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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灰姑娘之章

    图书馆内,一片彻底如泥的漆黑。随着雨夜越发的深,白渊已经连自己的手指都快要看不清了。

    他停在图书馆门外,没有急着趁时间还早就深入黑暗中。

    而是静静等待。

    等到tit之海最为平静,一丝一缕微渺的念头也能在现实成为实际的时刻。

    白渊睁开眼睛,即便人类的权柄已经弱化,他依然能感受到属于“夜”的平静。那种一次梦呓都会产生回响的平静,四城之山的所有居民都避之不及的平静。

    但事到如今,夜色却成为了变得驽钝的创造者们最好的工作台。

    “火。”

    他以语言强化印象:“恒燃不灭的火,照亮黑暗的火。”

    无需燃料,无需根基,只由他脑海中那灵光闪过的构造,以“信息”为源头的火便从他指尖亮起。

    微渺,却足够明亮。哪怕只是拇指大小的一点焰舌,也能刺破图书馆中积郁的浓重黑暗。

    为白渊照亮了残酷的现实。

    黑沉雨色中看起来堪称宏伟的图书馆,如今也只不过是无数腐朽造物的一角。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地板上没有半只脚印,数百年来踏足此地的仅有白渊一人而已。

    在灰扑扑的地板上,图书馆曾经的大堂已经看不见曾经摆放着的各式展品,唯有废墟中倒塌的展台,惨白一片的画布,碎裂的玻璃,以及……不知身份的残骸。

    它与白渊在这个城市看见过的其他骸骨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同样无法避开那可怖的炽烈日光。

    这是依然是第一次神话的受害者。希罗瓦斯-泽提斯曾经那堪称诅咒的祈祷在这颗星球上留下了不知道多少类似的骸骨。

    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白渊朝着深处走去。

    仅仅是因为他缺乏体力的步伐略显沉重,角落里的骸骨便悄然坍塌,化作一摊灰烬。

    图书馆一层里没有恶敌。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喜的宝物,更没有人影。

    只有灰尘,以及在第一次神话中被日光所摧毁的书籍。

    有些只剩灰烬,有些只是漂白。但倘若伸手触及,数百年间静静维持的模样就眨眼间被打破,手指头一戳一个坑。

    破败,一片死气。

    让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想让自己看什么?

    白渊皱着眉,捂着口鼻从书堆坍塌时腾起的烟尘中走出。

    算了。看来一楼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白渊扇着眼前的灰尘,只能感慨自己手里这团火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火焰——他压根没有为这团火想象“温度”这一属性。即便它正在燃烧,也不过是“冷燃”。

    倒是救了自己一条狗命。

    毕竟白渊可不想赌这些书籍的残骸是不是易燃物。

    “看来,只有二楼值得关注一下了。”

    在登上二楼之前,白渊站在楼梯处,向整个一楼阅览室放眼望去。黑暗被火光驱散,摇晃的光芒为角落增添了不少涌动的阴影。不过白渊不在意。他只在寻找一些值得关注的东西,最后一次。

    而后,他转身看向二楼。

    黑暗,浓稠得火光也无法驱散的黑暗,仿佛划分出两个世界的黑暗如有实质的涌动着。甚至……能够吞噬手臂。

    看着那只仿佛伸进水中的手,白渊无话可说。

    对面的黑暗太过深沉,绝不是正常的无光环境。

    这让他禁不住微笑,手缩回来用力搓搓:“终于遇上有意思的东西了。”

    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

    白渊挺直腰杆,迈进图书馆二楼。

    如同穿过水幕,实质的黑暗拂过白渊体表,使他不禁屏息。然后,他在黑暗中看见了无需光照也足够震撼的景象。

    刻痕。

    理智却又散发着无穷尽癫狂意味的刻痕。每一道刻痕都仿佛带着深入骨髓的憎恨,深深纂进墙中。

    即便如此。风化与水泥本身的材质因素都冲淡了那些痕迹,徒留下模糊的癫狂,仿佛一名可悲囚徒在这里孤自迈向灭亡……不,或许。

    她从未灭亡。

    “你,是来接我的吗?”

    在轻轨站里,在公交车里,在雨夜里曾与白渊同行的少女,空洞的躯壳中,她取回了曾经的模样。仿佛辛德瑞拉所受的魔法,在12点之前化作绝美的公主。

    一袭黑裙,璀璨皇冠。精致的小圆桌旁,金发的公主翘腿坐着,面含期许又深刻的微笑:“我叫希娜莉,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可怜人。远道而来的你,是听闻传说而来,还是不慎闯入这死寂的废土?”

    “我是主动选择往乐子里面走的乐子人。”

    白渊一撩额前头发,大步向她走去:“你说你被遗弃在这里。谁的遗弃?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

    “是……等等,太近……太近了!”

    刚刚在公交上明明已经肌肤相亲,但现在只不过被白渊走到身前半米,她就矜持全无,抬手撑在白渊的胸膛上:“不要……不要走这么近……我好几百年没见过活人了……不要让我……这么难堪啊……”

    声音越来越小,她通红着脸,刚刚模仿歌剧中的仪态和语调完全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好不容易擦干的身子,已经又被热汗浸透。

    ……

    “数百年前……我已经记不得那是多久之前了。”

    希娜莉的面颊浮现出怀念色彩:“太阳膨胀的时候,有个声音告诉我们这些苦苦支撑着的人。往海里去。”

    于是她与友人同行——作为聚居地的前锋。五人骑着最好的骏马,要寻找炽白色天穹下那处“圣地”。

    但她生来多愁善感。

    “疑虑”此行不够顺畅。“担忧”马匹无法支撑。“困惑”前路方向。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创造者”——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创造者”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她的幻想一一具现在辉光中。

    旅途中怪物层出不穷,那些自日光中走出来的,惨白色的影子。哪怕只能在战士的刀剑前如海浪拍击堤岸般破碎,也依然阻碍了旅程,于是他们迷失在途中;因为困惑和慌乱,导致马匹不慎折损在袭击的怪物里。

    “最后,我坐在缇娜的身后,成为了大家的累赘。”

    希娜莉苦笑着,看自己仿佛从未变化的手掌:“我只好在沉闷的旅行中祈祷我们能找到‘圣地’。但单纯的祈祷太过苍白,令人不快。所以我开了个玩笑。”

    因为人的玩笑。所以命运也笑了一下。小小的玩笑而已。

    “等到我从某次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遗弃在这个死寂的城市……你看墙上那些痕迹。那是我在被遗弃几十年后,连一本能用的笔记本都找不到的时候刻下的痕迹。很难堪对吧?”

    希娜莉微微笑着。

    过往的憎恨、癫狂、狼狈、眼泪。

    已经尽数被时光沉淀了。变成她此时微笑中的调味料,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

    “我懂了。”

    听完她的故事之后,白渊的拳头往手掌一敲:“典型的初代文盲灾难。”

    “啊?”

    就算是矜持高雅,积淀了几百年孤寂的希娜莉,也被白渊一句文盲弄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就文盲了!我可是镇上第一个博士生!”

    “博士?博士怎么了?”

    白渊撇了她一眼:“我回家还能翻个教授的职业资格证给你看呢。”

    “?”

    希娜莉似乎觉得白渊在开玩笑。

    “说起来,你这几天有没有觉得某些东西变了?”

    挠着头发,白渊觉得自己不管到底会不会把她带出去,首先得给她“扫盲”。于是在言语间隙中,从脑海深处把已经变成本能的知识一一回忆起来。

    “不清楚。这几天……我很久没有计时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确实有些不太舒服,就像你之前看见的那样,我就像发烧糊涂了一样,去城市里乱走,等一班压根不会抵达的公交车……所以今天它怎么就出现了……”

    希娜莉捏着下巴,视线落到白渊身上:“难道是因为你?我在最疯狂的那几十年,几乎每天都会去等公交,但从来没等到哪怕一次。”

    不过就在她提问时,白渊已经完成了脑海中的构思,而后将蓝图送达额前的“tit感受器”。

    “书籍,承载稳定之恒理,理性之辉光。”

    白渊想象着一本厚厚的书,那本书几乎所有四城之山的居民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四城之山居民的启蒙读物、少儿读物、青年读物、深造读物与论文引用。

    它将无数“规则”刻进居民的本能中。让他们在绝境中不绝望,在迷茫中不迷惘,在沉睡时不奇思,在创造时不分神。

    “因为你从来不相信自己能等到那辆公交。但我相信。”

    白渊把厚厚的书往前一扔,砸得她的小圆桌一阵摇晃:“我同时相信自己不会迷途,不会被敌人毁伤,不会因时间流逝而疯狂。”

    绝对唯心,绝对自负。

    对人类而言,“权柄”就如同曾经的火药一样。是一份能够操控,却又无法防御的力量。

    人类总是能在科技树上点出远超防御能力的攻击性。

    但至少在《tit理论》上面,人类的防弹衣已经足够达到《造物指南》的水准。

    规范使用,合理运用,恰当准备。就能保证这柄双刃剑不会伤及自己。

    “你现在不用看。这玩意是一本读十年的特辑版,只是给你做个心理兜底的。”

    按住希娜莉试图翻阅的手,白渊看着此时她美艳无双的脸颊,突然痴汉一样笑起来。

    “干什么?”

    这阵笑意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希娜莉有些瑟缩。

    “你的自恋阶段,是不是……分了好几截而且比较长?”

    这份极美容颜中,甚至蕴含着隐隐神性。她莫不是臆想了些例如妲己、埃及艳后之类的神话故事,或许还有白渊不知道的其他传说。无论如何,可真够自大嚣张的。

    “……对啊。怎么了?”

    “那当然是,事情糟透了。”

    白渊神色一凌,起身站直,搓出一面镜子:“你还记得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吗?”

    “什么样?当然就是这……样啊。”

    随着疑虑,她也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扭曲。眼睛开始变小,鼻尖抬起,鼻孔增大,肤质暗沉。丑陋,卑劣,受尽厌恶……

    “停停停!你其实天生丽质,我看得出来——毕竟再好的修图师,也得从一张人模人样的脸上拼凑出‘美’来。如果你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寻思也你变不了那么漂亮。这就是个自信与否的问题。”

    白渊急忙阻止她继续丑化下去。然后看着她面容扭曲,渐渐变成另一种美丽的样子……

    变形虫啊这是。搁山上,这就是幼儿园时期典型的差生。

    我寻思我也没想过当幼教,这种程度的差生该怎么教啊?

    头疼。白渊无比头疼。

    “这是……tit理论的‘世界唯心’……”

    有人为自己持镜,为自己做“理智”的锚点。希娜莉就从脑海中不知为何数百年也未曾淡忘的那些理论中找到了对应点。

    “对。而现在你的心……或者说你一直以来的心。都太随意了。”

    至少不是个傻姑娘。

    好歹也是看得懂第一版《tit理论》的才女。

    那玩意让白渊去看都不一定能看懂——这还是建立在他早已烂熟《tit理论(第80版)》的情况下。

    “现在。尊贵的公主,我给你带来一堆坏消息,以及唯一一个好消息。”

    白渊抬手,于是寂静的夜色为他呈出椅子,拽着椅子坐下,在希娜莉跟前竖起手指:“好消息是,我不是你又一次陷入疯狂产生的幻觉,确实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所以,你最好不要再作那样危险的想象,除非你想要谋杀我。”

    现实对自己的排斥。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说。就好像被人戴上了隔音耳机,滤光眼镜,橡胶手套……一层厚厚的阻隔率先出现,然后逐渐增厚,直到彻底被黑暗淹没。

    万幸白渊比她更加精通造物权柄的运用。只需要一两句话,一次坚定的意志,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手指就重新回到现实。

    “现在说坏消息,第一个,你已经把权柄的操纵变成了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显然超出你的理性思维不知道多少;第二个,你的本能已经把你的生物构造改得乱七八糟,与稳定几乎无缘——包括现在,我正在给你做锚点,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她正在扭曲。

    在胡思乱想。

    “第三个。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死亡总是姗姗来迟。并且,它从未背弃你。”

    马蹄声,一匹马,四个蹄子的马蹄声。在雨夜中也无比明显。它不知道已经在楼下徘徊了多久,却被眼前黑暗阻拦,只能绕着这栋破旧不堪的图书馆来回游荡,送上令人不安的踢踏响动。

    “你不想死。对吧?”

    白渊抬起眼睛,看向一片愕然神色的希娜莉:“无论如何都不想死,无论是饥饿、病痛、时光、孤独——”

    “住口!”

    希娜莉的面颊已经变成一片扭曲模样,尖锐而刻薄,与美艳高贵矜持……等等词汇完全无缘。她只惊恐且拒绝白渊仿佛恶魔低语的声音:“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但你正在如此……如此剧烈的渴望着我的声音。你的本能,远胜你的所谓‘理智’。”

    “在这片夜色里,你中毒太深了。希娜莉小姐。”

    世界,规则,权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多么愚蠢,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多么强大一样。

    白渊也想把词汇变委婉些,循序渐进的来。

    但开口之后,他才发现在希娜莉这样肆意妄为的人面前,他实在太过理智,也就显得有些过分的弱小。

    她无比渴望有人与她对话、有人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就如同骑着白马寻找恶龙巢穴中受困的公主那样,无论前路如何,坚定的去到她身边。

    但她又有些害臊,所以才有了图书馆前的无形高墙,与她特意留给她自己的三十分钟准备时间。

    她把女鬼般的自己捯饬成华贵公主模样,仿佛遗忘了先前的狼狈,矜持地等待着“骑士”将自己解救。

    “我救不了你,希娜莉小姐。能救你的,只有知识,还有一颗相信的心。”

    白渊伸出手,世界对他的拒绝越发严重,她对他的渴望越发严重。他已经开始看见有形无形的盔甲浮现在身上,“骑士”的概念——天知道这位大小姐到底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骑士剧本?

    “相信的心?我曾经那么相信他们!相信我一定能走出去!”

    那片干涸的海,那片干枯的树林!世界一片死寂!她又能去到哪里?

    兜兜转转,她旅途的前方永远是这座困死她的死城。

    “相信我。你必须相信我,你只能相信我……”

    剩余时间越来越少,额头的刺痛告诉白渊,他已经难以抵挡这份坚守在死寂中数百年未曾消散的强大意志。

    “毕竟,相信的心,就是我们的魔法。”

    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只有她一人的城市,只有她一人的图书馆。死寂,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镜子里,那张脸颊带着泪痕,一定是被噩梦吓到了。

    可,这本《造物指南》,却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现实和梦境,有时候只不过一线之隔。

    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辛德瑞拉的魔法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短短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