受到母爱。
苑景焦急的解释：“我不是为了心安，我是真的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我想完成你的心愿。下周我就要出国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如果你不想出国，你也可以去昆港，昆港有大房子，你可以住，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你。”
“不用了，我们的小房子也很好，我要陪立奶奶，我还有新月。”立小桥捏着林新月的手，“我想做的事情，新月也都支持我，你说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给你钱，我……”
“够了。”立小桥吼了出来，平复了呼吸，“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没有钱，会产生许多问题。我当初和你爸爸就是因为没有钱，日子才过不下去的。”苑景提高了音量，呼吸也急促了许多，“如果他不是因为酗酒抢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果他不是拿我的钱去养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抛下你。如果他不是因为喝酒打人，我也不会离开家。你以为我想吗？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日子并不好过。”
“对，都是别人的错。你一点问题都没有。”立小桥似乎很失望，“原本我是恨立航的，恨他赌博喝酒，恨他沾花惹草没有担当。可怜你承受家暴，可怜你怀了孕还要打工赚钱。可是现在这么一看，你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在不能承担责任的年纪，为了一时的欢愉，就生下了我。为了让自己过得轻松，你可以抛下刚出生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死是活？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饿死，会不会病死？你真的关心过你的孩子吗？二十三年了，你以为你打工很辛苦，难道我不是吗？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而我呢？我要偷偷的去酒吧打工，偷偷的赚钱，只是为了不让立奶奶那么辛苦。因为我怕立奶奶也把我扔下，我不想被人扔下三次。但是最讽刺的是，我母亲抛弃了我，我父亲抛弃了我，而不管多么辛苦，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为了养我长大，从四十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嫁。而你呢？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吧，没有我这个小拖油瓶，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都很顺利吧？”
立小桥的话字字戳心，苑景张目结舌，泪珠划过面庞。
“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原谅你？你凭什么以为给我一些钱，我就会跟你走？”立小桥喘了一口气，镇定的看着苑景，“我来，是给黑哥面子，也是给新月面子。与你无关！”
苑景张了好久的嘴终于闭上，她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从来没想过我自己有这么多问题。在我看来这都是立航的错，我是无辜的。我被立航连累，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我被立航连累，怀着孕还要照顾着他妈妈。我被立航连累，要赚钱供他吃喝嫖赌。我受不了立航的喝酒打人，赌博欠钱，我也无法忍受立航拿我的钱养女人。所以我抛下了你离家南下。我以为我很勇敢，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做这些决定都是因为我自私。”
苑景鼓起勇气把手放在立小桥的胳膊上，立小桥没有躲闪，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抚摸，原来是这样的柔软。
苑景摸了摸立小桥的胳膊，紧实又强壮，有些欣慰：“挺好的，你长大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就算出国我也可以放心了。”
“等我一下，”苑景从沙发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卡，“这个你拿着，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钱，我也不再希望你能原谅我，也不指望这些钱可以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希望这些钱能让你过的好一点。”
“不需要。”立小桥斜眼看了一眼银行卡，拉着林新月，“我们走吧。”
林新月匆忙说了一句：“阿姨保重。”就被立小桥拉走了。
立小桥步履如飞，依旧紧紧的握着林新月的手。
电梯里，林新月从侧面抱住了立小桥，立小桥随即转身正面抱住了林新月，把人搂的紧紧的，像是一松手，怀里的人也会离他而去。
林新月静静的贴着立小桥，她可以感受到立小桥起伏的胸膛。林新月什么都没有说，圈紧了立小桥的腰。
她只是抱着他，也被他抱着。
“新月，车钥匙给我。”立小桥温热的呼吸包裹着林新月的耳朵。
林新月抬头看着他，立小桥看出了她的担忧，摸摸她的头：“放心，没事的。”
笔直的街道上，立小桥猛踩油门，保时捷穿梭在车流中。他向左猛地打转方向盘，超过一辆微型面包车，面包车避闪不及直接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气急败坏的车主摇下车窗大骂一句：“你TM会不会开车。”引擎声轰鸣，渐渐稀释了骂声。
向右打舵，超过一辆自卸翻斗车。最右侧车道的轿车飞驰而过，立小桥立刻向左打舵，一个斜角插入最右侧车道。身后的汽车以鸣笛示不满，立小桥丝毫没有减速，再次踩下油门，超过一辆又一辆的汽车。
林新月紧紧抓住车门，看着前方的路，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直至立小桥把车停下，她放松了下来。
林新月喘着气，解开安全带，看着车外的立小桥。她认识的立小桥是舞台中间闪闪发光的星星，是冲出人群保护他的英雄，是给她遮风挡雨的靠山。可是现在透过车窗，林新月看到的是一个迷茫无助的背影。
林新月走到立小桥身边，搓了搓立小桥的胳膊：“心情好点了吗？”带着立小桥沿着岸边走。
“也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坏。没见到她的时候，我曾抱有一丝幻想，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苦衷，或者她曾经来找过我，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心我。再或者，我看到她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母爱，我就可以不介意她当年抛下了我。我也曾希望她过得不好，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她。立小桥你看，你妈妈自己都过不下去了，怎么可能抚养你呢，扔下你真的是为了你好。”立小桥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突然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江水。
“可是当她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还要给我一大笔钱的时候，我就接受不了了。她这些钱不是买了一张彩票中奖得到的意外之财，这是她一点一点积累来的。既然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只要她有吃有喝，她都可以留我在身边的。好，就算她没吃没喝，她也可以带着我要饭，可是她为什么都不找我，她都不想我的吗？”
立小桥越说越激动，林新月拉着立小桥的手轻轻安抚：“她是想你的，要不她也不会来找你。小桥，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她也就我们这个年纪吧。所以，她也会考虑不周，她也会犯错。”
立小桥冷哼一声：“可是，如果我们现在有孩子，你会扔下他吗？”立小桥的眼神有期待也有担忧。
林新月为了让立小桥心安，让自己站的更规矩，使回答显得更庄重：“当然不会。”
林新月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连自己都没做好。我还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立小桥看着江水缓缓流动：“至少你想过要为他承担责任，可是她有想过这些吗？”
林新月拉着立小桥的胳膊，追着立小桥的脸说：“可能就是因为当初她没想过这些，所以现在她才想加倍的对你好。她想尽自己所能把亏欠你的都还给你。”
立小桥平静的说：“其实我也知道，我知道她也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可是我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她现在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和她相处。在见到她之前，我以为她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我不会生气也不会爱。但是见到她的时候，原来我脑袋里会想那么多东西，我会想如果我的童年她也在，那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会想母爱是什么，是拥抱吗？”
立小桥回味着：“你知道吗？刚刚她摸我的时候，我脑袋里就在想，原来这就是被妈妈抚摸的感觉。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没有。那种感觉有点亲近可是又很陌生，会感觉身体里血流的速度加快了，可是流向心里的血好像是凉的。”
立小桥牵起林新月的手：“你看，我抓的到你，这是实实在在在我身边的人。可是就算她摸着我的胳膊，我也还是感觉她离我很远。”
林新月把手指插到立小桥的指缝之间，陪在立小桥身边，静静地听他说，慢慢的和他走。
“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一直在。”两人十指相扣。
同一时间，立奶奶煎饼果子摊前。
立奶奶舀了一勺面糊倒在锅上，手中的竹蜻蜓流畅的顺时针旋转一圈，单手打碎一个鸡蛋，均匀的铺在面饼上。
“我说，你今天准备几点收摊啊？”黑哥啃着煎饼果子，靠在推车把手上，“我有事和你说。”
“收什么摊啊，有啥事你就在这说呗，我听着呢。”立奶奶撒了一把葱花，把饼翻个面，“加辣吗？”
“那不行，”黑哥嚼着煎饼果子，看看围着的顾客，小声说，“和小桥有关。”
立奶奶看了黑哥一眼：“行，那做完这几个的。”立奶奶把薄脆和果子放在面饼上，把两面的面饼卷到中间，两面对折，一份煎饼果子就成功出炉了。立奶奶拿起一个纸袋，用铲子撑开，把煎饼果子盛到里面：“来，小伙子的多放辣。”
四份煎饼果子终于做完了，黑哥看着立奶奶清理着摊煎饼的台面，特想上手帮忙：“收拾完没有啊，急死我了。”
“完事了，猴急什么啊？”立奶奶推开黑哥，“走吧，回家说。”
黑哥抢过手推车，笑容满面：“太好了，来来，来我给您推。”
立奶奶侧身看着黑哥：“你今儿咋这么殷勤，小桥人气又高了？小桥要跳槽？不能啊，咱小桥不是这样的人。”
“小桥人气一直很高，前两天还自己写了一首歌，特好听。”黑哥毫不吝啬对立小桥的夸赞，“我要说的不是小桥。”
立奶奶解开围裙带，扔进了推车里：“你这一会说是要说小桥的事，这一会又是不是小桥的事，你到底要说啥？”
立奶奶推开灰白色的大门，黑哥把车推进院子里：“停哪儿啊？”
“就搁那个葡萄架下面就行。”立奶奶指了指里面干枯的葡萄架，“这下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说啥事啊？”
“你还挺自觉？”立奶奶被黑哥拉进了屋子里，她感觉她才是客人。
黑哥把立奶奶按到椅子里：“苑景回来了。”
时间静止，一分钟后，立奶奶倒了一杯水推给黑哥：“那不挺好，你的老相好回来了，你们，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吗？”立奶奶眼中冒着八卦之光。
黑哥接过水杯不耐烦：“你别瞎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回来的目的也不是我。她是来找小桥的。”
立奶奶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不紧不慢的说：“她是小桥的亲娘，回来找他不是挺正常的吗。”
黑哥身体后倾：“你就犟吧，你能舍得？”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我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早。”立奶奶笑了一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酸，“其实也不早了，这都二十多年了，她才来找。”
立奶奶叠起了手中的抹布：“苑景，她过得咋样？”
“瞧她的穿的那身，应该是过得挺滋润，”黑哥看到立奶奶眼中的担忧，“你捉摸啥呢？担心她抢走小桥。”
立奶奶叠着抹布：“嗨，说什么抢不抢的，那是他亲娘。”
“亲娘？哼！对，是抛弃自己儿子的亲娘。你放心，小桥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他不会不管你的。”黑哥一口喝了半杯的水。
“我倒是不怕他不管我，就怕我成了他的累赘，耽误了他。要是苑景能帮帮他，我倒是乐意让他跟他亲娘走。”立奶奶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没有用。
立奶奶眉眼间都是回忆：“你看小桥对谁都那么冷淡，其实他挺没有安全感的。小的时候他怕我不要他，他每天都变着花样的讨好我。接我回家，帮我做饭，给我捶背，他的小手就那么大一点，但是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了。初中的时候他想给我买礼物，但是他又不想管我要钱，他就帮同学写作业，帮同学同学跑腿。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没考上高中，我恨铁不成钢，我打了他。但是他却特别高兴。除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挣钱了，其实他更高兴的是我打了他。我打了他这件事，竟然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后来他才说，因为我打了他就说明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你说这孩子。”立奶奶摇摇头，笑的心酸，也笑的幸福。
“是啊，小桥刚来567的时候也特别没有安全感，他怕我赶走他，跑前跑后什么活都干。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黑哥坚定的说，“苑景她就来看看小桥，她说她要出国。你说她要是在花朝，没准还能带走小桥。但她要出国，小桥只定不带和她走的。不能。不能。”这最后两句不知道说给立奶奶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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