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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三)

    百里济美向有“武痴”之名,连派中杂务也不大上心,俱交予卫之华与独子百里赢打理。他苦修本门功法之余,凡见了别家奇门功夫便不由跃跃欲试、意要切磋。以武会友本也是常事,他却下手无甚轻重,不懂得点到即止,年轻时曾着实因此得罪过不少人。

    当年他继任泰山派掌门消息一出,不知多少武林人士弹冠相庆,只因他成为掌门后再邀战便有了诸多顾忌。对方若是年轻弟子容易为人诟病“以大欺小”;若是前辈又不应战;同辈更无人有睱理会他,毕竟大家同为成名人物,无论谁输谁赢面上须都有些尴尬,如无恩怨,实非必要。如是憋得他手痒心痒久矣,当下一见燕归来这指法,便如久旱逢甘霖,立时挺身上前了。

    成四洲道:“今日并非切磋良机,当以擒住这不明来路的小子为要,百里掌门休要本末倒置,抓住审完之后再来细研他功夫不是更好?”百里济美不理,正要拔剑,卫之华忽附至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手下一顿。

    此时燕归来笑道:“既已领教了衡山成掌门高招,正好我也可试一试泰山百里掌门的,二位同居尊位,不知功夫上孰高孰低呢?”

    成四洲适才算是输了给他,众人都是亲眼目睹的,倘他又输给了百里济美,岂非说明成四洲不如百里济美、甚而衡山派功夫不如泰山派功夫?百里济美眼睛一亮,再不迟疑,道:“我来了!”另有一人喝道:“找死!”却是成四洲紧随百里济美跃出。

    百里济美恼火不已,心想成四洲唯恐叫人发觉他不如自己,不欲自己与那燕归来以一对一。既已出手也不好再退,识辨经的消息关键,虽然大大有失身份,也只能捉住这小子再做计较。两位掌门双剑合击,声势何等威猛凌厉,燕归来却夷然不惧,眼看二人袭至面前动也不动,“嘻嘻”一笑,右手伸出。

    百里济美在前,一眼瞧清燕归来食指、拇指捏着一个小小纸包,便听成四洲大喊一声“不好!”又见燕归来捏破纸包轻轻朝空一洒,白色粉末纷纷扬扬漫天飞起,百里济美首当其冲,正正叫扑了满脸。

    成四洲反应倒快急忙闭气,却也来不及了,与邻近的数十宾客都吸入了口鼻。当下个个头晕目眩,运起内力相抗也无分毫效用,顷刻间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

    余下诸人大惊,也急忙捂住口鼻,直待那些粉末散尽。泰山派与衡山派的弟子齐叫“掌门”、“爹”,林虎变、成乐奔出将百里济美与成四洲抢回,试遍了各种法子,二人只是唤之不醒、毫无反应,所幸呼吸未断。

    谈豫怒目道:“这是甚么毒,快交出解药!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毒害两位掌门!”明悲亦是出乎意料,叹息道:“阿弥陀佛,燕施主好厉害的手段与毒药,既然各位没有当即毙命,想来燕施主仁心并不欲害人,还请赐以解药。”

    燕归来笑道:“各位放心,此毒不是甚么剧毒,只是其中配有西域奇草,解法全天下也只我门派有。明悲大师说的是,我又岂会伤了二位一根汗毛?只是二位名门大派的掌门竟围攻我一无名后辈,我无福消受,只好请大家且睡上一觉,只求保得小命而已。”

    泰山派与衡山派诸人听得不是厉害毒药虽半信半疑,多少放下些心。百里济美平日虽颇瞧卫之华不惯,对待卫含真却不因卫之华之故而有失长辈身份,他独子百里赢更是个公允温和的难得性子,卫含真多得他关照。

    此时得知他性命无虞,卫含真浅松一口气,又不由想道:“这燕归来好曲折的心思,想必他了然于心,即使再打败师伯也说不定受伤吃亏,更抵挡不了这许多人,便打定主意要施毒。师伯与成四洲分开已是他劲敌,他便干脆放出‘孰高孰低’的话激得二人皆按捺不住,好一举毒倒他们。余下的便只谈豫与明悲,一个留不住他、一个又心软好要挟,可不就十拿九稳了。”

    再看方盾与韩霜君二人,他们本在燕归来身后,亦在那毒粉笼罩之下。韩霜君双目紧闭,头颅手脚都软软垂着,显也中了毒。方盾却稳稳当当站着,面上神情何止得意,直是眉飞色舞,定是事先得了解药。适才燕归来与方盾二人可传递解药的机会,也只有那一击掌,可见燕归来早有预谋。

    燕归来掏出一个瓷瓶,说道:“明悲大师,这便是解药了,只需大师佛口一诺,今日放我与方公子安然离去,我立时双手奉上,如何?”明悲深深合十一礼道:“那是自然,多谢燕施主手下留情。二位要走,贫僧绝不阻拦。”

    谈豫恨道:“我们又怎知你这解药是真是假?大师莫要又被这小子骗了!”燕归来笑道:“一试便知。”从瓶中倒出一颗青色药丸,随手抛给一位宾客。那人左看右看,在满地躺倒的人中挑了个脸生又无同伴的喂下去。众人紧张注视之下,那人一刻后悠悠醒转,明悲又去与他把脉探视,反复确认,众人方终于信了。

    这下再无话说,燕归来抬脚便朝外走,方盾带着韩霜君紧随其后,满厅纷纷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燕归来走了数步回头问道:“方公子何必还带着这累赘?”方盾笑道:“我师妹可不是累赘,是我的新娘子,我怎能抛下新娘子一走了之?”燕归来钦佩叹道:“方公子情深义重,正是我门中最看重的人才,再合适不过,那便带着也好。”

    卫含真心道:“这是个甚么诡异门派,方盾这等货色竟正合了他们胃口不成?”明悲大师也不由皱眉道:“阿弥陀佛,方施主即可离去,韩施主与你已是无用,婚礼也未成,不若便高抬贵手。”黄山派乌夏此时上前一步道:“方公子请放下韩师妹自去罢。”

    韩霜君一名已失反抗之力的女子,被一个早对她有企图的方盾、一个出自诡异门派的燕归来就此带走,难道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不成?满厅皆心知肚明,只明悲与乌夏二人开口了而已。方盾冷笑不语,手上不松,一径大踏步走出去。

    出得厅门,燕归来团团拱手道:“各位盛情,不必送,不必送啦,咱们来日有缘再见。”说完扬手把瓷瓶往谈豫一丢,风声尖锐,竟用了不小力道。趁谈豫伸手去接,燕归来扶上韩霜君,带着方盾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间身影已远。

    乌夏与永灵紧随而去,其余群雄自知力有不逮,明悲默诵经文不语,谈豫接着解药连忙拿去给各人解毒。一片乱哄哄之中,卫之华道:“虎变、卓然,你们二人也去追,看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林虎变、米卓然领命去了。成乐受了提醒,也自别叫衡山弟子去追不提。

    卫含真虽料想今日说不得有热闹看,万不知会是这等乱局。待百里济美与成四洲先后醒来,衡山为他们和明悲、谈豫安排了几间客房住下,只待几家去追赶的弟子回报。一切事罢,卫含真独坐客房里,盘算道:“不知青鱼姊姊可曾顺利去黄山见了钟真人,这识辨经是她师公之物,必得告知她才行。不过那位乌夏师姐应会将今日的事情禀告钟真人,她或许便会得到消息了。”

    “今日过后,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听说这识辨经,也俱要来找一找、抢一抢了,青鱼姊姊与钟真人想要拿回恐怕殊为不易。最可惜的是韩霜君叫方盾带走,那般决绝性子实在罕见,但愿她能保全自身,倘若是我,怎么也得杀了方盾方能消今日之辱。”

    “这燕归来与他那门派功夫倒是有趣,我早只嫌乐器无用了,若是学上几门,兴许也能练个甚么琴指、筝指的。”这却是她不通武学、故想当然的念头,燕归来那断水琵琶指与学未学过琵琶并无关联,关键之处一则是认脉点穴的精准,二则却是内功心法的修炼。

    认脉点穴不难,但凡学武之人与医馆大夫无不识得点得,要练得精准无误无非多下苦功罢了;难的是内功心法,如何截断对手经脉,甚至以自身内息引动对手经脉,方是此功独特与绝妙之处。

    此功名“断水”,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燕归来尚未练成至高之境,是以谈豫、成四洲的穴道被点中后只是经脉之气断了片刻,未伤根本。倘燕归来点中的是功力远低于他之人,或将此功练至绝顶之人来点谈豫、成四洲二人,便如以青龙偃月刀去斩涓涓细流,说不得被点中之人当场便经脉断裂、气散人废了。

    卫含真胡思乱想中时光忽忽而过,随后两日各家人马陆续回归,林虎变禀告说追至近永州一带终失燕归来三人踪迹。谈豫最为急躁,与明悲、永灵匆匆回了太和门,泰山派诸人也自整顿后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