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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赘安陆

    开元十五年(727),二十七岁的李白结束东南漫游,准备前往安州。安州和扬州均属淮南道,不过扬州在它的东头,安州则在它的西头。安州州治安陆,虽不及成都的秀丽、金陵的雄伟、扬州的繁华,却也是一个中都督府所在之地。

    安陆有一许姓人家,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曾祖许绍是唐高祖的同学,祖父许圉师在唐高宗时期任过宰相,父亲在唐中宗时也曾当过员外郎。许相爷早已去世,许员外也已辞官归里。员外膝下单生一女,才貌双全,性格也很贤淑,只因门第既高,不免择婿过苛,耽误了姑娘豆蔻年华。眼看女儿已经过了二十五岁,许员外这才到处托人,宁愿降格以求,只图招郎上门。孟少府和许家是世交,又是李白的铁杆粉丝,他马上从中撮合。李白听说娶许家姑娘,很是高兴,毕竟早到了婚娶年纪。但一听入赘,就是倒插门,顿时犹豫不决。李白自称是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天枝贵胄,但是除了他自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实际上,李白就是普通商人子弟。当时要进入官场只有两个主要途径,第一,参加科举;第二,官员引荐。李白是商人子弟,无法参加科举考试,此路不通,只有走官员引荐这条路。李白干谒未遂,心灰意冷,无可奈何,带上丹砂,离开扬州,前往安州。

    李白因对许家亲事心存犹豫,便先到洞庭湖,完成他的心愿,把吴指南的尸骨移葬到江夏。借此机会,重游洞庭湖。远眺波澜壮阔、一碧万顷的洞庭水,吟诵着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首诗写出了此时李白的心情,是的,早该结识这位大诗人,李白想。孟浩然比李白大十一岁,早年有志用世,在仕途困顿、痛苦失望后,尚能自重,不媚俗世,隐居鹿门山,修道归隐终身,成为山水田园派诗人。

    李白主意已定,便绕道去襄阳拜见孟浩然,也许两人同病相怜,才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李白称道孟浩然是当代的陶渊明,孟浩然赞扬李白的诗如清水芙蓉。李白由衷地钦佩孟浩然,发自肺腑地写下《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与孟浩然两人一见如故,连日抵掌谈诗,促膝论文。在襄阳盘桓期间,孟浩然待他如同兄弟一般,一起登砚山,一起游汉江,一起喝酒,一起作诗。在襄阳时李白写了一首《襄阳歌》: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蓠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

    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XY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

    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这首“醉酒歌”,以醉酒贯穿全诗,借一双看似朦胧的醉眼,看襄阳史事,看透富贵功名,看清自己真正的追求,以醉言寻真话。诗人触事遣兴,借人写己,充分表现了蔑视功名富贵、追求放浪自由生活的思想感情;也流露了人生无常、及时行乐的消极情绪。这首诗一方面让从李白的醉酒,从李白飞扬的神采和无拘无束的风度中,领受到一种精神舒展与解放的乐趣;另一方面,它通过围绕李白所展开的那种活跃的生活场面,能启发人想象生活还可能以另一种带喜剧的色彩出现,从而能加深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全篇语言奔放,充分表现出富有个性的诗风。

    李白与孟浩然的感情与日俱增,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之交。李白将安陆入赘许家之事和盘托出,请求指教。孟浩然沉吟了一会儿,分析道:“如今从事干谒,寻求知己,耗费巨万,甚至弄得破产的人,倒不只贤弟你一个。此去安陆入赘许家,倒也是一个办法。许家世代簪缨,安州望族,素有令名。许员外为人宽厚,而且藏书之富,天下少有。你这一来有个安身之处,二来可以在学业上再事深造,三来凭借许家余荫从事干谒也比较有利。”

    李白接受孟浩然的劝告,便准备启程前往安陆,恰好孟浩然也要到扬州游玩,于是一路同行。在黄鹤楼两人分手,孟浩然乘船下扬州,李白为其写送别诗《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送别孟浩然后,李白到了安陆。没想到在安陆遇到故人元丹丘。原来戴天观的老神仙已经仙逝,元丹丘也就离开了那里,现在正准备回到河南,想在嵩山中觅一幽栖之地。因与安州都督马公有通家之好,故暂时息迹于此。听说李白意欲谒见马公,元丹丘自然乐于引进。这样,李白便成为都督的座上客。这时孟少府向许家推荐东床的专函早已到达许员外手中,又加以马都督从中撮合,李白便正式入赘许家。

    婚后李白与夫人许氏过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夫人许氏果然才貌双全,性格贤淑,只是身体欠佳。李白和夫人许氏商量,想找一个清静地方去读书。许氏想起他们家在城西北六十里的北寿山有别业一处,是祖父许圉师的读书堂,只是年久失修,恐怕住不得人,须要修葺一番。李白听说有这样的一个好去处,便顾不得等候修葺,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带着书僮丹砂,第二天就搬到北寿山去了。

    李白在北寿山隐居读书,此时的心情从他的诗《山中答俗人问》就能略知一二。他以问答的形式,表达了对别有天地的栖居地的喜爱,对山中隐居的闲适生活的享受,同时也暗中表达了对“俗人”生活的不满与不屑: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并没有因美好的家庭生活而放弃从政的理想,没有因隐居读书的闲适而放弃干谒的希望,他仍然在寻找机会,以求仕进。李白的岳父急于望婿成龙,也在替他到州县张罗。马都督一则看在许家面子上,二则看在元丹丘情分上,三则觉得李白也确实是个人才,便有了荐举李白的意思。但是李白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当时安州长史是李京之,是妒贤嫉能、心胸狭隘的小人。长史虽是副职,却是都督府的实际主事人。李白怎么也没有想到,马都督有意抬举,却使自己成为李长史的眼中钉。李白没有想到,一次因醉酒未及时回避李长史车驾,冒犯了官威,得罪了李长史。李白知道祸闯大了,只得按捺下平时桀骜不驯的气性,写了一篇卑躬屈节的认罪书,即《上安州李长史书》,用了连篇累牍的诚惶诚恐的词句,试图得到他的谅解。但是李京之不但不原谅,反而小题大做,硬说李白是目无尊长,有意冲撞他的大驾,甚至险将他的车子撞翻云云。所以马公准备荐举李白的事,从此便再无下文。

    不久李京之高升而去,继任的是裴长史,是一个才兼文武的人。为人豁达大度,好客爱才,所到之处,宾客成市。公余之暇,不是置酒开宴,招待众宾客,就是领上一些人出去驰马射箭。有人给他编了一段顺口溜;“车如流水马如梭,裴公门下宾客多。只须裴公一句话,胜似大比登高科。”在一次宴会上,李白即兴写诗的捷才,挥洒自如的剑术,深得裴长史赏识,因此李白对他抱有很大希望。李白整理了一份“行卷”,亲自送到裴长史府上。可是事有不巧,正在关键时刻时,他违反宵禁。某日下午,李白与一老僧谈玄论道,不知不觉中忘了时间,匆匆进城,街鼓早过,到处已经关门闭户。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却让小人抓住把柄,在裴长史那里下添油加醋,将此事编排起来,说成是李白在外聚赌宿娼。李白只得又写信解释误会,即《上安州裴长史书》。但是,荐举之事又无下文。

    远在扬州的孟少府看到李白隐居寿山,已近三年,竟然毫无出息,因此,特地写了一篇致北寿山的移文,寄给李白。以责备北寿山的口吻,转弯抹角地把李白责备了一番:开始是鄙薄北寿山小而无名,不值得盘桓留恋;继而又责怪北寿山把贤人才士隐藏起来,有负国家。李白也就用同样的口气,代寿山写了一篇回书,即《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表明他虽然身居山中,并未忘掉他的志向,仍然一心想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由此可见,我北寿山并非秘宝之区,乃是养贤之域。这是他真正的抱负,也是他基本的矛盾。他的确想当一当宰相,把天下治得太平,然后功成身退,像范蠡和张良高蹈而去。这是在他一生的诗文里都一贯地这样表示着的。

    李白成家后,以安陆为中心,多次出游,四处干谒,结交官吏,以提高自己的声誉。李白听说荆州长史韩朝宗喜欢推荐有才之士,便写了《与韩荆州书》这封求荐信。对于古人而言,尽管这样做也是正常的,但也总是有求于别人的事情。文气大体上总是以谦抑为好,就是说自己的优点,也应含蓄一点。然而李白这篇求荐书,却完全将自己放在与对方平等的地位上,毫无掩饰地讲述自己的才华。把一篇求荐文章,写得文气纵横恣肆,气概凌云。这同样反映了李白纯真无邪的诗人气质,决不因求人而有半点委琐的私意、屈懦的鄙态。这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才华足以用世,而其用世之志,则在于忠义奋发、以报君国。故求韩荐己,同样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而想象韩如能荐己,同样是出于这一片公心。两片公心的相识,两位贤士的相与,这中间自然不必要有任何世俗的表现。这就是李白不谙世故、不拘小节、恃才傲物、狂妄自大的表现,结果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官僚只是利用李白的才华,为他们写歌功颂德的文章,骨子里仍然瞧不起商人之子的李白,他们嚣张的气焰把李白压迫得诚惶诚恐,又如何能让他扬眉吐气呢?

    李白在安陆接二连三遭人暗算,心中焉能不气?想到自己快而立之年,依然一事无成,寄人篱下,心中何尝不急?李白有意到长安去,“遍干诸侯,历抵公卿”,欲走由布衣而至卿相的“终南捷径”。在安陆桃李园,堂弟们为李白设宴送别,觥筹交错,饮酒赋诗,并让李白作序,即《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夜宴渐入高潮,只见众堂弟满斟一大杯酒,让李白即兴赋诗。李白一饮而尽,脱去外面的长袍,露出一身玄色短装,衬着他的白色皮肤,更显得英姿飒爽。他手提家传的龙泉剑,走下台阶,来到庭中站定。左手反握剑柄紧靠臂后,右手握成剑指,两臂向前,平举至胸。举目四顾,好像一道电光扫过众人面前。然后右手将剑接换过,便开始舞将起来。李白一边舞剑,一边吟着《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