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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一)

    青鱼一见卫含真含笑的雪白面庞,万分惊喜之外,不知怎的眼眶一酸,自百里济美来那日后再未流出的泪水,忽而汹涌。卫含真微微一惊,已明白过来,心叹道:“青鱼姊姊还是这般善感,易为他人或情势所动。”

    青鱼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卫含真,呜咽不止。李正和无法可施,又有些窘迫,毕竟他曾错怪青鱼,险些杀了她。卫含真伸手轻抚青鱼背,道:“好姊姊,我这一路可累得很啦,可否先容我进去略事歇息,咱们从头道来?”

    青鱼猛收了泪,急道:“啊呦,我竟忘了你这身子忒弱!来来,快随我去屋里,我取水与你擦脸泡脚,解解乏儿。”李正和本抬脚欲同入,一听要进青鱼屋子,还甚么‘擦脸泡脚’,当即止步。卫含真一乐道:“傻姊姊,总要先拜见了钟真人,尽了晚辈的礼数,才好去你屋哩。况李大哥在此,正经是个男客,亦得候钟真人允肯。”

    青鱼不知她去后卫含真与李正和的故事,听她口称“李大哥”,不禁刮目相看,心道:“含真妹妹果然厉害。”她吃过李正和的惊吓,对他本有些余悸,此刻也荡然无存,忽见他郑重一抱拳道:“在下眼瞎心拙,冤枉了你,实在惭愧!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青鱼忙摆头摇手道:“没有冒犯,没有冒犯,李大侠折煞我了。”卫含真笑道:“姊姊恁的见外,所谓‘不打不相识’,不若也叫他声李大哥,以后便是误会冰释,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朋友,岂不是好?”

    青鱼哪敢张口就来,倒是李正和点头道:“含真妹子说的是,多谢你宽容大量、不计前嫌,我痴长几岁,你若不弃,便也唤我一声大哥。”青鱼忸怩一会,见他神情诚恳,心道:“含真妹妹让我叫,那我便叫罢。”吭吭哧哧道:“李,李大哥。”

    李正和疑心消除后再来看青鱼,真真是个憨厚疙瘩,不由与卫含真相视而笑,笑完方想道:“我瞧她作甚,我可不是想要笑话青鱼妹子。”此时山门内走出个女冠来,却是乌夏,微笑颔首道:“二位请进。”示意青鱼亦随上。

    入正厅见了钟飞英,卫含真与李正和二人毕恭毕敬行罢礼,垂手而立。钟飞英略问候几句石三杯,问起二人来意,方知是为帮忙而来,心下欣慰,对青鱼道:“你倒是交了不错的朋友。”青鱼赧然,心想:“唉,全亏含真妹妹,否则谁会瞧得上我哩。”

    因恐卫、李二人所知不详,亦为彻底洗脱青鱼嫌疑,乌夏便又将青鱼回山后事一一讲来。卫含真听至那后山花姓美人一节便若有所思,之后龟尾岛、金沙帮她亦是首次听闻,最后得知百里济美一月之限,不由叹道:“百里师伯素日虽有些固执,绝非蛮不讲理之人,如今是心痛过甚,钻了牛角尖。”

    钟飞英亦皱眉道:“贫道又何尝不知,亦能体谅,只是他如此咄咄逼人,倘入了魔障,届时真闹上门来,贫道自也不会忍气吞声、任他胡作非为!”

    卫含真柔声道:“真人切勿动气,兴许百里师伯过得几日,自己便想明白了。爹与安师叔定也会劝解,为平白迁怒坏了两家的亲近,是谁也不愿见的。”她略一顿,又道:“更何况,真人若与师伯硬碰硬,一个不好便闹得两败俱伤,何苦来哉。”

    钟飞英皱眉道:“贤侄女言下之意是?”卫含真道:“将青鱼姊姊藏去个隐蔽处,不叫我师伯寻着,日后抓住凶手,再接她回来便是。”说完移目一瞥李正和。李正和会意,颔首道:“青鱼妹子的安危,我自责无旁贷,师父定也答应的。”

    此话其实乌夏亦婉转提起,钟飞英却素行直道,绝不躲避,岂肯叫弟子狼狈逃窜,反显得她们理亏抑或怯战,当即便否了。眼下又听卫、李二人俱同一论,她到并非刚愎自用之人,便有些许动摇。乌夏瞧在眼中,不由暗喜。钟飞英沉吟片刻,仍缓缓摇头道:“本门仍在全力搜拿,便是明后日便找着了也未可知。为此惊动你师父多有不便,再议罢。”

    众人只好就此搁下。卫含真又道:“晚辈不才,还有些许愚见,请真人垂聆。”见钟飞英点头,她望向乌夏道:“我曾于衡山与乌师姊有一面之缘,乌师姊定还记得那燕归来,后山那女子又自称姓花,此二者,说不得便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钟飞英、乌夏惊诧不已,青鱼忙问道:“含真妹妹,你是怎么晓得的?”

    卫含真心里讶异,那等千古佳句,不想他们竟全都不知,笑道:“本朝一位晏同叔晏大家,精于词文,其词中有一句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姊姊听,是不是很有些可疑?”青鱼恍然大悟,猛拍手叫道:“花落去,燕归来!”

    这几人自非无知白丁,各个有其缘故。因钟飞英只许弟子读些道、儒经典,靡丽风情、谈情说爱的诗、词、话本儿一概严禁,乌夏身为首徒,自然谨遵师命,以身作则、严以律己。李正和随石三杯读史,诗词无用,弃之不读,其余时间全拿来练功。青鱼更不必提,连字也未必认得全哩。

    卫含真此言倒是印证了乌夏先前猜测,龟尾岛上点穴手法与燕归来乃同出一脉。卫含真又道:“不过即便他们确是一伙儿的,于咱们得知他们身份、把他们挖将出来也无裨益,还有几条,却比个姓名要紧得多。”

    众人聚精会神,只听她道:“那花姓女子杀张敬原,嫁祸青鱼姊姊时,并不知姊姊为黄山派门人,纯然巧合,咱们且不提。第二次易容嫁祸,我却有几处尚不得解。”

    “其一,这女子显为报龟尾岛被烧之仇而来,且手段极是毒辣,自她灭张敬原满门、一夜屠灭金沙帮便可知。既如此,她何不直接上门来,能杀几个便是几个,亦无不可,总之只为泄愤罢了。她精于易容,想混进来不难,多费些功夫而已。为何她舍近求远,兜了恁大圈子,杀我百里师兄来嫁祸?”

    乌夏皱眉道:“许是她武功不敌师父,不敢冒险?”

    卫含真笑道:“真人与姊姊们其时可不晓得她要来,毫无提防。于衡山时那燕归来曾使过一种奇毒,那这花姓女子定然也有。既会易容,又有奇毒,防不胜防。即便奈何不了钟真人,杀几位在外行走的师姊妹们简直易如反掌。倘说她想杀的是登岛的三位姊姊,总不见得连试也不试一下,便即放弃了罢?”

    钟飞英沉沉点头道:“此言有理。其二呢?”

    卫含真续道:“其二,为何这倒霉的无辜者,偏选中百里师兄。我泰山派居七大派之一,堂堂名门大派,威震武林。她要寻诸位姊姊们的仇尚有根由,倘只单为嫁祸,杀个门派不甚出挑的便是。无缘无故又给自己惹来泰山派这一大敌,岂不蹊跷?”

    钟飞英早思量过这点,沉吟道:“会否因为,泰山与黄山更为势均力敌,方好生事?”

    卫含真微合目道:“晚辈以为不然。倘真只为挑拨两派争斗,此事她本该做得更周密些才是。恰相反,她两次都是一般手段,破绽甚多。真人与姊姊们不是已捉住她马脚,便连百里师伯,其实亦心知肚明青鱼姊姊绝非凶手。之所以仍要追究,却是百里师伯性情所致。”

    乌夏急声道:“难道泰山亦是她仇敌不成?”

    卫含真道:“不错,依我看来,她明知此嫁祸之计不会得售,仍然为之,乃是恰与泰山亦有仇怨,好一石二鸟。百里师兄乃年轻一辈中佼佼者,杀他方算得是伤我泰山元气。若再细思,说不得她连百里师伯的性子亦算计在内。其心机之深,属实骇人。”

    钟飞英向前倾身道:“贤侄女可还有其三?”

    卫含真匀声道:“有。其三,真人掌门信物之失,十分突兀。真人那暗格中可还有他物,怎的她单只偷这一样?恕晚辈冒犯,斗胆一问,此信物可是贵派至关紧要的物事?失了它,莫非真人便再坐不得这掌门之位不成?”

    钟飞英一怔。暗格中自然不单止一样,贼人直取信物,显是清楚它特殊之处。她彼时乱了方寸,现如今叫卫含真这么一问,静下心斟酌,这信物丢或不丢,于门派说得上丝毫无损。无人虎视眈眈她掌门之位,以此来借机发难。寻是自要寻回,要真寻不回,她固然愧对祖师爷与门派,黄山派仍是安如磐石。

    卫含真观她神色,已知答复,于是续道:“既如此,她偷信物的原因,我便有两种猜测。这信物不是于她自身意义非凡,便是于真人你意义非凡。真人不妨向同辈中寻思,这掌门之位当年还有谁人觊觎过?此外,真人须自今日起履薄临深,格外警惕,只怕她是剑指真人,尚有后招,欲拿信物来对付你哩。然无论何种,皆为旧怨,而非新仇。恐怕那龟尾岛事,并非这一切之根源,不过撮盐入火,将这把旧火烧得更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