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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寸还成千万缕

    梦境不断交错重复,幻象在眼前支离破碎……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安之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完全不同的陌生景象,他躺在一大片花海中。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精力异常充沛,干脆直接坐起身。

    花海的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水面,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宛如梦境。

    他狠命捏了捏自己的脸,呢喃道:“不是梦啊。”

    他紧接着想到的第二件事,就是云想容的下落。自己是中毒昏迷了,可自己现在安然无恙,她又去了哪里呢?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美丽娇贵的花朵,这似乎是一个小平台,四周弥漫着水雾……云梦泽?

    缥缈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一叶扁舟穿破水雾。

    云想容坐在船头,她身着白色的薄纱裙,长发披散在肩头,耳边别了一支蓝色的小花。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白发的女子,身材高大,身着紫色金色相间的长袍。

    “小云!”他高兴地挥手喊道。

    小舟轻轻靠岸,云想容匆忙跑下船,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

    两人在花海中央紧紧相拥,五彩斑斓如梦似幻的世界,映照着不真切但美好的幻梦,终于,梦想照进了现实。

    她趴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泪水也从李安之的眼角流下,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身体却还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孩,她是他这一生最为珍贵的宝藏。

    云想容含着泪,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似乎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知道,她实在是等待了太久,经历了太多,她为他做的,实在太多了。

    世界似乎就在眼前停止,他们两人谁都不想放手,就这样依偎到世界终结。

    云想容还是先松开了拥抱,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对那名女人躬身施礼,微微脸红道:“祖师,我们……”

    女人只是慈祥地笑着,摆了摆手,转向李安之说道:“李大人,在下云梦派掌门人,来去。”

    “拜见来去祖师!谢祖师救命之恩。”李安之跪地道。

    “你应该谢她。”来去指了指云想容,说道:“这姑娘拼死拼活把你弄到云梦泽渡口,我救完你才发现,她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她这是……不要命的救你啊,你可绝不能辜负她。”

    李安之眼含热泪地看向云想容,她只是歪头笑了笑。

    “李大人的名声,本座也有所耳闻,只是碍于门派规矩,大人不得入云梦渡深处,救治后便暂且于此地休息。”

    李安之又跪倒在地深深一拜,郑重地说:“祖师救命之恩,安之没齿难忘,日后愿尽微薄之力。”

    “心意领了。”来去祖师摆了摆手,白色的长发在身后飘扬。

    “祖师……”李安之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开口询问。

    “什么事?”

    “不知您是否识得……方厚仁方大夫?”

    来去祖师警觉地盯着他,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云想容,云想容认真行礼道:“此事关系到江湖的安危和江南的局势,如果您知道的话,还请不吝赐教。”

    来去深深地盯着云想容的眼睛,看到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时隔良久,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方厚仁……是我云梦弟子,是本座的师弟。”

    “什么?”李安之叫出了声,“可方厚仁是个男人……云梦不是不收男弟子吗?”

    来去深深叹气道:“曾经,云梦也是有男弟子的,只是……因惹出了一些麻烦,后来便只有女弟子了,方厚仁也是受到了波及,这才被废了心法,逐出师门。方师弟为人敦厚善良,即使被逐出师门,仍不改医者仁心。他后来应该是在江南开了一处医馆,扶救乡里。”

    “没错,他那间医馆便是开在唐家村,我们也是在那里得知了他的消息。”李安之补充道。

    “唉,他对我这师姐倒是十分尊敬,每年都会寄信给我,讲述他行医诊病的经历,本座忝为师姐,却一直对他疏于照顾,实在是惭愧。”

    “等等……”李安之打断道:“也就是说,今年您也收到了方大夫的信件?”

    “就在前几天……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的人在江南见到了方大夫的墓,依据消息来看,他恐怕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来去一向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异之色,问道:“什么!方师弟……已经去了?”

    她挥手示意两人踏上小舟,说道:“本座这就带你们去云梦渡观梦台藏书处,那里有二十多年间方师弟寄给我的所有信件。”

    这些信时隔多年,有些已经泛黄,记录了方厚仁离开云梦之后的生活琐事,字里行间写满了对云梦的怀念,过了许久,他们才慢慢把信看完。

    “偶遇一症……以云梦术法医治,果有成效……这似乎就是唐老爷子去诊病那件旧事。”李安之分析道。

    “之后方大夫在信中说自己的右手受了伤……字迹也大有不同,应该在这封信之后,就是另一个人代替方大夫写信了。”

    “并且这个人很熟悉方大夫。”李安之接着云想容的话补充道:“方大夫应该葬身于十七年前那场大火中,而有人模仿方大夫的笔迹,就是为了彻底埋葬这件事!”

    “当年那场大火……不是无人生还吗?”云想容问道。

    来去祖师只是深深叹气:“方师弟颇有医者仁心,视他人病如己病,很得同门敬重。虽然本座不愿相信……可是他或许真的已经遭遇不测了。当年我还有事托付过他,特地去了那个村子,没想到那次离别后竟是永别。”

    “您能详细说说吗?”

    “罢了。我便施展引梦术,带你们看看当年的回忆。”

    耳边来去祖师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沐浴在一场春雨中,李安之缓缓睁开了双眼,身边的环境已经变了模样,他扭头看去,云想容也是一脸的震惊。一切都显得陌生而又似曾相识,这是一个中原的雨夜,这是来去祖师的记忆。

    眼前的女子气息微弱,无助地靠着路边的一处草垛,雨中她已是浑身湿透,却还是尽力为怀中昏睡的孩子挡去雨水。

    李安之想要走上前去,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动弹,来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却比现在的她年轻了许多:“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就在这荒郊野岭上……你身上还带着伤!”

    宁氏艰难地开口道:“求求您,救救……救救……”

    来去将手中的伞撑到她的头顶,蹲下身子安慰道:“你先别动,我是医者,我先来替你诊脉。”

    宁氏却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哀求道:“求求您……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来去没有理会,细心地拨开她残破的衣袖,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皱眉道:“你身上的病……拖了很久了吧,抱歉,我没有办法。”

    宁氏依然拉着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地哀求:“我没事……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也生着病……”

    来去看了一眼宁心,叹气道:“他得的……应该是气血衰败之症,这病如此难缠,你能撑到今天,一定很辛苦吧?”

    宁心悠悠醒转,呢喃道:“娘亲?”

    宁氏听到来去的话,眼神变得茫然:“我去了……谁来照顾我的心儿呢?”

    接着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起身,跪在来去的面前,痛哭道:“大夫……您能照顾他吗?您的医术这么好……您把他带在身边,他的病就有救了对不对?心儿……是个好孩子,您收他为徒,让她孝敬您……好不好?”

    来去于心不忍道:“我可以为他调理身子,帮他缓解病症,但我门下不收男弟子,这是不能破的规矩,日后他仍需自己谋生。”

    宁心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扑到母亲的怀里,似乎也感受到生命的气息在从她的身上剥离。

    宁氏扯着来去的裤脚,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口中依然在不断地哀求。

    李安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这是老年来去祖师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融化成白色的雾气。

    他再度睁开眼睛,右手传来具体的触感,是云想容紧紧握着的手。来去苍老的眼神中透露着悲哀,她缓缓开口道:“那时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去处,宁心留在那里必将得到妥当的照顾。”

    “就是唐家村?”李安之问道。

    来去无言地点了点头,又疲惫地叹了口气。她带着他们踏上小船,缓缓驶向云梦泽。

    “方厚仁收了宁心为徒,大概也教了他一些引梦术。所以那瓶毒药有着致幻的作用。”来去指着李安之说道:“后来的十几年间,云梦泽经常会来一个白衣男子,他每次来都身中各种各样的剧毒,我也每次都尽心救治,现在看来,他那时……恐怕就是把炼制的毒药往自己身上试吧。”

    “难道说?宁心就是……”

    “万劫先生。”来去望向远方,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旅程三人再没有说一句话,来去救了当年的宁心,又在之后救了身为万劫先生的宁心很多次,她是出于善心,可也间接帮助了那个江南传闻中的魔头。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来去会不会也曾后悔过,她当年出于怜悯之心救下那个小男孩呢?万劫先生精通用毒,不也正是利用了来去的善意?

    云梦泽消失在雾气之中,来去祖师孤独的身影更显落寞。

    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降落在江南的土地,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山峦之间,严州城的万家灯火若隐若现。

    马车摇摇晃晃,一根小蜡烛靠着滴落的蜡油立在木桌上,李安之披着长袍,盯着面前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女的面颊。

    他宠溺地轻轻拨开她散乱的发丝,露出她可爱的小脸。

    夏日的晚风透过半掩的车窗,烛火活跃地舞蹈。李安之从一旁拿出毛毯,轻轻为她盖上。

    接着他凑过去,吹灭了蜡烛。

    车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洒下的白辉照耀着车窗附近,车夫下了车,将两匹马栓到了路旁。天机楼的几人也从树林中现身,暂停了他们一路随行的护卫工作。几里地开外,御林军的百人骑兵团正原地待命。

    短暂的嘈杂过后,周围陷入了沉寂。只有云想容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转过身去,裹紧了身上的长袍。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猛一个激灵,借着月光,云想容慢慢从桌旁坐起身。

    “小云?”

    “没什么。”她幽幽地回答道。

    “你怎么了?”他也坐起身,黑暗之中,她的眼眸似乎在闪烁,映衬着无边璀璨的星辰。

    该怎么和他说呢?她犹豫着,他的心意已经明了,自己就这么缺乏安全感吗?

    李安之凑过来,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之后会一直在一起,我答应你。”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她埋怨道。

    “之后绝不会了,我发誓。”他举起两根手指放到面前。

    “又这样……”她无奈地叹道,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可是从来没有骗过你吧?”

    “可不是哦。”

    “嗯?我啥时候骗过你嘞?”云想容皱眉道。

    “京城的时候,你明明过得不好,却还骗我说你每天都很开心。”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

    “小云,你以为你落寞和孤寂的时候我看不到吗?我看得到,我一直看得到。只是以前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你,现在,我想一直陪着你。”

    女孩朝他忽然猛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他能感受到到她柔软的胸脯的触感和挤压,能感受到她起伏的喘气声和气息微微袭来他的面颊。

    她轻轻咬着他的耳朵,似乎有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他伸出手,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的热气弄得他耳朵痒痒的,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刻在他心中:“从今以后,我再不骗你了,真的。”

    中原洛水镇一战,万圣阁三大高手尽损。在距离万劫山庄英雄大会召开的一天时,李安之一行终于回到了流云涵雪楼。

    “池公子,李大人和云姑娘回来了。”莫问作揖道。

    眼前的男子转过身来,气质高贵温文,身披华袍头戴金冠。

    李安之施礼道:“前几日来到流云涵雪楼时,公子染了风寒,未能得见庐山真面目。这次,公子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池公子歉然道:“见笑了,风寒一说却是托辞,池某实在是因为心病,这才身子有损。”

    “心病?”

    “两位也是江湖中人,对局势自然心知肚明。如今江湖风雨飘摇,不少势力视其为棋盘纷纷落子,暗中角力,妄图分一杯羹。只是江湖之乱,源于朝廷党争。党争一日不绝,乱象便一日不止,这便是池某的心病。如今秦王势大,对江南大动干戈,便存了几分示威的心思。”

    李安之试探地问道:“池公子,你似乎对朝中局势十分了解,想来身份必不简单。”

    “哦?”莫问打趣道,“你倒说说看?”

    “能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又能与秦王分庭抗礼,公子的身份只有一个……”

    李安之拱手施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抚掌称赞道:“不愧是父皇钦定的少年英侠!果然智勇双全!”

    远处两骑匆匆赶来,林深和蓝井接到莫问的飞鸽传书,也来流云涵雪楼汇合。

    “两位,说说你们的发现吧。”莫问伸出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深微微调整了气息,开始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