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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詹姆斯领着他在墓园里左拐右拐,但他似乎觉得眼前的景象都大同小异,因此选择了和詹姆斯搭话。詹姆斯一直没什么话,静静的在他前面走着,看上去是那种比较沉默寡言的人。夕阳余晖映衬下他仿佛披了一层火红色的薄纱,微风吹拂,隐隐吹起一波金色的纱浪,估计是詹姆斯那一头金发造成的他的视觉误差。

    “为什么你可以陪着我逛完第一层梦境,而亚历山大先生只是出现了一刹那,像是急于完成什么任务似的?”他斟酌了很久,终于还是用很低的声音问。

    “那是因为他也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刚刚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本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对话,要不你觉得他为什么为你描述那么多我们相遇时的情节和暗中嘲讽我的话?他该感谢我把这一段记忆加进来的,他很少和我有沟通,托马斯死后的那次谈话,我估计也是他自杀之前希望我能给他留下个好名声。”

    詹姆斯没有回头,还在走着,泥点子溅到他的裤子上,洛伦佐抓住他话里那团忿怒乱麻的线头,意识到詹姆斯应该是要求自己的梦境排在第一位上,因此他既然不用承担为他介绍伊甸园或者讲述《神谕》的任务,只需要随便带着后人回忆回忆自己的生活就行,而乔纳森出于尊重答应了他。

    这个话题算是死掉了,他们继续行走着,不知道在同一片墓园里走了多久,久到他简直要吐槽乔纳森的这种行为算不算水内存。直到凉意渗进他的皮肤,相当仿真的凉意。

    “好冷。”越来越冷的寒气已经无法忽略了,洛伦佐甚至觉得冷到生命力也凝固成块状,空气里似乎夹些细碎的冰碴,他好奇的抬手去碰,惊喜的发现冰碴比他想象中温柔的多,化在他的指尖上,只有丝丝凉意,却完全没划伤他。

    “那你得感谢乔纳森小组高超的造梦技术——因为我们要去亚欧大陆的最北方,虽然还是在这片墓园里过渡过去,他却在温度这种细节上格外小心。”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洛伦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在生命是如此脆弱的年代,冬天对我意味着冷冰和死亡。到了,你看。”

    一个女人站在台阶下,穿着素白色的袍裙,裙子的缎面光滑而沉重,像是由映着雪光的玻璃织成的。她还罩了黄色厚实的大披肩,看起来会像阳光一样温,这个配色让洛伦佐习惯性的想起了伊甸园的女神。她站在台阶下,像是穿了流淌着溢出来的牛奶和燃烧着甜到发腻的蜂蜜,像是一尊开了缝裂了纹的肃穆神像,像是枯烂成昏黄色睡莲叶子的幽魂飘荡。她拾起裙角,露出一截丰腴圆润的臂,走起来脚步那样轻盈,让人想起不疾不徐离开冥界的俄耳普斯。她的红润脸庞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原有的风华,泪珠还在太阳下闪光。

    另外一个女孩跟着她身后,看上去应该是女人的女儿。她抱着一个小巧的骨灰盒,不过十七八岁,像是书里刻薄古怪的老修女。她是那种冷血里浸润着的黑色心脏的人,但她非常美丽,因此犹豫轻佻的神情也难以遮盖她的娇俏可爱。她穿着黑色礼服,礼服上诡异的绣着大朵的花和饱满的果,勾勒出她古希腊雕塑一样庄重的躯体,她带着天神一样的圣洁和芳香,活像一朵百合花。她没有表情,因此在他眼里,这朵百合花没有思想也没有爱,只剩下美。

    女人走上台阶,虔诚的接过骨灰盒放在漂亮的大理石中间。她转头面向洛伦佐他们,眼睛里溢满了悲伤,但她的悲伤没有尽头也没有指向。她举手行礼,在罩袍里掏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砰”的一声过后,洛伦佐的眼前再次被黑雾笼盖住。

    “你是不是有病?”洛伦佐刚刚想凑上去仔细观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表情中还带着些许惊愕,他奋力挣扎起来,“为什么你记着的事情除了祭奠就是死亡?而我竟然不被你允许看到伊甸园的细节?是你本人意识流还是乔纳森故意的?”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死亡,在这个年代里我见过无数的死亡,我所学到的事情也只能是透过一个个死亡推理出来的。因此在我的回忆里几乎全是死亡——那个女人是我母亲,写下《神谕》的那个人,你现在算是提前知道她的结局了,倒推总是更容易的。至于伊甸园的细节,你还有很多机会去观察,说实话,它和你梦里金属城的样子是一样的,你早就知道它的样子,你和伊甸园是一体的。你们的分别是世界的规则,但你们终会重逢。”

    他挣开了黑雾,眼前再一次清晰起来,突然出现的阳光刺得人眼眶发胀,画面还是定格在女人自杀的一幕上。詹姆斯似乎斟酌着在舌尖滚动的词句,瞳仁在雪光里亮得几近透明,讪讪地用手指扯了扯自己金色的鬈发:“更何况这是我最喜欢的回忆了,别误会,我不是庆幸我母亲的离世,我是说,讨厌夏天。夏天是我的敌人,盛夏对于沉默寡言的人而言是炙热暴戾的光照与空气中郁结已久的压力,令每一个偶然走入夏天世界的厌恶冬天者失望。自大骄傲的托马斯就是在夏天去世的,他本人也是一种像夏天一样恒久存在的头痛,执拗、好胜,脸上常常挂着一抹淡淡的骄傲又忧伤的习惯性的破碎微笑,他喋喋不休的声音有如夏日的蝇虫般令我烦躁、颓废、被迫回避,他的行事风格则像是夏日热气腾腾的熏风一样,直到吹到脸上才能察觉出自己只有失望。”

    洛伦佐很想安慰他,他为了刚才说詹姆斯是不是有病而懊恼,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但他意识到这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梦,詹姆斯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回忆的映射,这令他更伤心。他举起手又想到詹姆斯好歹是个领导者,连眼前慌慌张张一哄而上的人群也没心情看了:“我们课上确实没说那位女士是怎么去世的,主要是讲了您和您父亲的,呃,丰功伟绩。您父亲是哲人王,而且是自动放弃独裁的伟人,”说道这里他自己突然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看看葬礼,好奇的问,“他不是安享晚年来着?”

    “这不是我父亲的葬礼,属于我妹妹的父亲。我父亲没有出席这场葬礼。”詹姆斯面无表情的回答,说着很诡异的话,洛伦佐还以为是自己被冻得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也许詹姆斯的意思是他和他妹妹不算是完全一样的血脉,这是他继父的葬礼,可他们从来不知道他有个继父。

    詹姆斯很容易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的注意力终于从葬礼上转移到洛伦佐身上。他很想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但是没成功,面部抽搐了一下:“你会遇到我父亲和阿列克谢的,但还不是现在。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们家的所有事情都很离谱,我大概是唯一正常的人,或者唯一一个还算愿意给你解释点什么的。这两场死亡是我为你贴心准备的饭前甜点,接下来的才是大戏,为我们鼓掌吧。”随即他脸上露出令洛伦佐背后一凉的笑容,他一挥手,洛伦佐的脑子就疼的像是有人用刀一块块剜下血肉用锤一寸寸凿开骨隙一样的疼。他这才明白刚才那些路确实是白走的。

    他还没来得及骂几句,眼前就浮着一片白星,耳边是尖锐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