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图灵测试不是确认一台机器是否是“人类”，而是确认一台机器是否具有类人智慧，有时人类表现得过于自恋，以为智能机械拥有自我意识就一定能衍生出像人一样的情绪，它们永远不会，机械的存在只为人类服务，哪怕被人类遗弃也不会产生诸如伤心之类的负面情绪，机械永远是机械，不要因为它们长得像人就被它们欺骗。这是公元时代计算机经济发展期刚开始的时候一位从业者说的。”

    樊羊的情感系统原本是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宋扬跟着杨繁回了他家的大别墅，无聊的靠在吧台上看mini小锅冒泡，打了个哈欠。他听着杨繁发牢骚，喝着酒顺手就把空酒瓶丢进垃圾桶中，金属叶片飞快搅拌，瞬间将酒瓶和瓶身上的牌子撕成碎片。他转身，显示灯滴滴亮起，机器停止运转，一个女声机械说道，“垃圾未分类，请手动清理。”

    该死，宋扬懊恼的抓了把头发，准备伸手把卡住叶片的纸片捡出来时，电话响了。同一时刻，烧水小壶也发出尖锐报警，提醒他水烧开了。杨繁已经开始给他们团队的人发消息了，这很符合杨繁一贯作风，对效率追求到极致的变态。当初杨繁为了第一个交上作业，甚至会强迫身体进入深度睡眠，3小时，只为达到一般人8小时正常睡眠的休息效果。

    “我觉得樊羊说的虽然有攻击性，但可以算作有道理，我要是带着我妹妹去做图灵测试，我敢打赌她一定不通过，或许她就是一个机器人，一个未注册、伪装成人类的机器人，反正她是我父母收养的。”杨繁发着邮件突然抬头挑眉，抬眼望向他，他显然是喝多了。

    “你是认真的？”宋扬募然停下酒杯，皱眉反问。

    “哈哈哈哈哈，瞧把你害怕的，”有点微醉的杨繁摆摆手若有所思说，“杨颂不可能是机器人，机器人比她有人情味儿，更何况她身上没有义肢，也没有身体的哪一部分被转换成机械或仿真皮肤。你说义体化超过一半就会丧失一些权利，是不是算把他们和人工智能看做异类了？”

    “他们都能感知作为一个普通人感受不到的细微触感，比如嗡嗡嗡乱飞的苍蝇。不可否认，义体化的确挽救了许多人的生活。但我可能认为痛觉、触觉、嗅觉，这些造物主赐予的东西比单纯冰冷、由纳米材料组合的零件更能代表一个人的生命，我还是很保守的，也无权评价别人的生活方式。总有人工智能想成为人类，也会有人类试图变成机器。”

    “还有人说过然而机器可以学习，通过强大的运算能力来模仿人类的情感，”杨繁叹气，他看到老同学正好奇的着眼于那台扫描机器，“把脑袋伸进去，我想看看你的大脑CT图以及电感信号分布规律。”

    “你平时喜欢自己测自己的脑电图吗？还是说有钱人都这么无聊。”宋扬无精打采用手指抠着桌边。杨繁举起左手给但丁看。他伸着头，又伸出手，凑近了端详，丝滑如黄油般细腻的皮肤，摸上去触感极好，对比之下，尽管手肘连接处做了色差和均一化处理，但他原有皮肤仍被衬得粗糙暗沉。手指沿小臂曲线一路来到腕骨，那里皮肤更加柔软，即使用完美都无法形容其精致美妙。他瞪大眼睛依旧看不见肌肤上的毛孔，甚至连自己鼻尖贴上，触碰到皮肤肌理投下一片不协调的阴影，都能引出独特的和谐。

    “不是因为无聊，是因为我妹妹上次自杀的时候我冲进火里救她。我知道机器人很快就会来，但我没法看着自己的另一位亲人因为火灾去世。”

    他们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安静片刻，最终杨繁再次打破沉默，“不过，这不就是进化的一种形式？人类为什么会失去尾巴，正是因为人类学会直立行走，我们不再需要尾椎骨上多出来的那节东西维持身体平衡。”

    他抬头，看向对面那张塑像般毫无表情的脸，对方也牢牢盯住自己，两只漂亮眼睛闪着光，似乎要把这个观点强加给宋扬。杨繁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痴狂的神情，说话时脸上每块肌肉都跳动着一种希望的自信，“机器人三原则建立的基础是人工智应服务于人，当发生矛盾时人工智能应让步于人，为了彰显人类文明的平等原则，加入最后一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但不能违反前两条，所以人类永远是全宇宙最自私的智慧生物。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因为我想要救你，因为我自私的认为不应该是我妹妹来承受这一切。”

    宋扬乱糟糟的脑袋里装满思绪，仿佛迷宫般有无数个沟回，狂乱念头穿梭其中，心情无法平静。

    “这就是我最近研究的东西——区块链神经控制技术。我把数据输入模块，再植进这里，作为左臂独立的神经中枢控制整个手掌，我只需要对它下达简单命令，再由它调控各个神经完成我所希望、但依靠自身能力无法完成的事情。可不管怎么说，这些功能都不能实现义体化在人体改造领域的突破性进展，试想，如果人类可以通过单个芯片以区块链接的模式控制身体各个部位，这将是怎样的进步？只要输入相关信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像伊莱瑞安那样的天才。”杨繁转变了他的话题，操作着椅子使自己和宋扬面对面，他补充道，“但是那样就变成了机器人中的残次品，注定是故意拉低了自己的地位。而你没办法证明自己是一个人，你替换了所有器官，你将脑电路上传至云端，你从某一时刻起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所以，我和杨颂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我能帮上忙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

    “主要求见你，我作为你的临时直属上司前天晚上收到你明早的请假单，所以连忙找个理由喊你来谈话。‘主’找你的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它以为你就是‘天神’，因为你的一些表现和你父亲可能的身份，这些是我父亲以往就告诉过我的，他告诉我要是有可能的话要保护一个叫宋扬的孩子，其他的是我自己调查出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我不是，我是新基因计划的那个孩子，我没有义肢。”宋扬很坦诚的回应他的信任，他回想自己和杨繁自从大学开始就交错的人生轨迹，他的各种邀约突然就有了合适的理由。杨繁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我知道，我怀疑我妹妹是天神。她有义肢，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断了半条手臂。我妹妹每个月都会收到罗德里戈家里寄来的钱，而且我父亲死后詹姆斯和托马斯都曾拜访我母亲。你只要好好辩解就能证明自己并不是天神，主就会放了你，但是我妹妹，她的信仰是正义，我不想毁了她的正义和信仰。所以我请求你能在死里逃生后找机会向我陈述和主的对话，并不主动透露杨颂的消息，如果她某天受到伤害，我也绝对会看做是自己的责任，绝不会怪罪于你，并愿意承担你和你的家庭这辈子所有的花销。”

    宋扬知道他多溺爱的自己的妹妹，舍友期间他会在暮色吞没上城区最后一丝繁光一并咽落无尽幽暗的时候给妹妹煲电话粥，当时他以为杨繁是在给自己的女友打电话。他说话的口气很小心，他都不觉得这样的话竟然是杨繁这样的花花公子能说的。他看着猩红燃尽东海岸的自由火炬，也浇透了发臭的地板缝隙。上城区的荣华淹没在膨胀的泡沫，昂贵的香槟打翻在洛德薇安一角，唯有断崖式跌落的数字与高楼上并肩而站的人们相近得令人悲哀。十二月的寒风不断地钻入大衣，杨繁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吐出喉间的沙哑嗓音掩饰挂在唇角的浅笑，言语里难掩爱意。

    一串错误的代码逃脱了中央处理器的追捕，在系统的每个角落滋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