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人我花 » 第一章 雷惊天地龙蛇蛰(三)

第一章 雷惊天地龙蛇蛰(三)

    青鱼咂舌道:“是甚么奇书,这样厉害,那前辈岂不是还能再创个八门十门功夫?”逍遥散人笑道:“可惜又被我弄丢啦。也是太过得意忘形之故,那日老道融会贯通、水到渠成、神至气走,使出这套掌法,只觉得天下无敌啦。狂喜之下,便将身上银子全换了酒,喝得烂醉。醒来便遍寻它不着,不知掉在甚么地方,可不是天意使然。天先予我,后又取之,正是试炼老道,所谓‘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是以丢便丢了,无需眷恋,可惜囊中也空空了,饿了老道我数日,止得以残酒度日,今儿方打了你的秋风。放心,我必不叫你吃亏。”青鱼忙摆手道:“我是大大的占便宜,道长才要吃亏。”

    逍遥散人道:“老道之所以要传你这掌法,还有一个缘故。此去东京,老道有一件大事要办,若事有不谐,说不得这功夫便失传啦。”青鱼惊讶道:“道长要去办甚么事,十分凶险么?”

    逍遥散人叹道:“凶险么倒也未必,老道有一位林师弟,正欲在京中搅动一番风雨,老道要去劝他罢手,他听不听,设或不听会如何,老道又当如何,却难以预知。是以还是寻个人把功夫传了方安心,便是你啦,老道瞧你心性倒不错,资质却是次要。”青鱼暗道:“道长这话头,莫非是说我资质不好么?我早知道啦。”转念又道:“可道长,我早有师父哩,还答允了要去黄山入派。”

    逍遥散人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老道随意教来你随意学,多拜几个师父有甚么了不得,若遇见本事比老道高强的,老道也愿意学呢。便不叫师父也由你,名分之类不过俗人自缚,心里有的,便没有名分也不损半分。”青鱼道:“那我便叫你逍遥师父罢,可使得?我却无姓,逍遥师父叫我青鱼便是。”

    逍遥散人拊掌大笑道:“使得使得,大大使得。来来好青鱼,来瞧瞧我这掌法威力如何。”

    说着四下一张,走至一面土墙边,掌上显出隐隐金色,一掌拍下,隆隆有声。那墙应声剧颤,并非风吹杨柳的左摇右晃,而是夏日蝉鸣的嗡嗡震动,内里传来“劈啪”碎响,许久颤动甫慢慢平息。

    再看其上被击中之处,现出焦黑树枝状纹路。逍遥散人道:“这就是雷纹,倘血肉之躯中这掌,便是粉红色雷纹了。“轻轻一拂,掌风过处无声无息,偌大一面墙,蓦的土崩瓦解,化作齑粉。茅草顶一塌,纷纷洒洒落得青鱼一头一脸,狼狈不堪。

    逍遥散人道:”所谓自然金木水火土运转变化,是为‘外五行’;五脏六腑为人体五行运转之所,是为‘内五行’,五指与五脏六腑相连,便能以内五行通连外五行,内外合力,破他人五行。老道这掌法主练手三阳经,发掌时轰鸣如雷,刚猛无俦,大开大合,当者辟易。且五脏中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五行之雷流转,中此掌者必伤五脏其一,且雷气入体,现出雷纹,须阴性内力导出体外,否则雷气久久不散,日久更损。”

    青鱼张大嘴巴,真心赞叹道:“逍遥师父,这掌法可真是厉害。”逍遥散人哈哈大笑道:“这掌法若合我‘五辰洞照心法’一起修习,进速更佳,威力更强,不过那是修道的心法,你倒不必了。这掌法一共七招,‘震来虩虩’、‘震惊百里’、‘震来厉’、‘震苏苏’、‘震遂泥’、‘震往来’、‘震索索’,可看好记住了。”

    青鱼全神贯注,正等着他演练招式,突然逍遥散人大叫一声:“不好!”青鱼吃一惊,不及相询,就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物事来。青鱼凝目细看,竟是只金丝虎的狸奴儿,不愧为逍遥师父的狸奴,肥壮的样子委实惊人,与他一般无二。自两人初见至今好有一个半时辰了,半声也未听这狸奴发出,此刻兀自呼呼大睡,逍遥散人两只手抱不住的半截身子,软耷耷垂落老长一条。

    乾坤散人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对青鱼道:“这便是雷霆大将军了,你们认识认识。幸得它还未醒,咱们快快把掌法学了,老道好去捕些鱼来喂他。”青鱼问道:“适才逍遥师父怎的不取些菜来它吃?”逍遥散人摇头道:“它却没有学过功法,还是吃些素淡的。”青鱼越发疑惑,生鱼便素淡了么?也不好再问,看着逍遥散人小心翼翼将雷霆大将军放到一堆干草上,二人终于一教一学,逍遥散人教罢去抓鱼,青鱼便自行修习,待他回来再厘正对招。

    过一时雷霆大将军打个呵欠,懒洋洋醒来,眯着眼睛瞧青鱼一眼,低头吃鱼。吃完逍遥散人将它又塞回怀里道:“好啦,招式好记,余下不过五行之力流转习练。’你内力太浅,现下也只使得出这掌法二三成威力,需勤练不辍,记住了?”

    青鱼点头道是,逍遥散人笑道:“好、好,乖徒儿,这便送你回客栈,老道要趁着饱腹多赶几里路啦。”青鱼叫道:“逍遥师父这便要走?”逍遥散人笑道:“此去若未尽功,想来不久天下人皆知我林师弟之名,你也算得了我的消息。如侥幸归还,咱们再会,你好自为之。”

    半句惜别之言也无,依样提起青鱼后领,片刻又见客栈牌匾,其时刚到亥时而已。逍遥散人轻轻放下青鱼,哈哈一笑,大袖一挥,转眼去得远了。

    青鱼怅然若失,走近客栈,心中祈愿逍遥师父千万要平安归来。抬头见“吉星客栈”四个大字,喜出望外,心道:“原来早有预兆!我须得攒攒银两了,否则下次再见,可怎么请得起逍遥师父吃饭呢?”

    高高兴兴走进去,那店小二还在堂上候着。青鱼不欲理会,他却小心迎上前来,道:“女侠留步,有你的信。”青鱼疑惑道:“信?谁识得我?你怎晓得是予我的信?”小二表情古怪道:“小的不知,女侠请看。”双手呈上一封信,信封上写六个挺劲疏朗大字:“脏螂女侠亲启。”

    青鱼呆呆看了好一会,心道:“这外号可不大好。”拆开来看,只薄薄一张,斗大的字龙飞凤舞,写道:“救命,亥时三刻,乙字二号。”青鱼就是一愣:“不过第一日出门,甚么人竟识得我,且于危难之中,需求助于我?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又帮得上甚么忙,救得了甚么命?”

    茫茫然回到房间,将一张纸看了又看,游移不定,眼看时辰将近,定一定神,心道:“不论如何,先一探究竟,再做计较。”她绝非胆大好奇之人,只这信不清不楚,万一当真人家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她却无动于衷,误了人性命,岂不罪过?决心已下,带上紧要之物以防变出突然,循着房号而去。

    到得房前,四周无人,青鱼不敢就进,侧耳听了半晌,里面悄无人声,青鱼觉着自个直如做贼一般,抬手轻轻敲门,门应声而开,只是虚掩而已。青鱼蹑足入房,口中轻轻唤道:“我来啦,哪位寻我?”房中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青鱼四下张望,呆立片刻,突然房外响起一道人声:“虎变哥,时候不早,你也回罢。”青鱼一下便听出来,正是那少女卫含真。情况不明,仓促间也只有床上可以藏身,忙上去隐在帐后。

    门“吱呀”一声,两道足音进来,一个男声道:“含真妹妹,你就是太过多思多虑,身子才老是不好。咱们此行虽然要紧,却与你不相干的,你只管放心,不管发生甚么事情,我哪怕拼得性命,也定护你周全。”

    卫含真道:“虎变哥,你难道不觉奇怪?爹爹自来不出远门,至多不过采买几日便归,此次还带上我一道,我半点武功也无,却能派上甚么用场,帮上甚么忙?掌门师伯与爹爹说的那件东西,你晓得是甚么?”

    男声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至关紧要的一件东西,这些江湖俗事,何须你忧心?咱们不过几日便回了,你难得出来,开开心心瞧瞧风景不好么,等到了衡山地界,我带你去好好逛一逛,这里风土人情和咱们那里大大不同,你一定喜欢。”

    卫含真道:“爹爹今日说,带我去见一见世面,也见一见同辈的年轻俊杰们,莫非是要商议我的亲事?”男声急道:“怎么会?便是要议亲,也只会选派中弟子,怎舍得把你远嫁?含真妹妹,我……”

    卫含真打断他道:“虎变哥,若爹爹真打算把我嫁给衡山派什么人,我连人都未见过,是好是歹也不知道,到底嫁还是不嫁?”男声越发急切,道:“决计不会!师叔绝不会如此,况且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的心意,师叔和你难道不明白?”

    卫含真追问道:“如果爹爹一意孤行,或者有什么缘故,必要我嫁呢?”男声迟疑道:“那我,那我……”半天说不出下文。

    卫含真叹气道:“果然,爹爹之命,你是绝不会违拗的罢,你就不肯好好想想,鼓起勇气为自己一争?”男子颤声道:“师叔对我们兄弟俩视若己出,我、我自要一辈子孝敬他,不能忘恩负义。”

    卫含真略一停,道:“罢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罢。”男子道:“含真妹妹,我……”接着便是一阵沉默,门扉一响,是又关上了。

    青鱼听得清楚,心下抱歉道:“不合却听了人家一场私房话,勿怪勿怪,不是故意偷听的。原来是一对有情人,只是这男子犹犹豫豫,好似又有顾虑,可不够情义。”又想:“莫非就是这个含真妹妹写的信叫我来?她又有甚么性命攸关的事情?她在我为难的时候帮了我,有什么危难,我定要帮她的。”只听半晌无声,想是卫含真独处室中,良久她长长叹一口气,青鱼定下心来,将床帐一撩,跳下来道:“含真妹妹!”

    卫含真自坐在桌边,猛抬头见青鱼,身子一颤,惊道:“青鱼姊姊,你怎的在此?”青鱼也惊异道:“不是你叫我来?”卫含真道:“甚么叫你来,你怎的在我房间?”青鱼道:“那是谁叫我来?”

    两人答非所问,面面相觑,卫含真道:“姊姊若为财来,我包中有一支银簪,银两若干,都赠与姊姊以资路费。”青鱼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有人送我一封信,叫我此时来你房间。”

    卫含真奇道:“甚么信,莫不是骗人?”青鱼道:“我也不知,不过信上说救命哩,你可有甚么危险,有人替你叫了我来?”卫含真摇头道:“自然没有,倒是姊姊你忒也天真,万一是坏人设下陷阱诡计要害你呢?”青鱼纳闷道:“我不曾得罪过谁,现下身无分文,有甚么值得人害的?啊,难道是那小二哥作弄我?”

    想到此节豁然开朗,气道:“便是他了!好小子,这样小气,分明是他做错了事情,却来作弄我。”卫含真目注她微笑道:“姊姊倒是热心肠,一封不明不白的信便叫了你来,倒称得上侠义了。”青鱼不好意思起来,道:“哪里的话,你既无事,我便走啦。”

    卫含真笑道:“虽莫名跑这一遭,姊姊毕竟是急公好义,深夜无甚可招待,姊姊喝口水再走吧。”从桌上壶中倒一杯茶递给青鱼,青鱼整日下来跌宕起伏,忙得脚不点地,实在也口渴,接过来一口干了,正要告辞,就见卫含真轻拍手笑道:“倒也。”脑中一昏,眼前一黑,已是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