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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三)

    当夜卫含真便盘膝正坐,练起五辰洞照心法。青鱼唯恐她出甚么岔子,于侧守护。此法决开篇曰:五星光芒照下垂,照彻五脏如琉璃。先存五星在天五方、如车轮光芒,下照诸身。却见北方水星降黑光,入帝乡玄官,在人脐中直入一寸三分。南方火星降赤金光气,入玉门华房,在发际一寸五分。东方木星降青金光气,入渊阙珠台,左右耳后。西方金星降白光气,入玉珰紫阙,左右目后。中央土星降黄金光气,入金室长谷,鼻下人中也。

    此法为道法心决,实则开头便教人引发调运体内五行之气,与内家武学入门之理大同小异,却不似多数内家功夫般要求内外兼修、常年苦练,故而以卫含真孱弱之身,仍可一试。

    卫含真合目凝神,须臾入定。青鱼严阵以待,见她许久不动,呼吸渐渐绵长,怕惊扰了她,索性也练起史纤凝所教功法。待青鱼默默走完几个周天,张开双眼,见卫含真正含笑注视,忙问:“妹妹可成了?”卫含真笑道:“哪里有这般快,不过丹田隐约有所感,身体亦无不妥,想来此法我练得,尚需时日而已。”

    青鱼大喜,连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多年夙愿,终于得见曙光,卫含真面上平静,内心百感交集,想道:“虽说有志者事竟成,倘非青鱼姊姊之故,我怎能遇见师父,姊姊当真是我的大机缘、大福星。”

    因卫含真不欲人知,二人自此夜里同于房内练功。各自修习之余,二人还同练狸奴九式。青鱼虽身有内力,学起狸奴九式来却颇为笨拙,总做不出逍遥散人那日灵活之态。卫含真猜度,这门轻功怕是与青鱼心性不合,所谓贪多必失,索性劝她暂且弃了狸奴九式,专练拏云登天步罢了,青鱼自无不听。

    这日二人正练功时,房门忽被敲响,却是乌夏。乌夏肃容道:“卫师妹,令师兄林虎变来了,得知你在本派,欲接你同归泰山,正于前厅等候。”

    此刻哺食已过,天色昏暗,绝非拜访佳时,虎变哥却贸然到来,是为了甚么要紧事?得知她在此,想要带她回去是自然,但他这一刻也等不得、立时便要接她走的情状,又是为何?卫含真颔首道:“多谢乌姊姊,我这便去见他。”青鱼一听卫含真竟要走,万分不舍,道:“我也去!”

    到得前厅,钟飞英赫然端坐,手中捏着一张薄笺。堂心恭立的林虎变一见卫含真,既喜且怒。长辈于前,责备的话自不好说,他几步急迈走近,沉声道:“含真妹妹快些收拾,这便随我回罢。”

    钟飞英却道:“你也瞧一瞧这个。”将薄笺递出,卫含真接过,凝目一观,只见纸张寻常,其上寥寥数字,虽不算佳,却刚劲有力,写道:“杀百里赢者,祁连山天香宫花落去。”

    乌夏道:“多谢林师兄前来传信,此信是何人暗中送与贵派,贵派可查过了?”林虎变道:“上门的只是山下一小村童,说是得了一名戴了纱帽的女子数文,受遣送信而已,咱们再去寻便找不见了。”乌夏点头,问卫含真:“这女子何人,卫师妹可有猜测?”

    卫含真笑道:“想来许是衡山那位韩霜君了。”花落去、燕归来二人同出于一个门派,眼下得知这门派叫做天香宫。燕归来于衡山带走方盾、韩霜君二人,倘说有哪个女子,既与天香宫有牵扯,却又向泰山揭露天香宫所为,除却众人未知之人,也只她一个了。

    卫含真对韩霜君记忆尤深,再推及那日她刚烈性情,已自七八分确信,心道:“也不知她如何际遇,怎么得知这天香宫的事情。她是已重获自由,还是仍与那燕归来一处?咱们泰山与衡山虽有来往,她却已不算衡山弟子,说不上甚么交情。泰山与黄山纠葛更是与她毫无干系,因何甘冒奇险,偷偷传讯?无论如何,这韩霜君着实是个人物。”

    乌夏点头道:“咱们亦是这般想,可惜泰山的师兄弟们没有找着她,否则或可问出更多来。这信上内容虽为咱们早有预料的,却也是青鱼师妹清白的明证,亦多了一条搜寻天香宫人线索。”

    林虎变为难道:“信至之日,咱们方知杀百里师兄的凶手与那燕归来一伙,师父更亲自去寻韩霜君了。不过师父深受丧子重创,且苦苦追凶无果,近来性格大变,师叔们反复劝慰,也没能劝得他老人家回心转意。卫师叔担心师父一意孤行,咱们拦不住他,届时仍来寻青鱼师妹的麻烦,坏了两派交情,故遣晚辈前来传信,更请真人早做打算为妙。”

    钟飞英怒道:“简直是老糊涂了!他若执迷不悟,定要欺上门来,贵派自个拦不住,便休要怪贫道不给面子!”林虎变无话可回,此事说来是泰山理亏,偏生百里济美身为掌门,又是武痴,武功绝顶,派中谁能拦住?有心请少林高僧出面,一月之期却所剩无几,更何况足堪阻挡百里济美的少林高手,仓促间更是难找。如明悲大师一辈只有数人,还有云游在外的,慌慌张张的哪里去寻?

    卫含真柔声道:“真人且请息怒,气怒伤身。此事亦可轻易化解,晚辈先时所提,真人不妨再行斟酌。”说的是将青鱼送走避祸之议了。钟飞英此番听了进去,蹙眉不语,却是在想要叫青鱼避往何处。

    那日李正和曾言道青鱼可去石三杯处,他却不知,石三杯与青鱼师父史纤凝其实有些陈年的芥蒂,钟飞英实无把握他会尽释前嫌、庇护青鱼。青鱼一个年轻小娘子,少林亦是去不得的。

    卫含真见她默肯沉思,心里忽然一动。自钟飞英失手摔坏茶盏那日起,卫含真便着心留意。她见钟飞英次数不多,钟飞英曾旁敲侧击,问起她生辰、林铨师伯将她抱回的始末、甚而她爹卫之华养育她的细节。钟飞英只做关怀小辈的闲话模样,自以为问得隐蔽,卫含真却早有预想,立时察觉。可惜钟飞英只发问,其余半点口风也不漏。

    适逢林虎变到来,卫含真起意试探,便叹道:“真人见谅,咱们泰山派这些年多有变故,人才凋零。我爹不慎走火入魔、武功尽废。林铨师伯早故,只留下虎变、豹变二位师兄。如今连百里师兄亦惨死,是以师伯一时格外难以接受。”

    钟飞英自沉思中回神,凝望林虎变道:“令尊去时,算来贤侄方十岁上下,幼失怙恃,孤苦伶仃。贫道只知令尊意外身故,却不知是何意外所致?”林虎变不得不答道:“家父乃是酒后失足,摔落悬崖的。”

    钟飞英面色微变,追问道:“令尊当年武功不弱,怎会失足,竟至不治?”林虎变道:“夜深雨后,路滑难行,师父师伯第二日去寻才发现的。只是那悬崖深不见底,好容易师伯缘绳而下,方收回家父遗体。”

    其后二人对答,卫含真统已充耳不闻,因她心中翻起若山白波:“钟真人竟在疑心林师伯之死!倘非意外,林师伯便是叫人害死的,且与我身世有关!我生身爹妈中有钟真人故人,林师伯将我抱回,后被害死,爹又将我养大,这种种,究竟作何解释?”任她往日如何伶俐,此时也是如堕烟海、茫无头绪了。

    心念急转,她竭力自持,定神思量:“林师伯之死,待我回家后再行细查不迟。钟真人有甚么忌虾的故人,却只能在此打听分明。钟真人虽多故人,能知道饮食禁忌,应是颇为亲近的关系,绝非泛泛之交。钟真人与之结识于我出生之前,至少是十数二十年前了。听闻钟真人年轻时勤于习武,少与人交,更从不与男子多话,除同门师姊妹,她还能知晓谁的饮食禁忌?”

    思至此,卫含真不由又想起那段黄山隐事来。钟飞英师姊妹三人,史纤凝不必说,徐柔惠消失无踪,亦是二十年前事。如今徐柔惠疑在那天香宫中,那天香宫又暗算频频。徐柔惠向钟飞英寻仇,自有她们之间的隐情;可她又似与泰山派也有不为人知的恩怨,燕归来与泰山派诸人同现于衡山,便难说只是巧合,说不得便是尾随他们而去。

    世上没有这般巧宗,再是匪夷所思,卫含真也心知必要自徐柔惠查起了。倘若徐柔惠也忌虾,便是自个亲妈;倘若徐柔惠不忌虾,再另当别论罢了。黄山这些日子她得知,兴许知情的上一辈弟子多数已嫁人离派,散落于江湖;年轻弟子更从未听闻徐柔惠之名,想来是钟飞英为门派遮丑,对之讳莫如深的缘故,使她遍询无果。还有何人可问?

    钟飞英想必不欲卫含真与林虎变二人起疑,浅问辄止。林虎变不好深夜携卫含真便走,略嘱咐几句,自下山待翌日再行。二女回屋,青鱼依依惜别,许久方睡去。卫含真欲言又止,终于心中释然:“罢了,虽那圣手山君徐衡定然知晓他亲妹徐柔惠的饮食禁忌,我也不能仅为一己之私,叫姊姊去延寿谷找他问话。他给了姊姊的师父那不知名的灵药,貌似心存善意,抑或愧疚,究竟作何想,我怎可妄测。哪怕只是万一,倘他对姊姊有恶念,姊姊遭逢不测,我追悔莫及矣。如此事关姊姊生死的要紧时候,还是但凭钟真人决断罢。”

    “唉,倘若……那徐柔惠真是我妈,她害了这许多人,尤其史前辈,姊姊势必要报仇的。姊姊这等纯善之人,得知了真相,可会与我反目成仇?”千头万绪,化作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