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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女大学生返乡记

    您是否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女大学生”?我不懂什么时候这个词带有贬义色彩的,明明就是大学生,为什么非在前面加一个女字,加就加吧,可也没见“男大学生”这种说法。这大概是世俗对女性的一种偏见吧。

    就比如,电视上经常有诸如此类的报道:女大学生被骗传销以至沦落街头;女大学生被劈腿,跳河自尽被救;女大学生深夜买醉,被学院开除......搞得大家以为女大学生们都是些白痴和低能。我认为,女大学生真的没有那么糟糕,只是社会的过分关注导致小问题被放大,造成了偏见。

    就拿这次支教来说,为了让孩子们享受到知识的快乐,牺牲和付出最多就是这些平常娇滴滴的女生。她们绞尽脑汁,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得到了当地学生和家长的认可。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为期一个月的支教活动很快就到了尾声。得知我们要走,孩子们很舍不得,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有了感情。我们答应孩子们,有空了一定会再回来看他们。

    临行前夜,蒋团长带领大家搞了一次野外烧烤。佳妮提议道:“这次支教活动终于圆满结束了,今天兴致这么高,不如大家都来表演节目吧!”佳妮的话,一下就把现场的气氛点燃了。

    “佳妮,既然是你提的议,那就由你当主持人。”蒋团长笑道,大伙儿也起哄附议。

    佳妮从小就是个文艺苗子,她倒不怯场,落落大方的说道:“那好,下面就有请蒋团长给我们大伙儿表演个节目。”

    蒋团长没想到佳妮这么快就给他“下套”,笑道:“那好,我给大家表演口技,抛砖引玉!”他模仿了猪、牛、羊等各种动物,栩栩如生,惹得大伙捧腹大笑。

    蒋团长表演结束后,佳妮走到“舞台”中央,笑道:“谢谢蒋团长精妙绝伦的表演,真想不到平时一脸严肃的团长大人会这么幽默。下面,我想给大家带来一首《相思风雨中》,这首歌是对唱的,所以我想邀请在场一位男生和我一起。”

    台下的男生都期待着这个邀请,佳妮走在薛子谦面前,纤手一伸:“薛同学,能帮我这个忙吗?”

    大家都把眼光盯向了薛子谦,薛子谦面露难色道:“这首歌我不太会...”

    肖遥不依,带着几个男生连拖带拽的将他拉了过去。大伙儿起哄道:“怎么可能,你可是中文系的歌神,美女都开口了,必须上,否则开除团籍...”

    在大家的怂恿下,薛子面带尴尬的上了台,两人的音色将这首情歌演绎得婉转动听。唱着唱着,佳妮竟然主动拉起薛子谦那只手,将现场气氛点燃到高/潮。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真没想到佳妮突然一下这么主动。看着她满脸幸福的表情,我替她感到高兴。

    支教结束后,趁着假期还没完,我顺道回了趟家。芳姨得知我要回开源,主动到车站接我,并让我去她家里玩两天。

    刚下车,我就看芳姨远远地朝我招手。我兴奋地冲了过去,和她紧密地拥抱在一起。芳姨看了看我,笑道:“冬雪,一年多不见,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从小我们就喜欢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听她这样说,我也打趣她道:“芳姨你就别取笑我了,谁不知道,你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就我这点姿色,在你面前那还不是小美见大美!”

    芳姨咯咯笑道:“女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连嘴都变巧了。走,今天我请你吃大餐!”

    我嘟着嘴道:“你看,连你也取笑我。哼,原本我要减肥,你都这样说了,我还非得大吃你一顿不可,走吧!”

    芳姨故意用手挠我的胳肢窝。“那我看看咱们的雪妹儿现在有多肥。”

    我躲开她,然后不顾形象地和她在大街上嘻闹起来。

    吃完饭,芳姨拉着我来到百货商场。我们挽着手走在商场里面,一路上有说有笑。商场里面到处都是化妆品柜、服装店、鞋店、饰品店,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走到一家名为“淑女馆”的女装店时,芳姨对我上下一阵打量,眨着眼睫毛说道:“你考上大学我也没什么表示,今天正好给你买套衣服。”

    听芳姨这样说,我有些难为情。从小到大,拮据的生活让我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就算是进入了大学,我仍然保持朴素的打扮。瞧自己这一身,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脚下一双廉价的女式凉鞋,的确有几分土气。我知道她是好心,可还是本能的拒绝。“芳姨,别破费了,我的衣服够穿了。”

    芳姨也是个犟性子,拉着我的手不放。“你的是你的,这是我的心意,你可别混为一谈,不然我要生气了!”

    听她这样说,我有些犹豫。在这功夫,她早把我拽进了店里。在店员的推荐下,她左挑右选,最终挑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放在我身上比划。“这条裙子看着不错,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我摆手道:“不不不,我从来不穿裙子。”

    芳姨把我推向了试衣间。“女孩子怎么能不穿裙子,你就进去试试嘛!”

    我推脱了半天,还是拗不过芳姨的热情,去试衣间换了装。穿上裙子后,我扭扭捏捏的走了出来。

    芳姨对我的身材称赞不已。“你看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气质都不一样了,你看你这大长腿,多漂亮!”

    旁边的店员也称赞道:“美女,你身材太好了,穿这条裙子简直就是完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会不会太短了?”

    芳姨捂嘴笑道:“那是因为你太高了,显得有些短。不过我倒觉得合适。现在什么时代了,亏你还是大学生,思想这么保守。服务员,就要这套了!”

    逛完商场后,芳姨带着我来到她家里。她住在县人大家属院,是她婆婆单位分的福利房,一套三居室。她和陈阳结婚后,她婆婆就把这套房子腾出来作为新房。

    她带着我四处参观,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房子是按照欧式风格装修,家具家电都是响当当的一线大牌,客厅顶部的水晶吊灯发出的暖色光线映射在墨绿色的墙布上,烘托出一种奢华。

    参观完房子后,我问芳姨:“小姨父呢?怎么没在?”

    芳姨道:“他去青岛出差了,过几天才回来,你就在我这里住几天,好好陪下我。”

    我点了点头:“恩,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也想和你说说话。”

    我好奇道:“小姨父对你怎么样?”

    芳姨取掉发卡,放下头发,手中摆弄着蝶形发卡。“好与不好有什么关系,日子总是要过,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

    我不解道:“其实我一直不懂,你和家明哥明明都相互喜欢,为什么当初会向现实妥协呢?”

    芳姨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里,会充满各种无奈,比如说在婚姻这件事上,有时候真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等你大一点了就明白了。”

    芳姨的话语之间充满了无奈,我心疼她,可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芳姨告诉我,这些年她过得既压抑又痛苦。在她原本已经对婚姻失望透顶,一个更为残酷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丈夫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这对这段风雨飘摇的婚姻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无法生育这件事情对陈阳的打击同样很大。和普通人相比,陈阳的前半生算是幸福的,他出身在干部家庭,从小条件优越,生活无忧无虑。原本以为会这样顺顺当当的过完一生,可不幸的厄运还是降临在了他人生的后半程。他时常痛骂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要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折磨他,让他在同事、亲友面前抬不起头。他能做的,只有逃避现实,通过喝酒、钓鱼、打牌等娱乐方式麻痹自己,麻醉生活。

    然而,芳姨无法做到像陈阳那样,做一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因为观念不一致,两人很少交流。她已经快被这样的生活逼疯了,有时甚至后悔当初的决定,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鼓起勇气,义无反顾的跟王家明一起?最可怕的是,她还不到三十,余生还有那么多岁月,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完一生?说到这里时,她脸上的热泪扑扑掉,落在桌子上滴答响。

    看着芳姨现在的两难处境,我也很难受。那一晚,我们倚靠在床头谈了很久,年少的糗事,青春的懵懂,成长的痛苦,这些场景随着岁月的年轮,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就像罗大佑那首《光阴的故事》里面唱的那样: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又初次等待的青春......

    我回朱家湾前,芳姨给了我一把木梳。她告诉我,这是十年前家明哥送给她的礼物,是两人初恋的见证。她结婚后,一直想把它还回去,但没找到机会。这次我正好回去,顺便就带给他。我不理解,问她为什么不留下它作为纪念。芳姨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身边,反而会让她心里更加难以平静。

    芳姨的事情让我情绪很低落。我坐在一路颠簸的公共汽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下车后,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我舍弃了迂回曲折的公路,抄着小路往家里走,天气闷热难当,盛夏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然没声响了。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岸,向两岸的庄稼地上蹦着。到家时,母亲和小妹正端着碗吃饭。我突然的出现,把她们高兴坏了。

    “雪妹儿,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赶紧接过我的包,拉出长凳让我坐下。

    我笑道:“我刚参加完暑期实践,想着假期还有几天,就顺趟回家看你们一眼。”

    母亲给我盛了满满的一碗饭,并夹了我最喜欢的土豆片在我碗里。“你一定饿了吧,多吃点。”

    我扒了一口饭,尝出了小时候的味道,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文娟偷偷的盯着我,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掩饰道:“没有,是有个小虫子飞到了我的眼睛里,涨着疼。”

    母亲点头道:“就是,乡下蚊虫多,你去大城市生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习惯了。”

    吃完饭,我和文娟一起收拾碗筷。她围着我问东问西,人民大会堂有多大?故宫是什么样子?长城有多长?眼前的小妹已经十一岁,个子窜高不少,变成了小姑娘。收拾完屋子,我从包里拿出一堆礼物。我给母亲买了一顶遮阳帽,以前她每次到集市卖米卖菜被晒得黝黑,这样的帽子很实用。我给文娟买了两套衣服,她也实在可怜,一直都在捡我小时候的衣服穿,让我这个当姐姐的愧疚。除了她们,我也好意给父亲买了条皮带。可从进家门,连他影子都没见到。

    我问母亲:“爸去哪里了?”

    母亲有些不高兴道:“还不是和吴老二他们喝酒去了。他还不是那样,每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从来不管这个家。”

    我心里一惊,想不到父亲一点也没有改变,心里有些生气。这样的父亲,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买礼物,我真是傻透了!

    第二天,按照芳姨的托付,我去了趟王家明的家里。当我来到王家时,发现原来破烂的土坯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刷着白灰的小楼房。

    我以为是走错了路,正在这时,胡慧英端着洗衣盆从屋里走了出来,王家明也紧随其后。“慧英,平时都是你干,今天我正好有空,你就让我来吧?”

    胡慧英笑道:“你刚当上队长,这些都是妇女干的活,要是被人看到,大家该笑话你了!”

    我刚好看到这一幕,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王家明已经发现了我,热情招呼道:“冬雪?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家明哥,我放暑假,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我迈着步子走入院里。我四处看了看,这房子虽然简单,但干净整洁,坝子里栽满花草,看着让人赏心悦目。我心想,慧英嫂真是个贤惠的女人,才来王家两三年,就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王家明端出一条板凳让我坐下。“大学里面怎么样?”

    我感叹道:“挺好的,就是学校太大了,走得人脚疼。”

    他干笑了一下:“你怎么也会学说笑了。”

    我摇摇头,认真地说道:“真的,我们学校可比村里大多了,我们学校算小的了,有些学校抵得上半座开源县城呢。”

    他叹气道:“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当年我的理想就是能考大学。可惜我没有你这么能干。”

    我安慰他道:“别这么说,要不是因为王大叔生了重病,你选择了读中师。不然,以你的水平,肯定能考上大学!”

    他一脸无奈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说了,对了,你是找我有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啥事,我昨天刚从芳姨那里回来。”

    他神色紧张道:“她...还过得好吗?”

    我模棱两可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他皱眉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会说不清楚呢?”

    我把盒子递给他。“这是芳姨让我还给你的。”

    他打开盒子,看到木梳,一脸苦笑道:“她终究还是把这个还给我了。”

    这时,慧英嫂子端来一盘削好的苹果放到我面前。“妹子,尝尝你家明哥种的苹果。”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准备起身告别。“慧英嫂子,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就不多待了,以后再来看你们。”

    胡慧英拉着我的手:“妹子,吃了午饭再走吧。”

    我谢绝道:“不了,真有事,谢谢嫂子。”

    走出王家,我感觉心里压了块大石头。我不知道这把木梳会引发家明哥怎样的触景生情,也不知道慧英嫂子会不会有什么误解,我只希望这些善良的人能得到岁月的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