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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或将大有为也,乃始厄困震悸,于是有水火之孽(一)

    二人担心赵凤羽安危,不敢或停,次日日暮前便入了平江府城。乌夏先领青鱼用了些饭食,青鱼久违多年再尝故乡滋味,竟已有些不惯了,心里怅然若失。吃完乌夏道:“眼下还是先寻凤羽师妹要紧,张敬原之事容后再查。要寻凤羽师妹的踪迹却不难,此地至东海一带沿海俱是金沙帮的地盘,金沙帮总舵便在府城内。他们帮众众多,自他们地头来去的江湖人想必尽在他们耳目之下,咱们且去一问。”

    只打听数句的事情,江湖人士也不重礼节,二人说走便走。金沙帮总舵甚是气派,闻知二人乃黄山派弟子亦礼遇有加,帮众将二人迎入正厅奉茶。略等一刻钟功夫大步走入一名五十余岁老者,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贼忒嬉嬉的少年。

    老者正是金沙帮帮主金破甲,朗声笑道:“又有黄山派高徒到访,敝帮怠慢贵客了,哈哈哈。”他身为长辈如此客气,乌夏与青鱼万不敢骄横拿大,早恭敬立起行礼,连道不敢。

    老者又引见那少年:“此乃三子金麟,快见过二位黄山的师姊。”金鳞听了通传便硬磨着金破甲同来,此时见过了礼双目一扫青鱼便移开,定在乌夏面上,嘴咧得更开。乌夏见他嬉皮笑脸的,微微不喜,只颔首而已。

    坐定后寒暄几句,乌夏开门见山道:“适才金帮主道‘又有’,莫非之前亦有我师姊妹来到访过?数日前我三师妹来平江府办事,我们今日叨扰贵帮正是为寻她。”

    金破甲端茶的手一顿,讶道:“贵派那位竟还未归?”乌夏追问道:“那金帮主确是见过我师妹了?当时是何情状,烦金帮主告知我。”金破甲略一回想道:“约七八日前贵派赵师侄曾来,道是有事求助,与老朽也叙了不少话,便与二位一般高门风范,令人钦羡不已哪。老朽几个不肖子,无有一个能及。”金鳞在他背后,拿指悄悄一戳他背心。

    乌夏耐性听他说完,道:“当时对话可否请金帮主详述。”金破甲似忆起甚么,捻须沉吟一时方叹道:“钟真人高徒有问,老朽自当回答。赵师侄那日先问起赤蜂针张敬原灭门一事,此案老朽早有耳闻,凶手乃是名女子,再多的却也不知,张敬原那人死有余辜,以前与敝帮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何必费心去查那些个内情,难道还打算替他报仇不成。”青鱼听至此不由得把头一低,恐又被认出自个便是嫌犯。

    只听金破甲续道:“赵师侄又问平江府一带三年内是否有其他灭门案件,自然是有,江湖上何时又少了凶杀,共计十二起,不过凶手皆已归案伏法,并无一件为女子所为。赵师侄便问起附近有多少起事涉江湖的命案,被害者为淫贼、采花盗或于女色上声名狼藉的。”青鱼恍然大悟,心赞三师姊果然聪敏,换做自己可万万想不到这种关联。

    金破甲道:“平江府一地三年里除张敬原外另有九个相符的案子,人名儿我便不提了,免得污了两位师侄的耳朵。此九人中三人是为被害女子亲属所杀,五人因江湖纠葛,仅余一人去岁三月初死于自己家中。此人独居,且为邻里所憎,凶手不明。”

    青鱼“啊”的轻呼出声,她去摘星楼找张敬原是在二月中,这人死期是去岁三月初,可不十分接近么!金鳞打量她一眼,眼珠子咕溜溜几转,若有所思模样。金破甲不动声色道:“接着赵师侄又问起平江府两年内可有甚么陌生女子或可疑人士出没。平江府乃江南大城,每日里少说也有几十外地武林人士出入,两年中更是繁若海沙,男女皆有,老朽断不敢夸下海口说各个都记着、识得来历。”

    “赵师侄道只需知道那些连续两年于二、三月间出现,且不止一次的。如此一说倒确是有,我亦全告诉了赵师侄。”金破甲面色沉凝,道:“莫非赵师侄便是因我这些话耽搁了?”

    乌夏微微倾身,问道:“那却是些甚么人?”金破甲却闭口不答,状似迟疑。金鳞催道:“爹爹快些说,万一赵师姊当真有了不测,咱们怎么向乌师姊与钟真人交待?”说着对乌夏露齿一笑。金破甲斥道:“贵客到访,岂容你插话!”

    叫他这一说,到底金破甲长叹道:“平江府中有这么一伙不知门派来处之人,最初现于去岁二月,约莫共八个,分了四次悄悄而来。他们行动隐秘,刻意收敛,老朽却能知晓他们为一伙,是因他们俱为喑哑,且个个武功不低。除却喑哑,有几个不仅听咱们吴音半懂不懂,帮众们换了中州音、蜀音等诸地口音去试探皆是一样。实不相瞒,老朽疑心他们来自十分遥远之处,甚而并非宋境。”

    “我便命盯着这伙人,他们只一路东行往东海边,买了数只小船、许多碗盆食水,便径直出海了。帮众在岸边守了数日,方见他们又上得岸来采买,买完即刻回转,绝无逗留。如此行迹定是上了个周近岛屿,且去岸不远。”

    “敝帮于那一带亦有分舵,报得切合的大小岛屿三个,便分派三人去探,却只回转两个,有一人便一去不回了。那人所去的是个渔民叫做‘龟尾’的小小荒岛,全无稀奇之处,当地人也罕至的。”

    “虽不知他们去那龟尾岛作甚,失踪那帮众亦有父母亲人,却是要尽力寻回的。分舵主周彪亦觉他们诡秘,恐普通帮众去了又是肉包子打狗,便打定主意亲自前往。谁想次日他如常起身,在头侧枕边赫然发现一封书信,写道‘龟尾禁地,擅闯者死’。那周彪亦是我几十年的老兄弟,功夫虽非顶尖一流,也不容小觑。这般于深夜潜入一分舵主布防森严的内室留书威吓、不曾惊动一人的能耐,实非咱们金沙帮可抗。至此他不敢擅专,报于我定夺。”

    金破甲苦笑道:“人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朽思量再三,不能为一人置家业与全帮上下性命不顾。冷汗涔涔等了两日,那伙人再无动静,想来他们并未打算穷追不舍,只有厚厚抚恤那帮众父母了之,再不敢探听那岛上消息。”

    “如是两年间,他们到也未生事端,只老朽不知为何一直悬心。赵师侄那日来问,便立时想起了他们。赵师侄听罢频频追问,老朽担心她孤身犯险,委婉劝说几句,她便告辞离开了。”

    乌夏颔首道:“如此看来那伙人未必牵扯张敬原一事,难以断言我师妹便去了那甚么龟尾岛。只是眼下师妹下落不明,咱们别无他选,也只得上岛一探。晚辈斗胆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一名贵帮豪杰与咱们引路。”

    金破甲面上血色褪去不少,沉默不语。乌夏道:“金帮主且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令你为难。贵派那位豪杰只须将咱们领至东海边便可,我们自设法驾船出海。”金破甲兀自犹豫,忽听金鳞笑道:“爹爹,不若我送二位师姊。”

    金破甲勃然变色,喝道:“小崽子浑放的甚么狗屁!且滚回你房间去!”急怒之下,平日的谈吐口吻便显露出来。乌夏微笑道:“何须劳动三少帮主,多谢盛情,其实无人引路也无妨。叨扰这久,金帮主拨冗赏面一见,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已着实帮了我们大忙,黄山派上下感激不尽。”

    说完起身行礼告辞,金破甲又是尴尬又是放心。尴尬的是连一人也不借,显得他畏缩怕事,全无帮主威严;放心的则是乌夏倒很善解人意,并不强求相帮,否则从此两家生出芥蒂,黄山派却与那伙人一般的不好开罪。金破甲自问也是左右为难、情非得已,“哈哈”干笑两声,亲送乌夏、青鱼二人出去了。

    出得门青鱼急道:“大师姊,三师姊当真去了那龟尾岛么?他不肯帮咱们却如何是好?”乌夏摇头道:“你来的时日短,不晓得你三师姊性子,定是去了那岛上。瞧金破甲不似作伪,倘那些人当真难缠,他有所顾虑亦是人之常情,何苦逼迫他,那便是咱们仗势欺人、罔顾他人死活了。龟尾岛去是要去,却要着落在你身上。”

    青鱼目定口呆,道:“我、我能做甚么?”乌夏凝注她道:“你水性好,划舟亦使得的罢?我山里长大,到了水上便无用武之地了,届时全须仰仗你。你也不必这般自轻,时时想着自个一无是处,须知‘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水里咱们所有姊妹加起来也不如你有能耐。今日便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说不得我与凤羽的性命皆系于你手,可懂了?”

    青鱼一时莫名振奋,又胆怯无措,心想:“果真如此?乌师姊当然不会哄骗人,她这样相信我,愿意把性命交托与我,我又怎能辜负她,自当拼了命尽力。可若我实在做不到,出了甚么差错,那便是我死了也无法挽回,到时可又怎办哩?”

    乌夏自看得出她心中困惑,轻轻拍她肩膀道:“事尚未做,切莫瞻前顾后,做这些灭自己志气的想头。愈是担心害怕,愈是束手束脚,自然便做差了。况且本是我令你去做的,倘有变故,我亦有自大盲目之责,又岂能全赖你头上?”

    青鱼瞧着乌夏镇静面庞,终于定下心道:“是!”乌夏点点头,二人也不投宿,迳向东行,至沿海一带渔村已近子时,几乎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偶有狗吠数声透出。二人挨户走过,终于寻着未眠的,好话说尽买下一叶小舟,又打听了那龟尾岛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