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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头烟柳渐重重

    李安之靠着破旧的庙门,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耳边是莫问如雷的鼾声。木门年久失修,稍稍一动就会吱吱呀呀的响,他只好努力保持一个姿势,不过似乎就算再大点响声,似乎都不可能把这位不修边幅、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叔吵醒,云想容躺在最里边,她蜷缩着身子没有一丝声音,看上去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他不禁回顾了白天所发生的一切,此情此景正如那日他独自坐在金陵夫子庙顶反思盗玉一案时,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必须行动的理由,真正的行动在日出之后,可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始终无法踏实睡觉。

    按照原来的规划,他和云想容在浣花村登陆,接着去流云涵雪楼和她叔叔云羽萧一行人汇合,再考虑营救云鹰、联系昔日势力、夺回羡鱼港等一系列行动。但此番登陆,漕帮明显准备充分,计划被迫更改,他们三人在几个时辰之后就要潜入戒备森严、金刀刹亲自把守的羡鱼港,光明正大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云鹰,而所有计划都是临时拟定,甚至连方位、路线都全然不知。

    一阵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又想到那位神秘的女子,她为了毫不相干的事情仗义出手,似乎对自己作为看客的行动颇为不满,江面腾起的万里水龙又一次映入脑海,莫问的实力深不见底,可在江中遇刺,他为何不故技重施,而是被迫跳船呢?

    今夜的天空没有繁星,李安之只好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睡意再度袭来,恍惚间,师父那熟悉的面孔、雪白的胡须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大历二十一年,四月初十,江南羡鱼港。

    伴随着早上不清醒的头脑,李安之迷迷糊糊地站在了羡鱼港门口,旁边是和他穿着同样衣裳、手拿钢叉的莫问,云想容细心地为他贴了许多浓密的胡须,解释说是为了和大多数漕帮大汉一样不引人注目,现在他的脸痒痒的,心脏咚咚狂跳。

    “现在该我们进了。”莫问低沉的嗓音传来,“云姑娘应该在二门的路口边等我们,侍女们一般在那个地方等着其他人召唤服侍。”

    “莫问大哥进来过?”

    “是早上云姑娘交待了,她对这些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以身犯险。”

    莫问颠了颠手里的叉子,大步向港口的守卫走去,示意李安之别说话。

    “喂!你们两个!”

    莫问赶忙咧嘴赔笑道:“我们是前几日新来的,主母吩咐……哎呀,这跟圣药有关的事儿,小的不能多说呀。”

    “啧,架子倒是不小,进去吧。”守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长枪,莫问又弯腰致谢,接着招手让李安之跟上。

    “哎莫问大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呀?这圣药……”

    “云姑娘专门交待的,十三年前玄沙舵惊变,其中缘由便和这来路不明的主母有关,据说她提供着能够提升常人十几年武学功力的圣药,金刀刹对她可谓言听计从,”莫问突然压低声音,惊喜地小声说道,“哟,云姑娘。”

    云想容站在几个侍女中间,她们都穿着脏兮兮的花布衫,腰间裹着不合尺寸的大号围巾,脸黑黝黝的,李安之不禁佩服云想容的化妆能力,能把自己滴水不漏地隐藏其中,见到他们走来,她快步走出人群。

    “哎,你!”一声粗犷的沙哑嗓音传来,周围人都扭头看去。

    一名大汉用手里的钢叉指着云想容,命令道:“对,就你,去北楼帮忙,帮主那面人手不够。”

    突然的变故震惊了他们,云想容傻傻地站在侍女们和莫问两人中间,她无助地看了一眼李安之,接着在呵斥声中被迫掉头向北。

    那人直直向他们二人走来,李安之紧紧握住了钢叉,难道他们被发现了?

    “哟两位,真不巧,但帮主实在是喝的太醉了,五个侍女都忙活不过来,二位要是有什么事,去那边再叫一个就好了。”

    “啊不用,我们正在办圣药的事,没工夫做这些。”莫问简单回答道。

    “哟哟,圣药……二位爷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小的只希望到时候……”

    “圣药一定有你的份。”莫问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喜笑颜开,又问候几句,搓着手掌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李安之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莫问回头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云姑娘没事的。”

    他觉得莫问自己也不信。

    羡鱼港不算很大,拐过一座小木桥,在一个小院里传来苍老的声音。

    “金刀刹那厮,枉我们帮主喊他一声大哥,却做了他刀下亡魂,他……咳咳……他对玄沙舵造下的杀孽,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啰啰嗦嗦,要念叨多少遍!”一名年轻男子从凳子上起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人的回忆,“就不能看清形势,好好享福吗?”

    另一名玄沙舵老人气愤的身体不停抖动,他吼道:“云鹰!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叔叔吗?”

    云鹰毫不留情地一脚将老人踹倒在地,冷笑道:“玄沙舵早已灭门,难道他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吗?”

    “哈哈哈,”旁边的几个漕帮水匪笑着附和,“这几个老东西冥顽不化,天天做这些春秋大梦,也难怪云公子生气了,还是云公子看得透彻!”

    “云鹰!”

    众人向桥头望去,一名高大的水匪朗声道:“其他人还在为洗去不公,报仇血恨而奉献生命,你却在这羡鱼港乐不思蜀!”

    “你算老……”守卫话音未落早已气绝身亡,一柄飞刀插在他的后背。

    李安之气打不过一处,大步向云鹰走去,“云想容姑娘,甚至你的父亲,都在为玄沙舵奔走,你却……”

    云鹰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父亲和小云妹妹还活着?”

    “不错,这些老人尚不能忘却仇恨,你就不想杀了金刀刹报仇吗?”

    “想?”云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李安之,“想有什么用?金刀刹是问心有愧,所以守着旧约不杀我,可我要是逃了,这些玄沙舵遗老们怎么办?我必须让金刀刹认为我没有威胁,才迫不得已装作这样颓废,我日日夜夜想逃出去,可离港的船只在金刀刹住处旁,我如何才能复仇!”

    云鹰又望向天空,叹息道:“说到底你们也就是看热闹罢了,十三年来,江湖中人难道不知玄沙舵的冤屈吗?可又有谁挺身而出要守护这所谓的正义,不过都是在说风凉话,将几千人的血案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你们又有什么能耐,与整个羡鱼港作对?”

    “不,我们不是看客,我和莫问大哥与云想容姑娘一道,此番正是救你出去!”李安之义正言辞地答道,“云鹰兄弟若是有意,我们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护送你和云姑娘离港。”

    几名老人这时纷纷拜倒在地,云鹰死死望着天空翱翔高飞的雄鹰,似乎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莫问嘴里叼着路边拔下的一根草,“我们兵分两路,你们二人带这些老人向码头出发,我去找云姑娘,在码头策应!”

    李安之看向云鹰,他也坚定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喂,云鹰兄弟,你带这么些人,要上哪儿去呀?”

    “大王传唤。”云鹰面无表情地答道。

    “好端端的,大王见这些老头做什么?”

    “大王说想念我死去的二叔,要找他们问话。”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大王对你二叔想必还是有点旧情的。”

    金刀刹瘫坐在豪华的座位上,他体形庞大,满脸花白的胡须,坦着胸脯,身披貂绒大衣,一手拿着硕大无比的长刀,另一只手拿着一坛酒,周围酒味浓烈,两名侍女皱着眉头跪在身旁,李安之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云想容的身影,西面一座小桥直通码头,但必须经过金刀刹身前。

    “你带这帮糟老头子,来大王休憩的营寨做什么?”

    “有事禀报大王。”李安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

    “大王喝醉了,不见!”守卫似乎很不耐烦。

    李安之知道兵贵神速,既然主母前去追杀,他便冒险一搏。

    “实不相瞒,兄弟,是主母有事要吩咐,这件事万分紧急,必须现在禀报大王,这件事和在流云涵雪楼发现的玄沙舵余孽,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耽误不得呀。”

    守卫迟疑了一下,立刻放行,李安之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哎,等等,”守卫拦住他,好心提醒道,“要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可千万小心说话,大王喝醉了,认人都有点糊涂,别惹怒他。”

    李安之点点头,靠着边悄悄地路过金刀刹,他酩酊大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路过的几个老头,侍女也不敢禀报,李安之有些隐隐不安,是否太顺利了些?云姑娘还不见踪影,莫问大哥那边准备好了吗?

    金刀刹忽然睁开昏花的老眼,醉眼朦胧地喊道:“二弟?是你来看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