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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生总有一盏灯

    您有没有遇到一个足以影响你一生的人?这个人恰好出现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给予帮助,就像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在我的一生中,曾出现过许多贵人,可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冯筱琴。

    冯筱琴是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高二那年她接手了我们班。我们原来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英语老师,河南人,口音较重,发音极不标准,“h”“f”不分,比如“fair”,他老是念成“hair”,经常惹得大家爆笑,加之他长得胖,大家半开玩笑的给他取了个“灰发肥”诨名。后来,他申请了病退,冯筱琴就顶替了他的位置。

    冯筱琴是个特别的女人,可以用“魅力十足”这个词来形容。她身高一米七,年轻漂亮,端庄大方,大家都夸她好似仙女下凡。她任教时,刚从四川外国语学院毕业,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岁,很受同学们的欢迎。除了长相漂亮外,她出身也比较优越,父母是做生意的,算得上是富贵之家。学校里流传着她的八卦,说她有一个男朋友,在甘孜州的武警部队服役。不过家里人并不赞同他们交往,为了拆散他们,他父亲通过教育局的关系,把她调进了开源中学,想用遥远的距离打败两人的爱情。

    或许是因为冯筱琴长得很漂亮,同学们尤其是男生们都特别喜欢她的课。以前“灰发肥”上课时,大家老打瞌睡。可冯筱琴一上课,大家立马变得精神抖擞,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然而,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学生们开的“小差”总量不会减少,所以大家都把能开的“小差”全部转移到了其他课程,引得任课老师们的极为不满。

    对于这位美女班主任,我的第一印象是“遥不可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一个女人面前自卑。可她身上就是有这种魔力,她长得太美了,任何女人站在她旁边都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更何况向我这样的“丑小鸭”。在她面前,我有一种特别的自卑,每次在校园里遇见她,我总会低着头,假装看不见,或者干脆绕道而行,避开与她正面相遇。

    高中的日子很辛苦,繁重的学习压力让大家有些吃不消。原本入学时都在同一起跑线的学生,逐渐拉开了距离,拔尖的越来越好,殿后的越来越差。同一个班上的学生,成绩犹如一个标准的正太分布图。在拼命追赶下,我的成绩越来越有起色。用燕子的话说,我是遇强则强的那一类人,在强者林立的重点中学,我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挤进了尖子生的行列。要能保持到高三,考个国内顶尖大学不成问题。

    这一年,香港回归,全国一片欢腾景象。这个消息对我来说非常振奋,也第一次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爱国情怀。我后来才算明白,人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无论活成什么样,都脱离不了和这个社会的羁绊。

    正当一切向好的方面发展时,家里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母亲居然又怀孕了!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她的肚子圆鼓鼓,已经很显怀。

    这一次,我真有点生母亲的气了!

    我想不通的是,家里都已经穷成这副模样了,他们竟然还想着生孩子!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这个道理连我都懂,难道他们还不明白!更为具体的问题是,文娟刚念小学,而我又在读高中,家里两个学生,压力可想而知。倘若父亲能撑起这个家也还可以理解,可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懒汉,这样的家庭,真不知道生这么多的孩子干嘛!

    回到家,我故意使气,不和母亲说话,以沉默表示抗议。母亲这次却很坚持,她信心十足的告诉我,最近老喜欢吃酸东西,肚子里面十有八九是弟弟。再加上村里人都说母亲挺起的肚子尖尖的,这次肯定是个男孩!父亲也相信起来,四处给别人炫耀,说老周家就快要有儿子了!母亲巴心不得生个儿子,这样一来就能满足父亲的愿望,或许能够令他“浪子回头”。

    母亲怀孕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一家人都沉浸在“小弟”即将出生的喜悦中!唯独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没过多久,母亲就临盆了。这一次,是我上门请的王祖凤。她也从当年那个梨花般的姑娘变成了徐娘半老的女人。她看到我,高兴地招呼道:“哟,你就是周家的大丫头吧,当年可是我接生的,想不到现在都长成了大姑娘了!”

    我担心母亲,没有搭话,只是帮她背着药箱,催促她快点赶往我家。如今的王祖凤技术更加娴熟,在她的助力下,母亲的生产过程极为顺利,一会儿功夫就诞下一名婴孩。让所有人都傻眼的是,母亲这次生的仍是女孩!

    “老天爷,你是要我周家绝后啊!”父亲彻底崩溃了,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母亲见又是个女儿,想必也是失望之极,偷偷抹着眼泪。我只记得那天,家里的气氛异常凝重,我和文娟卷缩在母亲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干脆把她溺死!”头发蓬乱的父亲叼了一支烟,狠心地说道。

    听了父亲这话,母亲哭出了声音,这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舍不得!

    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掀开父亲,然后用身体护住三妹。

    “不行!她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你这是杀人,是要坐牢的!”

    父亲没想到我敢这么放肆,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敢推老子!不溺死她,你养吗?要不是你读书把家里的钱败了个光,家里怎么会这么穷。现在你还有脸跟老子嚷,小心老子打死你!”

    父亲把我推到一边,就要去抢母亲身边的三妹。母亲顾不得疼痛,和父亲推搡起来。恰好这时,外公和外婆来到了我的家里。见到父亲正在抢孩子,外公断喝一声:“反了你了,周万成,你想干什么!”

    父亲一直忌惮外公,被他这样一吼,顿时慌了神,不敢再抢人。“你们老两口来得正好,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春兰这次又生了个丫头,如今三个丫头,怎么养得活!还不如溺死,免得跟着遭罪!”

    外公骂道:“混账东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再不济也是你的亲生闺女,溺死她,你就不怕遭报应,小心阎王派小鬼来勾你的魂!”

    父亲不服气道:“就算阎王爷来了我也不怕,要怪就怪你们女儿的肚皮不争气!和我有什么干系!”

    “狗东西,敢说这样丧良心的话,老子打死你!”外公气急了,随手拿起凳子就要打父亲,吓得父亲一股烟儿地跑了出去。

    父亲走后,外婆一直安慰着母亲,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为了三妹的事,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开了个会。父亲的态度是明确不想要。外公提出可以把三妹送人。尽管母亲舍不得,但这也是所有人能够接受的折衷方案。三妹的去处是二姨帮忙联系的,据说是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山东夫妇,男的在大风厂工作过,是易小川曾经的同事,后来下岗后回到了山东老家。二姨告诉母亲,这家人条件不错,三妹跟着他们吃不了苦。

    送走三妹那天,她刚好满月。在那个寒冬腊月里,母亲用厚厚的襁褓裹着三妹,我一路搀扶着她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三妹浑然不知自己要被送出去,一双双清澈明亮的小眼睛动来动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寒风通过满目疮痍的车窗,呼呼的吹着我的脸上,冷得我牙齿发颤,耳边分明听到母亲嘴里发出“咝咝咝”的声音。我侧身一看,母亲目光呆滞,两眼无神,整个人恍恍惚惚。我突然觉得母亲很可怜,三妹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肯定难受得要死!

    二姨早就带着那对山东夫妇在车站等我们。那对夫妇长相端正,面容慈和,衣着打扮也十分讲究,对我们极为热情。可我对他们没有一丝好感,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抱走我的妹妹,而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对夫妇请我们在一家高档饭馆吃饭,他们点了一大桌的鸡鸭鱼肉,比我们过年吃的都要好几倍。可母亲一粒米也没吃,一口菜也没沾,她只是看着三妹,眼神里满是不舍。

    那个即将成为三妹养母的女人宽慰母亲:“大妹子,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孩子照顾好!”

    母亲不知是支支吾吾,还是哭哭啼啼的说道:“三儿啊,你千万不要怪妈心狠...妈对不起你啊!”

    母亲把三妹交给那对夫妇时,脸上表情极为复杂,既掺杂着痛苦,又写满了愧疚。等到那对夫妇抱着三妹上了车之后,她又嚎啕大哭了一阵。

    送走三妹后,母亲紧接着生了一场重病。我和文娟都很难过,自此以后,这件事也成为了我们家的禁忌,大家都闭口不谈这件事。父亲因为之前在外面夸下海口,现在彻底沦为村里人的笑柄。他把一切的账都算在母亲身上,不仅不照顾她,反而还整天数落她的不是。

    得知母亲生病,我心急如焚,专门请假回去照顾母亲。回到家后,我的心都凉了半截。母亲卧床这段时间,家里乱的不成样,屋里布满烟头,厨房锅里沾满油污,旁边摆满未清洗的碗筷,苍蝇在残渣饭粒中爬着。

    眼前的场景让我难受极了,心里又急又气,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被我们家遇上?就连亲生的妹妹都要被送了人,我还有什么脸面读书?难道真的让母亲砸锅卖铁吗?我一直以来是不是太自私了!想到这里,我打定主意,决定不读书了!等把母亲的病照顾好,我就出去打工!

    返校后,我找到冯筱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冯筱琴很吃惊,摸着我的头说:“冬雪,你可不要犯傻,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生活本就充满艰辛,但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溃出堤坝。“可我家的情况确实太困难,现在母亲又生病了,我不忍心。冯老师,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冯筱琴换了身运动服,拉着我的手道:“走,陪我去看看你母亲!”

    我内心很忐忑,担心家里又脏又臭,她会不习惯。但冯筱琴到我家后,并不嫌弃我家里的环境。不仅如此,她还和母亲聊得十分投缘。她告诉母亲,说我在学校表现出色,成绩非常优异,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走前,冯筱琴塞给母亲一千块钱,让她好好养病。母亲握着冯老师的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送走冯筱琴后,母亲狠狠地把我训了一顿,说我怎么能犯糊涂,不读书能有啥出息,让我赶紧回学校,好好跟着冯老师学习功课!

    当然,我内心是渴望读书的,放弃学业也是一时情急,母亲的一顿骂让我重新恢复了冷静,觉得自己很傻。回到学校后,我主动找到冯筱琴,向她表达感谢:“冯老师,谢谢您!”

    冯筱琴拿出一个礼盒递给我。“以后可别再说不读书的傻话了。你要记住,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要经历许多苦难。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要克服眼前的困难,就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你的眼光一定要放长远,只有你有出息了,你家里才有希望。对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台崭新的复读机。上次她看望母亲时已拿了一千块钱,这次的礼物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冯老师,我不能再收您的礼物!”

    冯筱琴轻轻地捏了我鼻子:“上次是看望你母亲的,这次是给我的英语课代表的!”

    我诧异道:“冯老师,难道您是想让我当你的课代表?”

    冯筱琴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拼命点头:“嗯,嗯,愿意,当然愿意!”

    冯筱琴严肃道:“我对英语课代表的要求可不低,你现在英语差了点,所以这台复读机是让你提升英语成绩的,不白送,期末英语成绩必须提高到一百二十分才行。”

    我明白了冯筱琴的良苦用心。她又拿出一本书。“这本书送给你,希望你认真阅读,从中获取精神力量!”

    我看了看封面,这是海伦.凯特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扉页里写着这样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看到这段激昂的文字,我顿时泪流满面,浑身都充满了斗志。人生就是一趟旅程,总会有一盏灯,而此刻指引我人生航向的那盏灯就是冯筱琴。

    我鼓起勇气道:“冯老师,我想好了,高考就报师范大学,以后向您一样,当一名老师。”

    冯筱琴很高兴,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梁:“真的吗?那就一言为定,到时我一定来旁听,向你这位周老师好好讨教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