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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水国蒹葭夜有霜

    云鹰站在大厅,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江南地图。李安之大步走来。

    “漕帮帮众的集会已经结束了,云羽萧长老有事出去了。”他没有扭头看他,和几分钟前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冰冰地说道:“李大人兴师问罪,必然是想知道一些东西吧?”

    “不错!”李安之高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她被人中伤被人造谣被人欺负成那样,你作为帮主竟然什么都不做?你是帮主!你难道不能出面解决,哪怕帮一下她也好?”

    “嗯……”云鹰抚摸着下巴的一小撮胡须,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问道:“李大人官场混迹一年,难道不知道,种种变故,总需要一个人来负责背锅?王器之?还是辛其物?细细想想,这一年来,除了云想容,漕帮是不是没有什么值得江湖中人念叨的错误?”

    李安之皱眉道:“云鹰,我们只见过一面,我确实对你不甚了解。可当初是她把你从羡鱼港救出来,她是你妹妹!你忍心让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独自背负独自承受整个江湖对漕帮的恶意?她什么也没做错!”

    “嗯,”云鹰得意地说:“可是她是漕帮的副帮主,她是女孩,她的身世、她的过往、她和你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确实是很容易让人怀疑的啊,漕帮不能有一个不合礼教的风尘女子掌握权力。”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都没碰过她!”他恼怒地说道。

    “这也不怪我……要怪就怪那些造谣的人……”

    “云鹰!”李安之怒气冲天,吼道:“她是你妹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要心了吗!你这样,和金刀刹有半点区别吗!今日你能推出自己最亲近的人当挡箭牌,明日别人就能推你当挡箭牌!她在江湖各地被追杀的时候,你舒服地躺在羡鱼港里作人质;她一个人面对整座江湖铺天盖地的的恶意的时候,你舒服地执行着你的帮主权力;她一个人在夜里不知流过多少次泪的时候,你在彻夜歌舞狂欢……”

    “够了!”云鹰眼睛通红地大吼道:“你以为我不想?漕帮里有多少人还是金刀刹的残党?有多少人心里各怀鬼胎?她的梦想……呵,让江南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那需要人做出牺牲!你以为我不想吗!看看外面吧,火焰已经燃烧,那人为这一刻准备了一年!你叫我怎么救她?”

    李安之跑到窗外,中央广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领头的是一个白发的中年人,他们狂吼着,愤怒在人群中蔓延。

    “云羽萧……他把你到来的消息告诉了帮里,这完全坐实了你和云想容之间的传言和奸情,你们百口莫辩,她今晚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你!”李安之惊异道。

    “云羽萧一直不满自己做长老,他从玄沙舵出来后,其实一直在领导反抗运动,也一直保护着云想容,可现在他想做权力的绝对核心,人……总是会变的。所谓的圣药……何尝不是权力和利益呢?”

    云鹰语气中透露着无奈,他拿出一个装饰精美的匣子,示意李安之打开。

    “这是……”

    里面是一把匕首,紫色的刀刃透露着诡异,镶嵌着珠宝的刀柄熠熠生辉。

    “传说上古时期,王国饱受恶龙的折磨,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庞大的黑色巨龙由一位神秘的巫师控制。国王派出了许多勇士,都无法杀死巫师和恶龙。这时他的小女儿自告奋勇,身着天下最美丽的长裙,来到了巫师面前。巫师被她绝美的容颜和纯真的心灵打动,放下了戒备,被女孩儿抓住了机会。巫师的遗恨并没有消散,巫师的尸体幻化成了一柄匕首,帷幕之刃。”

    云鹰拿起了那柄匕首,细细端详了起来,解说道:“这当然只是西方一位传教士带来的传说,这柄匕首是一位绝世工匠所铸,他赋予了一个带有传说色彩的名字,也给这柄匕首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帷幕之刃……”李安之低声念着。

    “不!”

    李安之和云鹰匆忙跑出去,云想容一个人被绳子吊在平台边缘,她脸色通红,泪痕依然挂在眼角,可眼里满是惊惧。台下广场正中央,云羽萧带着几十个人举着棍棒。

    “怎么回事?”云鹰大惊道。

    李安之不及多想,纵身而起抽剑斩断绳索,拉绳的那人惊呼一声从楼顶摔下,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云想容倒在地板上,踉踉跄跄地扶着栏杆站稳。

    “有人埋伏你?在楼顶?”

    云想容点点头,强撑着起身,低声快速说道:“你先回去。”

    “啊?”

    云想容不由分说将他推回房内,接着关上木门,深吸一口气,一个人走向平台。

    这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不能带上任何人,只能她独自面对。

    “各位!云想容不仅勾结庙堂官员意图颠覆我漕帮,更亲手下毒毒死德高望重的叶长老,方才大家也看到了,那名剑场官员杀了我们漕帮的弟兄,此刻他就在楼中!血债要用血来偿!”云羽萧的白发被风吹得向脑后散开,他满脸通红,朝着身后的人群大声呼喊。

    “你胡说!”云想容生气地喊道。

    “还在狡辩!那天若不是你亲自送那碗毒茶给叶长老,他怎会身亡!”

    “我说过我不知情!那茶是从后厨直接端来的,你……当初也说凶手另有其人!”云想容解释道。

    “信口雌黄!我何时说过包庇你的话!各位兄弟们,杀了她,为叶长老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广场上人越聚越多,大部分不明所以的帮众都被云羽萧极具煽动性的演讲点燃了怒火,他们叫嚣着要处死手无寸铁地小姑娘以正帮风,甚至叫嚣着杀死李安之对抗庙堂。云羽萧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撕扯着年迈地公鸭嗓不断地喊着口号,他的脸上是残忍的笑意。

    “大家……听我……”云想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震天的口号中,她绝望地扶住栏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瘫软下去。

    “怎么会……”她低声念叨着,无数次夜晚的噩梦,竟然成为了现实。群众被煽动起来,以正义的名义,进行审判。

    李安之站在阳台边,透过房屋的窗户盯着下面躁动疯狂的人群。

    “你现在明白了吧,就连刚才伏击云想容的那人,都是云羽萧早就设计好的,目的是引起整个漕帮的愤怒,任何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从楼顶摔下,都不会放任你这个所谓的凶手离开。”云鹰说道。

    “他的身体和绳索绑定,绳索砍断人自然会摔下,怎么会有人用这种自杀一样的埋伏?”李安之皱着眉头争辩道。

    “那人早就被断了舌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现在你知道云羽萧的手段了吧。”

    李安之倒抽一口凉气,问道:“云鹰,你到底站在哪边?”

    云鹰没有看他,答道:“我都跟你们站在一起了,还问我这个?”

    李安之目光紧紧盯着云鹰,轻轻咬了咬嘴唇。

    李安之推门昂首走出,底下的人群先是寂静,随后爆发出更高的呼喊。

    “兄弟们!这就是那个妄图掌控漕帮的庙堂官员!他靠着华山剑场的势力,想要摧毁我们江南人自己建立的漕帮,我们能答应吗?”

    云羽萧声嘶力竭地吼着,人们也群情激奋地大声喊道:“不能!不能!不能!”

    李安之走到云想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她满脸冷汗,发丝凌乱地扶着栏杆。云鹰站在后面,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安之……”云想容拉住了他的手。

    “有我在就别担心。”他轻声说道。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人群的吼叫到达顶峰,声音回荡在整个羡鱼港。

    “我最后信你一次。”李安之转头看着云鹰说道,又慢慢揉了揉云想容的头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儿的,相信我。”

    “嗯。”她把头靠在他的身上。

    “云帮主!”李安之朗声道:“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选哪条路。”

    “我会的。”云鹰靠在门口依然没有看他,表情模糊不清。

    “好!”李安之抽出长剑,剑身迎着月光。他的战意无比昂扬。

    云羽萧站在人群中间,看着纵身跃起飞上楼顶的李安之。

    李安之的长袍在身后飘扬,冷风吹拂着他,剑意逐渐达上顶峰,长剑微微抖动。

    “李安之。”云羽萧挑衅道:“你能三招之内取我性命?用那平庸之极的华山剑法?”

    李安之不答话,微微一笑,长剑轮转,寒风乍起。

    “快雪时晴!”

    李安之把自己化作了一阵风,至快、至强。

    云羽萧只觉得天蓝色的巨剑在空中出现,转瞬间,李安之的剑意已近在咫尺。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咽喉处架着一柄长剑,李安之在他耳边轻声道:

    “杀你?只用一招。”

    “退后!”李安之冲漕帮人群吼道。

    云羽萧大骇过后,心气骤然崩溃,他就像颓废的老头无力地挥了挥手臂,人群四散而开。

    “让她走!”他吼道。

    每一个漕帮帮众眼里都喷射着怒火,渴望将面前这个少年撕成碎片,可是长老在他手上,他们不得不退后,给中楼空出一条离开的通道。

    “我赢了。”李安之得意地说,“卑劣的伎俩不会成功的,老东西。漕帮……永远不会属于你。”

    “放下剑!”

    声音从二楼传来,李安之诧异地抬头看上去,接着几乎停止呼吸。

    云鹰一手架着云想容瘦弱的身体,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柄帷幕之刃,刀刃轻轻触碰女孩的咽喉。

    李安之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满含颤抖:“云鹰?你……”

    “放下剑!”

    云鹰眼神里燃烧着邪恶的火苗,他轻轻用了用力,云想容的咽喉渗出鲜血,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裙边。

    李安之绝望地看向云想容,她的眼神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生机,任何希望。

    “疼……”她从咽喉里轻轻挤出一个字,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横趟。

    云鹰加重了力道,帷幕之刃轻轻划过,鲜血顺着紫色的刀刃流下。

    李安之仰天长叹,手指松动,剑直直掉落在地上。

    宛如最后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