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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春来处处割愁肠

    四月初三,子时。

    严州城空旷的郊区,月亮孤独地悬挂在空中。云想容提着灯笼穿行在朦胧的山峦间,江南的灯火在她背后若隐若现。

    山顶,一位中年人身披斗笠,坐在凸起的巨石上,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云想容披着黑色的斗篷,夜晚的山风格外刺骨,即使已是初夏,她还是不由得裹紧了斗篷,后悔自己没有多穿一件衣服。清晨的露水在树干和叶尖凝结,月光不时躲在厚厚的云层中,她只好把灯笼提的更高一点。

    “来了。”

    她猛地一惊,抬头才发现面前的小路上立着一个人,那人示意她继续向前。

    “莫问大哥……”

    莫问没有理会,只是埋头在前面带路,直到他们来到平坦的山顶,寒风呼啸,她感到自己的刘海和两边的几缕发丝不停地飘荡,扫在自己脸上,斗篷在身后呼呼作响。

    “莫问大哥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

    “那柄匕首。”

    云想容歪了歪头,从腰间摸出那柄帷幕之刃,金色的刀鞘和刀柄的珠宝在月光下闪耀。

    “你想要这个?”

    莫问扭过头来,端详着她手中这柄传世之宝,问道:“姑娘,你可知……云鹰为什么要把它给你?”

    云想容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把刀,本是至阴至暗之刃,帷幕,即天之彼岸,即生死之幕。这把刀蕴含的力量,若不是内心至善之人,根本无法掌控。云鹰情急之下,用它胁迫了自己的妹妹,又让它沾染上你的鲜血,你觉得……他敢用吗?”

    云想容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她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把飘扬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莫问久久地凝视着她,接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云姑娘,你可知,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云想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犹豫道:“过于……优柔寡断?”

    “是太容易……相信别人。”

    莫问眼神里露出悲哀,接着说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但你一旦相信一个人,就会全部无条件的信任他。”

    云想容沉默着望着他,任由山风吹乱她的容颜。

    “你真的了解云鹰吗?你不过只是和他在羡鱼港有一面之缘,可你选择豁出性命去救他……今夜,你独自赴我邀约,自是对我敞开心扉的信任,可我若是想杀你呢?”

    “我……”她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宛如千斤重量,把她剩下的话压在喉咙里。那日帷幕之刃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在她的咽喉处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疤。

    “姑娘……在遇到你之前,我原本是不相信世上有你这样的女孩子的,你总是用善良去对待恶意,可你也需知道……人,总是会变的。”

    她无助地望着从黑云里露出半轮的明月,自言自语道:“我……还是错了吗?”

    “你对漕帮的最大期望是什么?”

    云想容微微怔了怔,抿了抿嘴唇,却未吐出一字。

    “让打鱼的猜猜,”莫问咧嘴笑了笑,说道:“是独立。”

    月亮再次躲藏在云里,就像那天的玄沙舵一样,没有一丝光亮。

    她的思绪回到了十四年前,她躲在箱子后面瑟瑟发抖,看着父亲陷入重围,看着母亲惨死在面前……

    “云永望追求的正是这个,他希望漕帮能成为独立的大帮,不受任何势力的约束和制裁。但金刀刹被所谓的圣药迷了心智,漕帮也最终落入他人手中。那个来头不明的主母,掌控着圣药的全部秘密,在羡鱼港一战后便销声匿迹。”

    云想容愣愣地望着他。

    “你也想这样,是吧,小姑娘。”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迷茫地转向远处的群山。传来一阵凄厉的鸟鸣。

    “可是你需知道,江南自古就不是中立之地,漕帮必须站队。你以为云羽萧有这样长远的规划?他要是有这本事,你们也不用被追杀十三年才夺回羡鱼港,还是靠着外人的力量。”

    莫问从旁边揪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你的意思是……”

    “云鹰和云羽萧的背后,必然有更高的人指点。”

    她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过去的岁月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回闪。

    “李安之在留村?”莫问转了个话题,问道。

    “对。”云想容把思绪转回现实,补充道:“他前天一早就走了。”

    “你最好去那边看一眼,他不带其他人我是没想到的,万圣阁的孟红雨在昨天中午忽然失去了踪迹,剑场的林深我还没通知……等一下。”

    云想容惊讶地看着莫问,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

    “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住在她府邸?”

    云想容显然没想到莫问会谈到这个话题,她只好点头承认。

    “他没向你表白?”

    “表白过了,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拒绝了?”莫问疑惑地看着她。

    “对……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她大声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却依然弄得自己面红耳赤。

    莫问不禁哈哈大笑,朗声道:“你总是在感情上自己想太多,又喜欢擅作主张。后悔了就去留村找他啊,小姑娘。”

    “还有一件事,小云……想斗胆猜一下您的身份。”

    莫问摆摆手道:“不就是一个臭打鱼的,何必劳烦小姑娘用心?”

    云想容起身轻轻施礼道:“云想容拜见天机楼楼主。”

    莫问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接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愧是云永望的女儿!你……和他是真像啊!”

    他仰天长笑,笑着笑着,竟然发现泪水从眼角流下。

    云想容深深一躬,转身赶往留村。莫问从腰间拿起酒壶,对着月光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可惜小姑娘还是猜错了一点,真正的楼主现在在严州城的大牢底下呢。”

    行走江湖数十年,莫问从天机楼的弟子一步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二把手,江湖树敌颇多,他便隐姓埋名,凡是猜出他身份的都闭上了眼睛,但方才他一时疏忽,让云想容凭借过人的聪慧和天赋猜到了身份,他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在她身上,他重新看到了当年的云永望,那个意气风发,誓要改变江湖的少年郎。

    四月初三,丑时。

    李安之挣扎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落在一堆厚厚的杂草之上,他翻滚下草堆,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体,顺着摸过去,发现是一个人的手指。

    他猛然清醒,挣扎地坐起来,在黑暗中努力辨别。井口已经被赌上,他摸索着那人身上的衣服,还有她长长的头发。

    白菀!

    他惊出一身冷汗,继续摸索着,白菀的身体已经冰凉,血迹混在杂草堆和她的身体下。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无力地捂住脑袋,感到自己的四肢再次逐渐麻木,慢慢不能动弹。

    周期性吗……

    有人下毒……

    什么时候?方才与孟红雨一战,她并未有近身的机会,只能是……晚上那顿饭菜!

    那样,杨大哥和天真一定也中毒了!

    他呻吟着,挣扎着想要喊出声,想要动一下,却发现自己只能像死人一样躺在草堆上,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枯井中静静等待死亡。

    我不能死……杨大哥、天真……他们有危险……

    他满脑子想着杨九安他们那边会发生什么,蓝井去追那个奇怪的白衣男子了,她现在在哪里……

    如潮水般的绝望侵蚀了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越沉越深。

    井口被堵住了……

    井下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白菀似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把所有的干草堆在一起,她知道这是阴谋,她希望还能救下一个不幸的人,可是没用……

    小云……

    师父……

    鸽哨!

    这个想法骤然炸开,像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用了前所未有的努力,调动起全部的意志来操控自己的右臂。

    毒素似乎在减轻,滚烫的汗水如雨般落下。

    “啊!”

    他尽全力嘶吼着,终于冲破了那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右手从长袍里摸索,拿出了那个鸽哨,那个一年前,莫问给他的鸽哨。

    “嘟——”

    他不知道声音能否通过井底传出去,他更不知道这么晚的深夜,有没有人会路过留村北部这个荒凉废弃的小院,可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嘟——”

    他拼命地吹着,累到精疲力竭,也不能停下。

    “嘟——”

    真的没劲了,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似乎过了几百万年,他只是在濒临昏迷之际,下意识地吹着仍然含在嘴里的鸽哨,他感到身体在下沉,无止尽地下沉。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井口传来声音,似乎有人尝试移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吹响了最后一声鸽哨。

    “嘟——”

    “安之!”

    云想容的小脸从井口往下张望,她惊喜地呼唤着他。

    李安之突然间爆发出蓬勃的、无穷无尽的力量,他伸出右手,努力地回应着。

    藤蔓从井口扔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支持着他振作起来,坚持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她喃喃道。

    李安之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跪在地上面朝泥土,大口地喘着气。云想容跪在他身边,关切地望着他。

    “安之……”她的语气满是担忧。

    “小云,”他挣扎地说:“去……去找林深,让他带人来留村……快……快”

    “安之!”她着急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现在……快去……拜托了……”

    “你的身体……”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小云!”他拼尽全力,咬着牙道:“现在……不然我们都得完,小云……听话,信我……”

    “嗯!”她点点头,扶着他靠在坍塌的土墙边,接着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飞速跑开。

    李安之又凝神运功,保证自己体内的毒素暂且不会发作,他抬头看向东方,绚烂的朝霞开始绽放,可他的心如同寒冰般冰冷。

    杨大哥、天真、蓝井,等我啊!

    他扶着墙,一步一颤地走回杨九安的院落,远远看见蓝井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路边。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叫道:“蓝井,蓝井!”

    她渐渐恢复了意识,李安之抽出她背上的长剑,划开绳索,接着颓然跌坐在路旁。

    “安之!”她惊叫道。“你还好吗?”

    “怎么回事?”

    “我追不到那个白衣人,然后我回来的时候,两个房间有打斗的痕迹但没人,我……可能被偷袭了。”

    “杨大哥和天真呢?”

    “这儿。”

    这声音娇小,却令人毛骨悚然。李安之和蓝井扭头看去,天真推着轮椅缓缓走来,轮椅上跌坐着一人神志不清,正是杨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