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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2020年12月12日

    2020年12月12日星期六

    印象中,我能记得老张住院的次数,大概有四五回。

    时间久远,短暂有过交集的病友及家属都逐渐被遗忘。

    我唯一能记得的一个病友家属,是个胡姓的苏医大小哥。

    当时他几次约我吃饭,那时是冬天,

    圣诞节,他还邀我去看文明广场的烟花,

    一一拒绝了。

    有一天他跟我说:你爸偷偷问我要烟抽,我没给,我做的好吧。

    我把老张痛斥一顿,然后拜托胡姓小哥以后都要保持这个态度。

    小哥又跟我约饭,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我抢着付了饭钱,一了百了。

    老张出院后,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小哥是孔雀型,正好是我嫌弃的类型,没接电话;

    自然而然,断了联系。

    这次老张入院,胡小哥“我唯一能记得的病友家属”身份不保,

    蒋太太随便一脚,就把他踹下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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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先生的护工是八楼张阿姨的亲妹妹,

    在八病区,老张的护工叫大张阿姨,她妹妹,则叫小张阿姨。

    最初我想要的护工,是小张阿姨。

    小张阿姨识字,脾气比大张阿姨好,说话声音细气,

    做事细心,也很有责任感。

    老张转入八病区的第一天晚上,

    小张阿姨特意帮姐姐看一眼新接的病人,

    我从护士台回病房,看到她在帮老张盖被子、重新绑手套带子,

    她说:晚上要绑紧一点,不然这类病人会有各种办法拔了胃管。

    一语成谶,那晚擦身,老张乘大张阿姨不备拔了胃管。

    因此,我一直觉得小张阿姨是个很称职的护工。

    得知她给隔壁床蒋先生当护工,

    我开心地对她说:小张阿姨,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然而,每天跟小张阿姨的见面都不愉快,

    因为她随时随地在被蒋太太嫌弃责怪,

    理由千奇百怪,我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什么“挑剔专门超市”。

    蒋先生打嗝,

    蒋太太怪小张阿姨肠管打得太快;

    蒋先生咳嗽,

    蒋太太怪小张阿姨没给他喝水;

    蒋先生拉稀,

    蒋太太说小张阿姨没给她丈夫吃饭,光喂水了;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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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先生入院当天有气压治疗,

    我给老张翻身时,发现气压机器的橘色电线浸泡在一摊黄色液体中,

    当时心里一惊,以为是电线受热融化。

    再定睛看,正有黄色液体沿床滴落,

    视线上移,嗯……

    蒋先生拉稀了,一床,满满的黄……

    来不及作呕,我急急叫在阳台上煮粥的蒋太太。

    蒋太太一通电话把小张阿姨叫来,转眼自己就逃出了病房。

    那天,整个八病区如遭生化武器袭击,

    而且正是晚饭时间,平时早早排队打饭的家属护工不见人影;

    护士台的小姐姐们也退到后面的房间;

    小张阿姨对我说:你在这里干嘛,快出去!

    当时我已经把老张的氧气管换成了氧气罩,

    我对阿姨说:就你一个人,弄不开,我帮帮你吧。

    我并没有多高尚,而且当时的画面很不好消化,

    只是小张阿姨一个人,真没办法处理。

    阿姨朝我摆手:他有家属的,你快出去。

    我看一眼床上的蒋先生,大眼睁着,也不知道意识清不清楚,

    蒋太太是这屋里第一个扔下他跑出去的人。

    大张阿姨在走廊里大喊:蒋XX的老婆,你老公窝屎咯!

    蒋太太不好再躲,只得回房。

    当时一个护士组长也到了病房,查看蒋先生拉稀的情况,

    蒋太太指着我尖叫:四她!四她梭的!四她先梭的!

    我当时的大眼无辜绝不是装的,我真莫名其妙啊!

    我干啥了?做错了什么?

    护士组长朝我摆摆手:你回家吧,早点回去休息。

    没待我离开,蒋太太又指着小张阿姨:

    四她,都四她为的,她害棱!

    其实蒋太太的家乡话不太好懂,但这两句责怪,却是让大家都听明白了。

    小张阿姨脸涨得通红,自然要辩解一番,

    我离场的时候,病房里闹剧演得正是高潮。

    老张对不起,我跟蒋太太扔下蒋先生一样,扔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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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后来,医生换了蒋先生的营养液,另外,让家属自己也准备一些食物。

    蒋家大儿子第一次打食物的营养液,没有经验,

    流质食物里满满都是肉末菜粒,无法鼻饲。

    此时医生开的营养液已经减量,蒋先生面临吃不饱的窘境。

    蒋太太走到我跟前一堆白糊,她的目光盯着我给老张打的流质,虎视眈眈。

    虽然我没听懂,但是从小张阿姨难堪的表情,

    不难猜出蒋太太的意思,应该是看上老张的口粮了。

    见我不表态,蒋太太索性端起老张的饭盒……

    经过了插线板的事,我对这种强取豪夺竟也适应了,

    没有生气,我只问:我爸吃什么?

    蒋太太看见了希望,发音突然就标准了不少:

    脑头之不冷多次诶,摇拉思。

    我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拜托阿姨,拉稀的是你们家!

    对不起蒋先生,我没想针对你。

    小张阿姨看不下去了,从蒋太太手上拿回老张的口粮放回原处,

    指着阳台上蒋太太的电饭锅:

    你不是煮了粥吗,粥汤也可以给他吃的。

    蒋太太哼哼,故意努力发音:

    还年庆棱呢,太怀了!

    我眨巴眼回味,嘿!这是骂我呢!

    在我开腔之前小张阿姨先怒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还怪人家,

    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蒋太太眼一瞪,煞得很,举起蒋先生床头柜上一只碗和一个杯子,

    我还以为她要砸到地上来狠的了,

    不想她依然叽里呱啦,好一通怒不可遏,

    只可惜我听不懂,于是一直盯着小张阿姨的表情。

    小张阿姨起初跟蒋太太能无障碍交流,

    但自打蒋太太不掩饰本质之后,

    小张阿姨就常常装听不懂她说什么,避免跟她更多的交流。

    只见小张阿姨突然笑了,笑了半天她无奈看向我:

    那女人怪我用了碗里的水,说必须等杯子的水用完了才能用碗里的;

    我说给她打水来,她说以后不准我再碰她的碗。

    我眨眨眼,消化一下小张阿姨的话,

    然后转头盯着蒋太太手里的碗——

    有种冲动,好想过去抢走她的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