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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惊天地龙蛇蛰(一)

    庐山与黄山相距且近,青鱼脚程不慢,只是自个儿出门的经历太浅,方向虽明,遇着小路分叉免不得犹豫。也是性格使然,她无甚主见,万不会如胆大之人一般走了再说,也不会如机变之人自己去分辨,定要问清楚了,方举步前进。何况身上有本剑谱和还生剑,当真是时时小心,处处谨慎,越发行得缓了。这并非她真知晓这二物价值几何,不过自知功夫低微,不敢招摇,更不敢惹事罢了,还拿块黑布将还生剑包得严严实实,外人看了只当是根烧火棍,万想不到是柄剑。

    行了整整一日,晌午也只茶棚略歇一歇脚便又起身,青鱼渐感双足酸软,抬头已是红霞满天,日暮鸟归之时。远远见着路边支出面酒旗,不由紧赶几步。走近了瞧仔细,倒是间不小的客店,匾额上写“吉星客栈”,两侧楹联“庭出暮接五湖宾,户开朝迎三岛客”。想是日未全落之故,大堂内稀稀疏疏,只坐了三四桌。

    青鱼心下发怯:“这却瞧着有些气派,莫要蹙手蹙脚惹人笑话。”踌躇一时,想道:“也不知前头还有无别家,错过宿头,可就要睡野地里了。”咬咬牙,面上绷紧,不敢露出生疏模样,走进去寻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了。

    此时方有人过来招呼,问道:“小娘子吩咐。”青鱼道:“劳烦予我间房,最小的便成。”店小二应了,又问:“小娘子可用甚么饭食?”青鱼问:“却不知有甚么?”店小二见她一身青布粗衣,心里暗一撇嘴,实不耐烦报菜名儿给她听,道:“今日有好烧肉与莲子头羹,小娘子都尝尝?”不歇气连走竟日,青鱼委实饥饿,点头道:“那便尝尝,再加三碗白饭,劳你快些。”小二转身去了。

    青鱼四处打量,忽听得外面“嘚嘚”马蹄疾响,“轧轧”车轮滚动,来得极快,转瞬已到,随即一个大嗓门粗声粗气道:“来人,停车牵马!”店小二已满脸堆笑迎上。

    青鱼悄悄探头一瞧,门外鱼贯走入一群七人,为首的是个四五十的瘦高中年男子。身后三名年轻男子,都是二十上下模样,其中一个格外高壮的扶着另一位中年男子,最后却是一名戴了黑纱帷帽的少女,身形纤弱。

    为首中年男子扫视一圈,领众人走到隔青鱼一桌之处落座。店小二忙奉上手巾,又要唱菜名,为首之人不耐烦道:“捡你们拿手的尽管上来便是,休要罗唣,酒水也不用。”店小二连连应喏,躬身而去。青鱼暗自赞叹:“这位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倒是好相貌,可惜全身虚软无力,似乎筋脉有恙。”赞的却是那名被扶着进来的中年男子,肤白须长,穿一身青衣,秀雅温和,如松如竹。

    当下坐定,那粗嗓门年轻人对为首之人道:“师父,适才听那几个水鲸帮的人说,衡山却七日后要办弟子婚礼,广发喜帖,是甚么道理?”为首之人问:“那弟子甚么名姓,你可听仔细了?”年轻人回道:“叫做方盾,弟子见过一面,去岁商议射狼盟会之事,曾随他们成掌门来拜会过咱们。那人毫无起眼之处,功夫也粗疏得很,不值一哂,师父定不记得。倒是新娘子韩霜君是衡山派出了名的美人,七大派年轻男弟子无人不知的,连黄山的师姊妹们都多有不及哩。”

    其余几个年轻人都“嘿嘿”笑起来,其中高壮那名却“嗤”一声,扭头对帷帽少女道:“我看不过尔尔,远不及咱们含真师妹,师妹莫听他们浑闹。”少女帽纱轻轻颤动,似在摇头。为首中年人喝道:“要事当前,胡扯甚么闲话!”

    弟子们登时噤声,中年人沉吟道:“这婚事时机太巧,必有蹊跷。咱们自得了消息即刻动身,快马加鞭,不过四日便到了这里。这档口成四洲不急着暗暗处理那件东西,反倒大操大办起一个无名小卒的终身大事来;既广发喜帖,却又不请咱们泰山派,只请周围水鲸帮这样的小帮派,古怪得很,定与那件东西有关。哼哼,既然婚礼定在七日后,他且不急,咱们也不忙上门,打听清楚再做计较不迟。”弟子们同声应是。

    粗嗓门那个又问:“咱们来得匆忙,既是婚礼,可要备些礼?”为首之人哼一声道:“区区一个年轻弟子成亲,还需要甚么大礼,我堂堂泰山派掌门亲身到贺,已然给足了面子,届时随意买些,不叫面上难看便是。”

    这事就此搁下,又去问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秀雅中年人:“卫师弟,一路没把你颠坏?”语气古怪,并不像关心的话。那卫师弟道:“无妨,我一介废人,常年房中枯坐,这样出来见见天日,倒觉得舒畅许多。”为首人冷笑道:“恐怕卫师弟是怕我办不好事情,定要千里迢迢跟来指点哩。”

    卫师弟全不气恼,微笑道:“掌门师兄顽笑了,我与含真父女俩个都是无用之人,不能为门派分忧,全仰赖师兄弟和孩子们关照看顾,岂敢说“指点”二字。今次只是借着机会,带含真见见世面,也认识认识名门大派的同龄年轻人而已。不瞒师兄,那件东西……”

    说至此处突然抬头扫视一眼,目光湛然,青鱼正百无聊赖,猛对上他目光,只觉莫名其妙,生怕无意惹上是非,低头暗道:“这个先生长得秀气,眼神倒很厉害哩。”那边打量青鱼一眼收回目光,大家也都停了话,似也觉察自己不妥之处。

    那黑纱帷帽少女忽开口,声音低而轻柔:“师伯、爹爹、师兄们一路辛苦,快用些热饭食罢,用完却早些休息。”这当会他们饭菜已流水价上来,碗盘杯碟,不一时摆得桌子满满当当,热气香味蒸腾。

    青鱼登时感觉饿得发慌,肚肠里几乎发出“咕咕“叫声,纳闷道:“怎么那边恁的快,我的却还不来?”正要喊小二,那边少女为了吃饭,伸出一双十指尖尖的素手,将帷帽取了下来,正面对青鱼。

    青鱼看见她面容,眼睛忍不住瞪大,肚里叫声也听不见了,心想:“世上竟有这样的漂亮妹妹,当真是我见识太少!”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年纪,肌肤嘴唇半分血色也无,如上好白瓷般细润无暇,柳叶弯眉似颦非颦,青莲花目宜悲宜喜,分明是中原汉人长相,绝非异族,眉发睫瞳却殊异常人,乃是淡淡的琥珀之色,清气自生,恍若一场幻梦化作、一滴朝露凝就,飘忽悠远,非人间所有。

    青鱼心里翻来覆去,苦于肚里墨水有限,找不到词儿形容她,暗自猜测道:“是了,好像听说有些人胎里不足、身子不甚健壮,确有这般的,发肤色泽都比常人淡些,怎么在她脸上就忒也好看。”她这样直直盯着看,人家自然查觉,少女抬头,对她浅浅颔首,微微一笑。青鱼不由自主回以一笑,笑完方觉失礼,脸都臊红了,才复想起还有肚子要填。

    正待喊人,瞥见不远处小二手上托着她的饭菜直着眼一动不动,原也看那少女看呆了。青鱼又觉好笑,又觉有趣,怪不得他这般,咳嗽一声道:“小二哥。”方将人唤醒。也不等小二放下,忙伸手自己接过饭菜,举箸就去搛菜。

    这一箸下去,青鱼立觉有异。烧肉炖得十分软烂,箸尖触感却是硬硬一块,顺着一挑,定睛望去,险些便呕出来。只见那硬物乌黑油亮、触须宛然,赫然正是一只脏螂。青鱼虽素不讲究,到底是个爱洁的年轻女子,哪有不噁心厌恶此物的,心想这客栈虽气派,可太也不小心了!皱眉又叫人,店小二三番两次被她催叫,早不耐烦,不情不愿过来道:“小娘子又有事?”

    青鱼心道也是无心之失,不欲闹将起来坏了他生意,只努嘴示意他去看。店小二翻眼一瞧,登时不吭不响将盘子拿起,低声对青鱼道:“小娘子稍待,与你换份新做的来。”端着自去了。这次却快,不一刻笑容满面送来份新的,兀自热气腾腾,青鱼高兴道:“多谢。”

    正待下箸,手又停住了,狐疑不定,心道:“总不至如此?”把上面那块肉搛开,就见下面被挡住那块肉上,正有一个细细孔洞,可不正是先前她戳出来的?原来这盘烧肉仍是先时那盘,不过回锅里热一热,再翻了个身!

    青鱼大怒,因不愿生事,强自忍耐怒气,觉得总不能白白吃这个亏,浪费了师父留给她的钱银。有心悄悄再叫小二过来,转念又想:“今日若不声张,不就叫这黑心店浑赖过去?瞧这样子,不知做过多少次,说不得现在的客人们吃的东西也都不干净,若我知情不举,吃出毛病来岂不成了我的罪过?”既下定决心,不再瞻前顾后,大声道:“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