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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

    深秋的萧瑟浸染了整个京都,高源站在铜镜前理了理自己的官服,发觉自己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点。

    他看了看自己枯槁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太阳,阳光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给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色彩。深秋的太阳,他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重新坐到亭子里,他疲惫地等着客人的来访。

    田战大步走了进来,高源嘶哑着声音拱手道:“田相。”

    “高尚书节哀。”田战环顾着府邸里白色丧葬的装饰,施礼道。

    “丞相光临寒舍,有何贵干?”高源并不打算寒暄几句,田战微微扬了扬眉毛,索性一步跨到桌对面。

    “英雄大会究竟怎么回事?”

    “那只是我儿子一手操办,老夫并不知情。”高源并没有抬头看他。

    田战冷笑道:“你真以为你现在能高枕无忧了?李安之可是当着全江湖英雄豪杰的面,在华山剑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云想容,你认为他能就此放过你?他实力现在已破八境,或许……高尚书有其他制约李安之的办法?”

    “我自有安排。”高源冷冷道:“不需要劳烦丞相担心。”

    “前天,华山剑首百里素雪向全天下发出通告,将李安之逐出华山剑场,同时发布全国范围内的通缉,赏金高达千两黄金。你认为,他还会不会回到京都?”

    “那只是华山剑场单方面的通缉。”高源不耐烦地说道:“李安之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吗?他在自己的官位上干的一直不错,也深受陛下的赏识和喜爱。我想不明白有什么原因会让李安之不回到京都重新拿回官位,而是像现在这样流浪江湖。”

    “哦?”田战饶有兴趣地问:“他要是真的回了京都,天天和你共事,这可就有趣了。”

    “无妨。”

    “高尚书果真是胸有成竹。”田战拱手道。

    田战出了高府,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朝着街边的饭桌径直走去,朝那个戴着帽子低着头的人招了招手。

    那人依然低着头,田战不耐烦地说:“叫得就是你,李安之的随从,你叫什么来着?”

    洪竹胆战心惊地小步走过去,微微弓着身子,小声道:“小人的名字不值得大人记。”

    田战哈哈大笑,一把将洪竹拉到身边,凑近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高源看似高高在上,实则站在一栋摇摇欲坠的高楼,只要一丝一毫的扰动,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洪竹吓得连连点头。

    “跟我合作。”

    云想容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啦?”李安之柔声说。

    “嗯。”她迷迷糊糊地嘟囔道:“这是哪里呀?”

    “云梦泽。”李安之一边解释,一边拉开帘子,外面是烟波浩渺的湖水,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湖面上,白雾弥漫。

    她这才发现她们在一条小船上,小船漫无目的地在云梦泽湖面上漂泊。

    船舱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脱下披着的早已被雨点打湿的蓑衣,露出只剩几颗的门牙咧嘴笑着。

    “莫问大哥!”云想容惊喜地喊道。

    “小姑娘好好休息。”看着云想容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莫问摆了摆手,不等她继续问,解释道:“我和齐无悔早年有些交情,他不忍心杀我,最后还是放了我一命。”

    “是莫问大哥载着咱们又一次去了云梦找了来去祖师,当时我抱着你看着这广阔的湖水差点放弃,这时一艘小船翩翩而来,真像是神仙下凡。”李安之回忆道。

    “那来去祖师算是又救了咱们一命,可真是要感谢她呢。”云想容笑道。

    “好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聊会儿,我去前面控制船。”莫问重新披上蓑衣,笑着冲他俩挥了挥手。

    “所以我昏迷了多久?”她仰起头问道。

    “十天。”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么久。”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安之只是笑着点头,他并不想告诉她这十天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度秒如年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是如何焦急地无数次呼唤昏迷的她,他并不想让她担心,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有愧疚感,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这一切。她真的会这样想,他十分确切地肯定。

    云想容把头靠在她的大腿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旁边。他细心地为她披上毛毯,又关上帘子,将深秋的云梦泽风雨挡在了温暖的船舱之外。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握着他的手指,若有所思道。

    “是的哦。”李安之开玩笑道:“等一会儿梦就醒了。”

    “那醒来以后我会在哪里?是死后的世界吗?”她笑着接下话茬。

    李安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她也顺从地低下头,像是一只小猫一样享受着这种抚摸。夜色渐渐深了,船舱内的蜡烛燃起微弱的光亮。

    她清澈的双眸倒映火光。

    “你……不会怪我吧?”她嗫嚅道。

    “你这是说些什么?”李安之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早就已经猜到她会这么说了。

    “如果不是我执意去查洛水镇和当年的玄沙舵,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你依然能在京都做官,依然是华山剑场的弟子,依然众星捧月未来无限,现在却流浪在这烟波浩渺的湖水之上,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李安之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透露出丝毫的负面情绪,说道:“小云,你总是自己做出选择,为何不选择相信我呢?相信我一定不会抛下你。”

    “我当初发觉玄沙舵的真相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想过所有的可能结局了。”她尝试解释说:“可我万万没想到华山剑场的反应如此之快,齐无悔在当晚就决定灭口。在当初那种情况下,高兴城和齐无悔都一定会杀死我,可你……是完全可以活命的。”

    她也轻轻叹了口气,仰起小脸看着他,继续道:“我真怕这是梦,怕我醒来后依然在高兴城的地牢里,怕我醒来以后依然被吊在英雄大会的高台上,怕我醒来以后躺在悬崖的山道上奄奄一息……我其实做过很多类似的美梦,梦醒之后却是无尽的空虚和惆怅。”

    李安之轻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才能相信我对你的心呢?”

    她宽慰地笑了笑,道:“不需要,安之。可是我总是怕失去,我已经失去很多了,所以,我现在极度渴望这种安全感,说真的,我真怕你不来找我,让我就那么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被那个恶魔无休止的折磨。我……其实还是挺怕死的。”

    她又像是自嘲般地笑笑,把头埋在他胸前,伸出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

    “再别离开我了,好吗?”

    “我答应你,一辈子,绝不食言。”李安之坚定地说道。

    放晴的湖面波光粼粼,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湖水,和远处的点点青山构成了一幅意境优美的水墨画,莫问嘴里叼着一根水草,漫不经心地拿着钓竿。

    听着云想容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莫问大哥没事,不用担心。”

    云想容踱步到他身旁,她披着毛毯蹲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鱼饵一沉一浮。莫问扭头看了看她,劝道:“你浑身都是虚汗,还是回船舱里吧,别着凉了。”

    云想容并没动身,只是用请求的眼神望着他,莫问放下手中的钓竿,转过身子来。

    “他还睡着,可我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你说。”莫问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我一直在想,百里素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凭您对他的了解,他……”

    “他是个称职的剑首,于千钧一发之际接手华山剑场力挽狂澜。但他拥有着一个当世强者的手腕和魄力,有残忍的狠心和决断。”

    “他本来能杀了我。”云想容说道。“可他还是决定放我走,难道他断定我活不了?”

    “百里素雪和高兴城那些人不一样,小云,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人心更难以直视。他或许……一直在内心对你有所怜悯,作为一个普通人;可作为华山剑场的剑首,他又必须做一些不情愿做的事。正如……我也对你父亲有亏欠。”

    她惊讶地发现莫问眼角有泪水滑下,这个坚强的中年人竟然流泪了。

    “当年,我作为天机楼的人,和你父亲是拜过把子的兄弟。那时有传言说金刀刹会在寿宴上动手,他专门问了我求证,因为天机楼掌控天下情报,我在那之前,从未对他撒过一次谎。”

    “你对他说……”她问道。

    “我告诉他那是谣言,你父亲他很相信我,于是对金刀刹不再有任何怀疑。”

    “对不起,小云姑娘。”

    莫问说完最后一个字,径直起身走到了船舱后面,他在逃避她的目光。

    云想容怔怔地看着无边的湖水,她猜到莫问多次舍命救她定然事出有因,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她最钦佩和感激的人,也是间接杀死她父亲的凶手吗?

    她的眼泪似乎流干,她的心似乎已经不会痛了。

    船舱里李安之还沉浸在梦乡中,此刻她真想一头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要是汹涌的泪水能冲破无情的命运的桎梏,该多好啊。

    云想容湿漉漉地脸被冷风吹得生疼,她低下头,把脸藏在衣领里,避开了那些视线。她突然发觉,其实她真的很软弱,正如她不愿回忆起的嵩山的生死一夜,她自顾自的决定了她和李安之的未来,没有和他商量过,甚至剥夺了他的知情权,是因为她真的很害怕。她害怕他们就此命丧山间,她更不知道,如果李安之想过之后仍然坚定选择了她,那以后的李安之是否能为自己现在做的决定负责,而她是否又能有勇气陪李安之那样的未来。

    这世上不管要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越是长大的人,越懂得生存的规则,越容易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