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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人行,则得其友;三人行,则损一人(二)

    卫含真缓缓道:“爹爹对我很好,我想看甚么书,要用甚么胭脂水粉,无有不应的,我却总觉亲近不起来。不论我做甚么,他都淡淡的,不见他高兴,更不见他生气。小时候我不但身体不好,还常常寻事哭闹、作天作地,全派上下都嫌我是个厌星,躲得我远远的。其实我只想他来抱着我摇一摇、哄一哄,我就高兴了。他也只买更多的书、更多的衣裳珠花、更多的小玩物儿,叫虎变哥来送给我。“

    ”后来我总算看明白,哭闹决计无用,我便照他心意,乖乖看书听话罢了。他与虎变哥、豹变哥倒是亲热得同亲生父子一般,想来因我为女,更不能习武,他同我无话可说的缘故罢。派中女孩子止我一个,是以师叔伯兄弟虽不少,我却一个朋友也无,时时觉着孤单。”停一停又笑道:“不过现在认识了姊姊,姊姊便是我第一个朋友了。”

    青鱼本听她说得可怜,心中一软,想道:“难怪她这般古怪,一个小女孩儿孤身长大,虽有长辈兄弟,男子心粗,定有看顾不周的地方,怪不得她觉着不贴心。”待听到最后一句却又蓦然想起,气道:“我可不敢做你的朋友,甚么朋友会下毒害朋友哩?”

    卫含真毫不羞愧,微笑道:“我也是以防万一,虽然姊姊言行举止纯然一片真善,毕竟初初相识,人心惟危的至理金言,若姊姊也和我一般听过许多江湖故事,或再闯荡几年,自然便懂啦。只倘若姊姊有一日真懂了,说不得人也变了,我倒希望,姊姊永远不要变才好。至于那毒么,我发誓定守诺奉上解药,姊姊切莫担心。”

    卫含真撑起身,在包袱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瓷瓶,倒几颗药丸于掌上。青鱼借着月光看得分明,竟然十分眼熟,正是师父去日服过的那种红色药丸。她问道:“怎么你也有这药,这是甚么?”卫含真笑道:“不正是你们黄山派的朱玉丸么,补血益气一等一的灵效,姊姊不晓得它名字?我们泰山派和黄山派自来修好,常有来往,我虽无福上门拜望,未尝见钟真人金面,钟真人也年年都送我这药,难受的时候吃一颗能好过许多。”

    青鱼恍然大悟,见卫含真吃了药,问道:“现下可好些?”二人爬起来,卫含真道:“好得多了,咱们快走,再不能耽搁。”青鱼应一声,抬脚便走,卫含真“噗嗤”笑出来:“快理一理头发衣裳。”青鱼这才发现二人都满头满身草叶尘土,狼狈不堪,拍拍打打好容易整理干净,扶着卫含真继续上路。

    过一时青鱼听身边呼吸越来越急促,见卫含真额上沁出密密汗珠,面色苍白异常,担心道:“我背你罢。”卫含真咬牙摇头道:“我还能走,待撑不住再劳烦姊姊。”青鱼心中感叹道:“含真妹妹忒的好强。”

    又走出十余里,卫含真站也站不稳才肯让青鱼背上,此时晨光熹微,一线金乌已露,青鱼只觉耳边她气息微弱,焦急道:“咱们还是找个地头投宿,歇息休养才是,还得吃喝壮壮气力,不然你怎熬得住?”卫含真细细“嗯”一声,青鱼足下急奔,天光大亮之前终于瞧见一间客栈,顾不得看名字格局,把卫含真放上床,自己累得一头倒下,呼呼大睡。

    这一觉青鱼睡得酣甜,再醒来已是晡时,去卫含真房间寻人,房内却是空空,吓了一跳。忙又下楼,方见卫含真戴着帷帽坐在大堂,见到青鱼招手道:“姊姊定饿坏了,咱们今日得大吃一顿,吃完再动身。”不待青鱼回答,唤来小二叫了满满一桌饭菜,青鱼也不客气,昨日实在辛苦,端碗就吃。卫含真撩起半截帽纱,露出小而白腻的下巴,筷子只往整治的最精致那几道菜里伸,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凑近青鱼耳畔声若蚊呐道:“你瞧西面角落那桌。”

    青鱼不明所以,便要抬头去看,卫含真忙道:“悄悄地!”青鱼抬了半截的头顿住,想看又不敢抬起,脖颈都僵了,也学她小声问道:“怎的?”卫含真道:“我都瞧遍了,那桌的人骑马来的,我走不得路,咱们就借他的马儿一用。”

    青鱼惊得话也说不利索了,道:“这、这、这不是偷么?”卫含真笑道:“当然不是偷,咱们留足银子给他,便跟买他的一样,了不起多多给钱,他非但不吃亏,说不得还要欢天喜地哩。”其实既要给银子,直接开口去买便是,何必走这般弯路?无非卫含真明知人家泰半不肯卖,拿话哄青鱼罢了。

    青鱼总觉怪异,偷眼去看那桌客人,只见是个二十八九的黑衣青年男子,瘦削脸庞,鼻若斧凿,眉插入鬓,背上一把重刀,此时似乎察觉青鱼视线,抬头与青鱼目光一碰,双眼如宝剑出鞘,顾盼间寒光凛凛,不怒自威。

    青鱼心里咂舌:“这人可不像丢了马还会欢天喜地的样子!”大大胆怯,忙道:“不成不成,这人一看便武功高强得很,咱们千万莫要招惹,你胆子忒也大!”卫含真面上微笑更显狡黠,道:“不妨一试,姊姊不知,向来愈是自诩英雄人物愈是自矜身份,咱们哪怕借不成,想他也不会和两个小娘子计较,岂不强于向那些好歹不明的人借?更何况,现下也再无别的马可以选哩。”

    青鱼只觉这话猛一听似乎很有几分道理,又隐隐十分别扭,心道:“这话里意味,岂非可以专捡英雄欺负,因人不计较?”这话到底有没有道理青鱼不晓得,但她不知不觉间对卫含真言听计从起来,见卫含真心意已决的模样,即便心中忐忑,竟尔再无异议,默默遵从了。一时二人用完,卫含真叫来店小二嘱咐道:“这银两是西边那桌独行大侠卖马的钱,待我们走后一个时辰再交予他,只说感激不胜,来日再报,旁的休提。”

    吩咐完,卫含真当先便走,领青鱼出了客栈门,左首一棵大柳树上果然拴着一匹黑马。卫含真径直过去解了绳子,那黑马不识得她,喷口响气,似乎紧张模样,卫含真自袖里掏出几片菜叶来喂它,黑马“吧嗒吧嗒”嚼了,登时亲热起来。她照样摸脸搂颈一回,不慌不忙对青鱼道:“上马罢。”

    青鱼早看得呆了,自己心虚不已,卫含真却这等从容,莫非长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能掐会算,算到人家定抓她不着哩?无暇细思,二人上马,一溜烟跑了。

    不停脚跑出老远,二人忖度着那人再难赶上,且怕重蹈昨日覆辙,把马速略略放缓,卫含真恍若无事发生,半字不提二人“借马”之事,奔跑中也不忘左顾右盼欣赏沿途风景,口中赞道:“好辰光、好景致,姊姊,咱们这也算做‘春风得意马蹄疾’啦。”青鱼眼里看去都是差不多的花草树木,毫无特别之处,可她是个随和性子,见别人高兴,自己不由得也高兴。正说说笑笑,突然对面马蹄声动,也奔来二马一人,那人见着二人略一顿,突然不躲不避鞭马直冲上来,叫道:“含真妹妹!”

    二女此惊非小,青鱼仓促间猛勒缰绳,黑马不与她熟稔,一下受惊,长声嘶鸣中人立而起。青鱼不过第二日御马,身前还坐着卫含真,眼见再控不住,若抓不住缰绳,便要双双滚下马去,倘再叫马蹄踩踏,就是非死即伤了。拦路人失声叫道:“畜生且住!”刷的拔剑出鞘,从马背飞身跃起,双手高高举起,就要向马首一剑斩落。剑尚在半空,尖锐风动,一物破空而至,拦路人但觉手腕一痛,手指酸软无力,长剑脱手飞出。兵器既失,他去势就是一滞,就听一人道:“休得伤我夜雨!”

    青鱼卫含真二人只觉天旋地转,青鱼死死两手扯着,黑马嘴边已勒出血沫也浑然不知。忽然后背心衣裳一紧,是被抓住了,又听一声喝道:“撒手!”声音冷肃,颇有威严。青鱼不由自主依言松手,接着身子一轻,与含真二人被向右高高抛了出去。

    青鱼心中叹道:“昨儿不曾摔死,原来今日仍是注定这个死法。”闭目等死间,感觉背后一实,已触及地面,到像被轻轻放下,全无疼痛,尘土也不曾扬起多少。青鱼大惊大喜,睁开眼来,见卫含真也毫发无损,忙扶着她起身。

    就见马背上坐了一人,口中呼喝连声,抚控马匹,黑马摇头喷气,蹄下不住焦躁顿地,终究安稳下来,那人正是马主人黑衣青年。青鱼“啊”的一声,不知要先感激人家,还是要先羞愧无地,眼前一花那拦路人又出现,叫道:“含真妹妹,我找得你好辛苦!”卫含真却颤声道:“你是甚么人?我不识得你,名字也不叫甚么含真?”

    青鱼与那拦路人俱是大吃一惊。青鱼此时已认出,拦路人正是昨日见过的泰山派弟子之一,分明与卫含真坐在一处,怎的她翻脸不认人,连自己名字也不认了?一时晕头转向,不敢说话。

    那人急道:“我是你豹变哥哥啊!”原来他便是林豹变了。卫含真道:“甚么豹变哥哥,我不识得,你却为何惊我们的马,险些害死我们,莫不是为劫财?”林豹变道:“是我一时鲁莽了,待回去自会向你请罪赔礼,师叔大哥都十分担心你,你快快随我回了!”伸手就来拉卫含真。

    卫含真朝青鱼身后一躲,林豹变方又想起见青鱼与卫含真一道,勃然道:“便是你劫了含真妹妹走,你是何人,有何居心!莫不是给她下了甚么毒迷了她心智!”手上剑指住青鱼咽喉,道:“今日便把你擒住,带回去审明白!”卫含真叫一声,扑至青鱼身前挡住:“莫要害人!要抓抓我便了,你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