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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月在梧桐缺处明

    大历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文府别院。

    那侍女沿着青石台阶缓缓爬上后山,她几乎只保持着一个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腰前,只是机械的抬腿,全然没有前后左右的观察,随着高度的升高,山间开始起雾,李安之和蓝井尚需小心翼翼地盯着陡峭的石阶,她却完全不在意,头也丝毫不低下看路。

    拐过一个小弯,面前出现一个凉亭,上面挂着三幅水墨画,侍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径直上山回到了草棚里,李安之环顾四周,他们早已出了文府别院的范畴,站在半山腰,白雾笼罩其间,几乎如牛奶般浓密,他们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画作。

    这三幅画作画的是完全同样的场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落,并且似是已经过了好几年,第一幅画作笔迹杂乱,纸张似是经历了不知十几年的风霜洗礼,像是完全不懂绘画的新手所作,第二副画作最为精彩,笔力遒劲、构图细致、留白更是别有风味,这样的画作,就算拿去金陵参加所谓的名画展也毫不逊色,只是第三幅更加混乱,甚至连横竖都无法打直,整个院落完全不能直视,画作简直连第一幅也完全无法比较。李安之心下存疑,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蓝井仔细地盯着看,犹豫道:“这些画作……笔触却是一样。”

    “什么?这些画作必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

    蓝井摇摇头,说道:“安之,我前几年为了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干过不少行当,在云锦楼帮过忙、在饭馆当过小二、也和一个好心的老画师学过几天画,这提角的笔触,完全是同一个人,根据纸张年代,这三幅画也是一字排开……”

    “那怎么会?”

    “怎么会水平有很大偏差对吧?我遇到的那个老画师,因为得罪了权贵被废了双手,走投无路恰好遇上同病相怜的我,他给我看过他恢复时的几幅画作,虽然比那些新手要强,手也经过不少名医诊治,但总是离巅峰差了很多很多,这种未知的意外对一个画师是最影响的,我才,这作者恐怕也有相同的遭遇。”

    “只是一个侍女的住处不在别院却在后山,旁边的凉亭又莫名其妙的挂着画,这些画中一直出现一个宅子,实在是古怪啊!”

    “眼下,只能先回别院再做打算了。”

    “蓝姑娘,起得好早。”

    “这不是专门一大早就起来等你了嘛。”蓝井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从背上把她标志性的帷帽取下来戴上,指了指院里的一大群人,说道:“文大人真是忙碌,今天天不亮就起来,这不是又在给下人布置洗剑英雄会的具体事项的嘛,哎说真的,我亲眼所见才能相信,天下真有文大人这样的好官,你来的那日,他晚上四更才睡,天刚亮就又起来去南面的村子里巡访。”

    李安之帮她扶好帷帽,问道:“破招呢?”

    “那不是嘛,他一早就给我写信,说自己要贴身保护文大人,大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把自己小命送了就不错了,瞧,那些下人走了,咱们快去找文大人。”

    文长庚见他们走来,作揖行礼,问道:“三位,昨夜的事情我已知晓,多亏两位出手,还有这位破招先生自告奋勇前来帮忙,只是,贼人现下何处,有线索吗?”

    李安之回礼答道:“贼人十分通晓文府内部结构,现下……不知何处,是我们的失职。”

    “不不不,你们这些江湖豪杰心怀大义,前来相助,本官已然十分感激,看来,贼人已经潜入文府内部,说不定就潜藏在前来参加洗剑英雄会的人中!”文长庚严肃地推测道。

    “文大人,我们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指教。”李安之补充道,“昨夜一事……”

    听完叙述后,文长庚释然一笑,解释道:“这位侍女叫做霁,是家姊文有晴留给本官的下人,家姊在书画一道颇有造诣,这位侍女想必也学会了几分神韵,她向本官请求住在后山,本官便应允了。”

    “那文大人的姐姐现在在哪里呢?”

    文长庚的神情忽然黯淡,低声道:“家姊在外游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唉,我现在还长长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我和姐姐住在一栋小宅子里,我每天用功苦读考取功名,姐姐在外替别人作画补贴家用……后来我染上眼疾,在一位云游四海的名医的诊治下终于痊愈,姐姐却选择外出游历……从此再也没见过了。”他又正色道:“二位,现在要紧关头是查出藏在文府的内奸!”

    “我们来调查!”蓝井拱手道。

    “这些江湖豪士都住在西侧厢房之中,有劳二位了。”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义不容辞!”破招似乎努力地比划着想说些什么,可在场的根本没人搭理他。

    文长庚扬天长叹,思绪飘回远方。

    大历三年,中原洛水镇,文家小宅。

    “庚弟,功课不要太辛苦了,若是这次考不中,还有下一次,家里还有我呢。”

    听着姐姐温柔的声音,文长庚觉得十分温暖,他更加下定了决心,摇头答道:“姐姐,这么多年全靠你卖画补贴家用,我要是早一点考中,就能多为你分担一点了。咱们文家世代为官,我不能让祖宗蒙羞,我一定要入仕!”

    文有晴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趴在桌子前认真苦读的弟弟的头,笑道:“好好好,姐姐知道你志向远大了,为你煲了汤,趁热喝吧。”说着从破旧不堪的碗柜里拿出一个脏兮兮、断了一角的瓷碗。

    “姐姐我来吧……诶,姐姐你脸上好像有脏东西。”说着便起身为她拭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奇怪,刚才有的,怎么看不见了。”

    文有晴关切地凑到弟弟旁边,问道:“庚弟,你怎么了?要读书,可注意别伤了身体。”

    “没事……有点看不清,咱们家这宅子一百多年了,光线不太好……”

    文长庚猛然惊醒,宅子!

    他忙吩咐文秋来,快去把后山上凉亭里李安之说的那几幅画拿来!

    “哎哎,你们两个是谁啊?”一个粗鲁的大汉正坐在树桩上,斜着眼看着走进来的李安之和蓝井。

    “大哥别急,”李安之好言好语地上去相劝,“您昨晚有没有见过几个蒙面人?”

    “什么蒙面人,没见过,走开走开!”大汉挥舞着原本放在地下的酒坛子,不耐烦地吼道。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女子插嘴道:“堂堂知州大人的府上……也会有贼人混进来?你们这洗剑英雄会也办得太不牢靠了吧!”

    剩下几人都出言嘲讽,蓝井将内心的怒火压下去,开口道:“各位,安全问题没弄好是我们的失职,可那几个贼人十分通晓文府,恐怕是府内人员所为。”

    “呦呦呦,小姑娘,闹了半天原来是怀疑我们呐,你到不妨跟爷回屋,一并查查?”说着,大汉硬拉起蓝井的手,李安之看不下去,剑鞘轻点,那人手腕吃痛松开,蓝井一肚子委屈和怒火,他忙拉紧她,把她拽到身后,怒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会来到洗剑英雄会!”

    那人眼看惹不过,灰溜溜躲到其他人身后去了,此时院内共计十五人,除去三人躲在墙角不管不顾,剩下的人将李安之和蓝井团团围住,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他右手持剑,指尖卡在剑鞘处,只待若有危险,便指尖弹鞘而出,一剑逼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江湖声誉什么的通通靠后,先保住自己和蓝井的命再说。

    同一时间,院内的文长庚盯着手里的画,剧烈地颤抖。

    “吃早饭了。”一名中年女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竟是昨夜见到的侍女霁。众人见不好做些什么,趁着这个台阶下来就好,便纷纷攘攘地回到了座位,李安之这才发现,这位侍女是个瞎子,她身穿破旧的灰色衣服,手里提着一个饭箱,面无表情地按规矩走到正中间,放下几碟菜,盯着前方毫无感情地说道:“李大侠、蓝大侠,这里也有你们的饭。”话音未落,众人便急不可耐地抢夺桌上的食物,方才那名大汉也加入了战团,一时间推搡谩骂。李安之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霁却缓缓回身,向院外走去。

    “有毒!”

    几人登时倒在地上,形势急转直下,李安之忙丢下自己手中的馒头,望见院落内众人皆痛苦嚎叫,他慌忙寻找蓝井的身影,发现她正缩在墙角,一脸惊讶地望着眼前。

    “有毒!”

    “有人要害死我们!”

    他完全愣住了,霁倒在门口,其他所有人都在地下翻滚,有些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可吃了同样的食物,为什么他俩没事?

    院落的门忽然被撞开了,文家四兄弟全部出动,文春来、文夏来带人把守院门,文秋来一把揪住李安之的衣领,吼道:“你们干了什么!”

    他茫然不知所措,蓝井拽住文秋来,文冬来却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望着文秋来咄咄逼人的面孔,李安之心里的怒火终于完全爆发,他指尖弹鞘,左手一个外翻将文秋来搏倒在地,长剑直抵他咽喉,接着飞起一脚将文冬来踢出好几米。

    剩下几人畏缩着后退,李安之扶起捂着肚子的蓝井,怒道:“你们这样为非作歹,凭空污人清白!”

    文春来眼见形势不妙,赶忙走出来作揖道:“大侠息怒,两位弟弟不知轻重,小的回去定然严加管教,只是眼下只有两位平安无事,多少有些嫌疑。”

    “你们要有证据,任凭处置,想要搜身,搜便是,只是,不准动这位姑娘!”

    文春来赔笑道:“大侠有理,我们不碰这位蓝姑娘,不搜她的身,还给她赔礼道歉,只是大侠……”

    李安之张开双臂,仰面朝天,说道:“君子坦荡荡,搜便是!”

    文春来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在李安之长袍四处乱搜,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小瓶。李安之也感受到了,心下一惊,自己如何有这等事物!

    文春来狡猾一笑,拿出来说道:“各位,人证物证具在,你无从狡辩!”

    “这……”

    他正要争辩,忽觉头被棒子狠狠重击了一下,就此昏倒过去,耳边最后回荡的是蓝井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