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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杨颂再次接入意识空间,朝交互端输入入场代码,圆滑的灰色数据外壳将她包裹起来,让她的思维顺着一条数据光纤平滑地滑入别人的梦境,基本上和元宇宙的意识投射是一个原理。一瞬间高耸的数据穹顶轰然降下,仿佛玻璃彩窗般投下深红、玫瑰红和宝石般的绿色光影,它们全是数据,乳白色的数据光纤交织成立体的层层网格从上贯穿至下,正对着他的头顶。

    她滑向操作系统,用一个指令把自己弹出数据外壳。这个界面的数据流全呈现神经系统般的不规则网状,白色地闪闪放着光,像把实验室里堆着的神经元全息照片重叠在一起。这次防御程序像着火的蝴蝶——或者着火的某种蛾子,亮金色的火焰在那些扑闪着的翅膀上跃动着,像素的残影绰绰地闪着光,排列成飓风朝上腾起。她急速在手里那个提前构建好的平板上敲下一连串代码,它在半空中缓缓地伸展翅膀,形状如同一只长着透明的,轻薄的红色玻璃翅膀的蜻蜓,在半空中盘旋一圈,乳白色的光透过玻璃翅膀变成了如同万花筒般的深浅红色的光片,投在杨颂身上——要么是章重安没来,要么是他的梦境又被侵犯了。

    那些蝴蝶仿佛一串尖刀形状的玻璃獠牙——朝着防御程序组成的通天火柱扑了过去,一瞬间数据外壳猛然变形,病毒的毒针和程序交汇的瞬间爆发出白色的球状爆炸,破碎的静电信号仿佛玻璃碎片般四散。她只好咬紧牙关,操纵着病毒左冲右突,躲闪防御程序,指令组从主观维度的天空中流星般降下,血红地在格点的穹顶中划出伤口般的痕迹。某种舞蹈?她狂乱地想着。与此同时防御程序拉响警报,玻璃穹顶于同时变形,仿佛张开了大口。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和一群警报蝴蝶在一个奇怪的迷宫里。

    她看着平板上的橙色警报,打开了对准了防御程序的逻辑外层,那裹着冰碴的风暴猛然变形,仿佛被拉伸过一样成了龙卷风的形状,直接撞在程序外层,随着仿佛鸟蛋破碎般微弱的哗啦一声,程序裂开一个漆黑的洞。他咬紧牙关,一边写着程序一边一头撞进洞口里去。

    她飞快地启动下一个程序组,顺着长长的通道飞速向上,仿佛身处一条燃烧着的隧道,尽头是一团乳白色的光。冰碴环绕她的全身,他身后的狂风变得冰冷刺骨,推着她向上飞去。

    她再也不会随便进入章重安的梦境了。

    他裹着一团气流从那洞口跳出来,到达指令层。客户端友好热心得不像话,把交互界面殷勤地捧到他的面前,平滑的指令界面仿佛一面雕花的白银镜子。杨颂输入指令,把乔纳森的位置植入数据线路,接管界面,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喘一口气。

    “颂!”罗莎蒙德朝她喊着,“我们在接管第一部队神经线路,还有章重安一起,但他说不了话。”

    杨颂拔下电极,组长猛然一拍手掌,所有人都开始吹哨欢呼,乔纳森同时用一种陌生的,令她感到迷惑的惊奇眼神看着她。乔纳森第一个问:“你走的好快,刚刚明明我在火灾那里见到你了。”

    乔纳森找不到杨颂了,他进入梦境后就失去和杨颂的联系了,被投放到不同的地方是有可能的,但一个梦境的边界很窄,章重安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也没法去,只要慢慢找就肯定能找到。这个梦境是那场大火,当初章重安就在外面给它放哨。他想着杨颂可能是醒了之后直接去火灾里面看去了,这情有可原,于是他跌跌绊绊的朝着大火的方向行进着。

    上城区的孩子没见过火苗,因此眼前的一切对于乔纳森而言是神圣的,简直是圣洁,火苗翻滚的样子。他记得神话里说美神阿佛洛狄忒诞生于海水和泡沫中,他觉得杨颂这么完美,一定是诞生自火花中诞生的,从矿山熔岩中雀跃而出的一颗小火星,在聆听到召唤后穿过海洋和山坡,跃上最高的尖梢,落在这片大地上。在光华的笼罩下,稚嫩的火苗不断成长,最终燃起正午赤阳般灼热明亮的炽焰。

    实验室里,乔纳森看看杨颂,她的影子融进了水里,再看看机器人和章重安在对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大对劲,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章重安伪装的很好,有些挑衅的问:“杨天岐死了?”

    那个和他的意高智能识捕捉设备相当不配的二代机器人只是愣了愣说:“是,我杀的。我只是想损坏几台“主”的设备,我的专长对这些人工智能毫无用处,而主已经盯上我了。但他坚决不同意,我已经妥协很多了,他出现在那里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轻蔑的笑着,转身要离开。

    “因为大概是我习惯告诉别人了,我需要倾诉。我需要搜集你的反应来制造梦境。”它跌跌绊绊的说,可能是出了些故障,“顺便测试你是什么性质的,所以我要根据这个,给你创造一个梦境。”

    “你已经强行给我换了一个眼珠了,我认为,我只是个卖梦的,我为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无权这样。”章重安指着他那个单色的眼睛不满道。

    “你真可怜,人类真可怜。”机器人没什么感情的说:“听我的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提意见呢?我就有着不一样的眼珠,我只是寻求不一样的感觉而已。”

    章重安倒是说过,它的左眼是它的弱点。

    “我刚刚去火场了吗?”杨颂很疑惑,她仔细回想着她在天上飘着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火场。

    “杨颂,基于意识空间的神经元集群原理,章重安与梦境有相当大的兼容性,他说不了话却可以更好的融入自己的梦境,你和他去迷宫找造梦者,我们去火场找那场事故的真相。”聪明的组长用一种平静如止水的耐心腔调说,他的声音使得她平静下来。

    “可是,你们没看到刚刚的意识流吗?那股意识流自我能力太强,我怀疑造梦者本人也来到他意识里了,你们一定要小心真正和你对话的是谁。”杨颂叹气,忧伤的看着半生不死的章重安,乔纳森正往插座里插入一根硅条,一连串绿色的蘑菇状爆炸从交互界面边缘升起,格点天空被染成诡异的灰绿色。杨颂敲下一连串坐标,对面的章重安脚下也亮起金色的光圈——他将他们锁定。

    “一次成功”杨颂在消失的时候喊,与此同时格点平原被拉伸开来,银白色的神经光缆从每个定位中抽出枝条,像长着尖刺的白银藤条,末梢闪着幽深的白光。“解析神经系统成功。”她远远听着组长的声音也隐隐约约的模糊起来。

    杨颂的视线猛然变黑,又猛然变亮,高耸的霓虹穹顶在她的头顶缓缓铺开,鲜红和鲜绿色的访问权限标记着不同的客户端,在他的头顶交织成一张繁复如星空的巨大蛛网。她敲下代码,部队数据库在她的面前飞快地展开,数据流重组成不规则的环形,表面交替闪着亮红色和亮蓝色的光,仿佛发光的涟漪。而她继续输入指令,把数据层闪现的几种形态逐步分解,几张静态的全息图片被抽离出来,变幻着的细小代码在每一片亮片之上闪烁着流淌。

    “这就是当初你和造梦者合作的时候,她为你编织的测试梦境。”

    她伸手指一指,还在初建阶段的梦境里全是数据交互数据孪生的映像,黑色和白色的数据涟漪从数据表面蔓延开来,仿佛有看不见的雨滴打在上面。

    但数据交互中她看着缓慢地数据增殖,梦境边缘末梢伸出一排攻击程序,数据层交互的瞬间爆发出一连串鲜红的球状爆炸,在黑漆漆的天空之下罂粟般绽放,一种血腥的美感。于是杨颂继续疯狂地敲打键盘,梦境表面开始形变,她在争分夺秒赶在梦境成功搭建化之前解决掉这个企图闯进来的家伙,但她看着红色符号的梦境边缘,一种诡异的,仿佛火焰的阴影般的紫红色在攻击界面上翻卷着。

    杨颂敲下销毁指令,一时间火光盛放,灿白的宁静席卷平原,一种静电的沙沙声从她的胳膊那里钻过去,随后她的实验外套被撕扯成闪烁的二进制碎片。她努力越过几个格点,火焰卷曲的边缘滑过他的身子,一帧一帧的,放着白光的全息图影有频率地闪烁着,却够不到她——他的速度比它们快,那一瞬间仿佛她的确能够飞行,在半空中滑翔,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狠狠抛出毁灭指令,使它精准地落在神经元数据库的中央。

    “借由造梦的理由来控制人民的神经系统确实不可取,以美梦为蜜糖裹着思维提取的毒药。”她对着看起来有些呆傻的章重安说“思维应该是自由的。人民的思想应该是自由的。你们无权审查人民的思想——再厉害的造梦者也不可能阻止这一切,人民终将获得自由。”

    章重安好像叹了口气,他的手不断的摩挲着自己的脖子。

    她浑身绷紧了,键盘上敲打着引入新病毒的手指猛然停在半空中。她看到梦境边缘被揉皱了染上黯淡的黄色,成了一副古旧的胶片。她惶然地回头,一瞬间仿佛无数闪闪发光的蝴蝶腾起,它们的翅膀仿佛玻璃般透明,汇成一团翠绿的漩涡朝天空飞去。造梦者毫无征兆地站在这发光的漩涡中央,仿佛一个影子,可惜依然看不清脸。

    一些激动的东西仿佛走马灯般闪过,杀父之仇,政府官员对反叛者,以及对意识追踪学的英雄惺惺相惜,但她最后只是坚定地说:

    “迟早有一天,在现实生活中,我要杀了你。”

    下意识的她觉得她一定在笑。下一刻她的身影变成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墨水,边缘渗进空气中去,大块的黑影描在触须的边缘。杨颂在同时敲下一串代码,被改写过而染成了金黄色的数据流轰然腾起,在半空中凝固成某种炮口的形状,黑洞洞地对准已经裂开了一个洞的边缘。在一阵数据层的破碎和空间的扭曲中,数据暴增,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形状模糊的浓雾,却仍旧保留着张开触角的形状。而造梦者自己也释放了病毒,这样密密麻麻的,一层包裹着下一层的金黄色数据流仿佛持续的火柱般直射向它,落点正处在张开的大口中央,一时间交界处的火光被染成某种发光的浅红色,裹着四散的数据碎片被反弹回来,让她下意识的猛地往后飞了两个格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代码,寻找漏洞。那造梦者被困在无法脱身,她的突击和逻辑外层交接之处仿佛有焊接金属般的亮灰色火花冒出来,他把一种精细的黑色钢笔线条描在那恶意程序的轮廓上,于是逻辑层的形状随着他一笔又一笔的勾画而缓慢地改变了,触角的轮廓仿佛火焰般腾起,规律地跳跃着,她气愤的把激光捅进程序中央的大口里去,那一环套一环的,骨瓷般的细密獠牙在某个瞬间被彻底染成黑色,形状变得模糊,仿佛重新融化在墨水当中,黑沉沉地晕染开来。

    “我要跳上去和她硬刚!”她猛然大喊一声告诉章重安。与此同时,恶意程序把黑沉沉的巨大触角缓慢地朝她扑来,阴影高耸入云,在半空中融化成黑漆漆的浓雾四散,中心张大的嘴里空无一物。边缘变幻成漆黑的火焰形状,裹着浅淡的金色和绿色的速度残影在外焰之上舞蹈。一种全然平静的专注席卷而来,梦境正式实体化了,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了,无法再改写程序,除非有人杀掉她让她醒过来,她就和他梦里的那些人融为一体了。

    她有些绝望的回过头,章重安照例站在他身后,但他却一点也不呆傻,反而看的津津有味,甚至鼓起掌来。

    造梦者急于离开,一种磨砂金属般的银灰色在逻辑外层泛着光,它们在她的主观视角中缓慢地飞越空气,银光闪闪的流线型,仿佛尖刀的雨点般降下,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她在洁白一片的,全然平静的专注中遵循那种鬼影般的舞步,在漆黑的火焰之上跳跃,那火焰回应他的步子,近乎虔诚地托举他起来又接住他,他同它起舞,仿佛与另一个人一同舞蹈,火焰在他的脚步间流窜,腾起而后击碎潜伏在死角处的恶意程序,把黑洞洞地跳跃着的一颗颗焰心呈到他的脚尖之下。安灼拉把精准的落点踩在那心尖上,一种近乎柔软的,滚烫的,飘飘然的感觉从他的脚尖一直延伸到全身。

    或许梦境中他们把这叫作同调,她几乎能感受到那造梦者的意识,鲜活地闪着光,他和他的节奏一致,他能够预测他的步子,他能够感受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