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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危怖临,孽火净(三)

    韩霜君早通身寒毛倒竖、连连倒退,最后更一纵身上了树,躲得远远。此景过于触目惊心,她再难忍耐,道:“够了。”燕归来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徒呼负负啦。‘危怖临’一旦服下便会每年发作一次,解药也只能令他以后不发作,这一次仍是免不了的。本来尚有‘神眠散’可以弄晕他,晕了自然便不晓得痛,偏巧被我用光了,韩女侠不也亲眼瞧见了么。”

    韩霜君此方晓得在衡山燕归来用于迷倒她、成四洲、百里济美等一众人等的药唤做“神眠散”。此名听着不似毒,的确也不是毒,实乃一味助眠之药,因生效奇快奇佳,燕归来一番虚张声势之下便被众人当成了毒。所谓解药,亦不过“神眠散”的辅弼,用以调整寝息长短而已。

    对话间地上忽停了动静,二人一看,原来朦胧间方盾听得二人对话,急痛攻心之下终归自个疼晕过去,韩霜君不由舒出一口长气。燕归来也如释重负,苦脸道:“宫里的毒到底太厉害,往后我且当备些别的。天灵灵地灵灵,可莫叫我再来一遭了。”那神态好似刚被揉搓完的人是他。

    韩霜君只觉他乔张做致,她哪里晓得世上有燕归来这样一类异人,但为新奇趣诡之故,便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也不惮于一试。他这模样委实是真情流露,正因他也曾一时好奇,亲身体味过“危怖临”的滋味。当时死去活来,之后悔恨不迭,过不得数日他又一口吞下“孽火净”,只为一比此二毒高下。品鉴结果是二毒虽势均力敌,以他私心而论还是推“孽火净”为状元,更洋洋得意将此结论在宫中宣扬,浑不在意听到的人作何想。

    韩霜君许久不见方盾醒,道:“你下手太重,他若伤得狠了如何?”燕归来道:“放心,‘危怖临’发作虽蛮横,却还可将养回来,除非年年都发作,损伤次次叠加上去,那才要命。”

    说完他自袖里摸出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纸包,打开却是几块糕饼,做得颇细巧可爱,自己拈一块先吃了,剩下的朝出一递道:“韩女侠也该饿啦。”韩霜君双眼睨视糕饼,又睨视燕归来,其意昭然。燕归来奇道:“这几日韩女侠不是都与我同桌同盘而食,怎的忽然便怕我下毒了?莫不是竟让“危怖临”吓着了?”

    韩霜君道:“之前不必下毒,今日过后却难说。”“危怖临”这般厉害,就此降服了方盾也未可知,且她适才无意坏了燕归来的谋划,但观此人行事,说不得已然嫌她妨碍了。

    见她决计不吃,燕归来只好一口一块尽数塞自己嘴里,渣末也未给方盾留些儿,心想:“好个难缠角色,山上那些鹿也不如她小心,到要多费我手脚。”吃完无所事事,终归这野林子里也只韩霜君堪称赏心悦目,于是再看她一眼,又想:“不对,她生得这样白,更似兔子。”

    忽然韩霜君跳下树,也不招呼他,径自穿林而去。燕归来张大嘴巴,连借机甩脱她的念头也暂且撇开,猜道:“这是想出恭,怕羞寻个远地?她这到不怕我跑了?”

    韩霜君很快返回,手上倒提一只已剥洗干净的肥硕小兽,圆头尖嘴,却是燕归来生平仅见。她生火的手势十分惯熟,少倾小兽已烤上火,不一会颜色转作焦黄,香味飘散。

    燕归来禁不住问道:“这是甚么?”小兽被韩霜君翻个身,虽无盐无酱仍发出阵阵奇香,勾得燕归来肚里馋虫闹腾,只不错眼看着。韩霜君到不小气,烤熟后撕作两半,一半便丢给燕归来,另一半再一分为二,自己只吃四一。燕归来更不客气,吃得兴高采烈间见地上方盾眼睛睁了复合,也不去理会,只道:“韩女侠若吃不下了休要抛费,我还未饱哩。”

    韩霜君也瞥一眼方盾,当真将余下四一亦给了燕归来。燕归来故意大声赞叹,吃完拿草叶一揩手,道:“方师弟总是不醒,我且有些法子,只是于心不忍,万一失了手可怎么好,韩女侠可有良策教我?”

    韩霜君持着匕首立起道:“我没你那般磨折手段,再扎他个窟窿便是。”说完走至方盾身边,抬手对准他腹上旧伤便刺。方盾再装不下去,竭力一个翻滚方躲开,匕尖重重插落,直没入地面两寸。燕归来才知韩霜君并非虚言恫吓,啧啧道:“韩女侠言出必行,了不得!”

    这一滚将方盾余力耗尽,那“危怖临”着实也吃不消第二回了,如今身中奇毒,正是虎落平阳、蛟龙失水,唯有顺从一途。即便将书交给燕归来,他也已将内容记得差不离,只消保得命便青山犹在,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怕他怎的?

    方盾道:“师妹忒也绝情,燕师兄年轻未经事,今日且听师弟我一句肺腑之言,无情之人断不可信。无情女子更是害人不浅,你倘真信了她,将来只怕有得你苦头吃,连命也要葬送在她手里。”

    燕归来笑吟吟道:“方师弟的忠告我牢记心间、不敢或忘,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取到那书,以免被人抢了先。待书到手,我便带师弟回宫去给你‘危怖临’的解药,再引荐给宫主。”

    因方盾周身仍虚软无力,燕归来将他背起,三人连更晓夜向他指处去。燕归来与韩霜君二人轮流值守,方盾不得独处,慢慢熄了心思,唯待他们拿到书后心神松懈,彼时再做计较。

    燕归来所料不差,方盾那日打死罗富后,驰出里许便有个小林,他于彼处竟夜记诵,后就地将书埋下,方返回衡山。先前三人耗磨周旋良久,现下全速赶路,终于到得那片林中,正是月黑风高、人声绝灭的取经吉时。

    燕归来放下方盾,道:“屈方师弟驾,请去取出罢。”方盾知道他是防自己设下陷阱机关,其实过虑了,当时哪来时间做精细手脚。心里大作白眼,他借来韩霜君匕首便挖,那经埋得浅,三两下便露出真容。他解开外覆之布,火光下瞧见乃是薄薄一本黄皮册子,向燕归来、韩霜君二人一扬道:“便是它了。”

    二人尚未反应,一阵风过,树顶阴密枝叶间飘来“瑟瑟”摇动之声,一条细长影子如鬼魅浮现,从天而降。林间除火把周遭俱是一片昏暗,燕归来虽目力不差,此物却与夜色一体,只能凭轻微破空之声断知事有异常,立即纵身一跃扑向方盾。

    方盾内力被封,此时与寻常人无异,但觉五指叫人一扯,识辨经已脱手飞出,叫那物卷走。燕归来身法极快,到得及时,那物尚未及缩回。燕归来右手抓住识辨经一角向下一拽,轻喝道:“还来!”

    至跟前方看清,那物原是一条暗黑长鞭。书纸脆弱,长鞭另一头那潜伏之人亦怕扯碎了它,鞭梢一松,如蛇信般收回隐没。

    燕归来将书塞入怀中道:“竟有恶客,何不出来一见!”抬头凝目,便要跃上树冠揪出那人。潜伏之人岂容他近身,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鞭扫来,直卷他颈项。此鞭法想是旨在偷袭,阴柔诡秘,出时几近无声无息,以燕归来耳力也直至近前方觉。燕归来索性不躲不避,待鞭至颈侧以左手紧紧握住,鞭梢仍余力不减,自他后颈倒卷而出点向他左眼。

    燕归来右手食、中二指亦出夹住鞭梢,双手同时运力,一面撤步急退,道:“下来!”那头居高临下,虽便于偷袭,到了比拼内力时却不好使劲,俄而形势逆转,实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果然偷袭之人不敌燕归来内力,兴许是不舍这条鞭子,至此仍不撒手弃之。此鞭不知甚么材质打造,燕归来握在手上只觉柔若无物,却又坚韧无匹,双方均使出十成功力相抗,鞭子绷直如棍,却无半点崩裂之象。

    如此那人也不过撑了几息,忽然燕归来双手劲力一空,原是那人猛地撤了对抗之力,持鞭自树顶飘身坠下。燕归来使个千斤坠稳住下盘,那人乘机一抖,鞭子自燕归来双手脱出。燕归来眼角余光中一闪,只见韩霜君从侧抢上,手中匕首挑中鞭身后手腕急旋,已将长鞭在匕上绕了三四匝,那人再收不回。燕归来再助一臂之力,长鞭终落入韩霜君之手。

    韩霜君不及燕归来与这人功力,从方盾处拿回匕首后只静候时机,此时方觑着空。此鞭确为奇物,紧勒匕刃之上兀自不断,也难怪那人这般不舍。他人落地,形貌终现,却全身黑衣蒙头蒙面,捂得一根头发丝不漏,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也辨认不出。

    燕归来嘴角一撇道:“藏头露尾。”那人开了口道:“公子不也是来历神秘?”声音呕哑嘲哳、古怪难言,绝非真声。燕归来笑道:“彼此彼此。”此人手段阴险,绝不止长鞭而已,不知还有甚么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