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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武列站两旁,洪武领着文官在左,李子风身后是武官在右。太子殿前而站,李子风边上站着二皇子萧瑟,大夏共主端坐大殿龙椅之上,此时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雷声隆隆作响。

    文武百官叩首行礼山呼万岁,皇帝轻声道了句平身。

    “父皇,今正值秋季,南方已经连续大雨数日。如今京都也下起了大雨,我等需防患于未然啊。岭南地区的常平与长宁两个县已经持续半个月的大雨。昨夜亥时,两个县内的长江大堤已经冲毁,淹了无数良田与农舍。沿海地区倒是早早做了防范,尚未出现水淹死人的事情,但是也淹了一些农田,这一次不仅要赈灾岭南,沿海的四个省也要派人去查看今年的赋税是否要适量的减一下。”如今太子已经开始处理一些国事,这些事情每日早朝他可都得下些功夫。

    “嗯,依太子所言,岭南长江决口成灾,要赈灾。沿海地区也要防患于未然。如今京都也下起了大雨,京都的水深,朕刚刚从寝宫过来,水已经没到膝盖了。宣武门外的水有没有那么深?”隆庆帝问道。倒是出乎李子风的意外,既不问水灾如何,也不讲沿海地区怎么防患,更是没提派谁去赈灾。

    “陛下,臣等来的时候还未下雨。”洪武回道。

    隆庆帝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洪尚书等下出宫,坐朕的辇出宫吧,何月刚刚跟朕说宣武门的下水口堵住了,这雨下的大约莫现在宣武门那边的水都到大腿了。尚书年迈,雨水寒冷,受不了这刺骨的。”

    隆庆帝看了看李子风,又问道:“听说文信侯身子虚,也受不了风受不了寒。可朕的车辇只有一乘,等下文信侯怎么出宫啊?”

    李子风急忙出列,金刀飒飒作响。文官见状佯装惊讶,喊道:“护驾!文信侯佩刀上殿!护驾!”李子风朝文官那边瞪了一眼,那文官堪堪住嘴。隆庆帝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刚进门的侍卫退了出去。

    “回陛下,微臣年少,身子虽说不如武将这般强壮,但也不想文官这样清瘦,这点风雨是无碍的。”

    “父皇!文信侯私自佩刀上殿,儿臣以为......”太子突然站出来说道,隆庆帝怒目看去,惊得太子不敢多言。“佩刀上殿?都到殿上了你们才看到吗?从宣武门进来,文武百官既然没有一个人看到?”隆庆帝有些怒气。

    “看到了为什么不拦?要到金殿上才说?哼!”隆庆帝瞥了一眼太子又说:“自己什么身份就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文信侯世袭的是武信侯的爵位,佩刀上殿是先皇许可。你一个太子参和这些事?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岭南的水灾吧。”太子不敢多言,站回自己的位置。

    本来这句话是不该由太子来说的,但是太子看着文臣没有一人上前进言,自己只能冒着风险硬着头皮上了。事后想想洪尚书说的不错,陛下若是拿这个降罪于他,早在入宣武门就着人把他拿下了。这明显是陛下吩咐过的,文信侯可佩刀上殿。

    “陛下,我看文信侯刚刚世袭,一无军功在身,二无作为。我看这次赈灾任务,不如就由他替陛下走一趟吧。也好积攒些声望,免得失了侯府的声望。”洪武上前奏到,隆庆帝点了点头。

    “这事就由尚书安排,文信侯去做吧。岭南之处,水灾的事太子多上点心。沿海地区萧瑟替朕跑一趟吧。”隆庆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洪武。李子风一愣,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想赈灾这种事,一般都是户部拨款,兵部押解,工部执行。如今却要自己这个刚上任的文信侯去办。

    “李卿,劳烦替朕跑一趟,安抚好灾民。大雨天气多随大风,路上当心一些。”隆庆帝提醒了一句风大。李子风看了一眼洪武暗骂一声老东西,却也不敢抗旨,只得上前跪谢。

    岭南的大雨淹了两个县,听说还刮起了大风,房屋树木除了被大雨淹没的,被风吹倒的也不少。这场风雨来的突然,两个县的百姓灾民少说也有三十万。这次押粮押钱,路上肯定不平,最主要的岭南的气候潮湿,李子风的身子来回这一趟的话,恐怕得要修养大半年了。

    接下来的早朝把赈灾事了议了清楚,钟声响了六下,李子风扶着洪武出了金殿。

    “此去山高路远,小侯爷要保重身体。”洪武拍了拍他的手背。

    “尚书大人更该保重。北方战事吃紧,尚书大人顾着后方,镇北侯的事还请尚书大人多多上心。”

    “小侯爷放心吧,这场战只赢不输。岭南的灾区虽说这次运去了些粮食,但是今年的秋天收成挺好的,短不了北方的军需。北阳地处贫瘠,打不了持久战的。这次挑起的战争也不过是想要点粮食为今年的冬日做打算。”洪武笑道。

    “走吧尚书大人,接你的辇来了。”果见二人抬着辇过来,接洪武上辇出宫。

    宣武门的水没过了膝盖,宣武门的排水,陛下说堵了那就是堵了。

    雨水阴寒,常人也就拎起官袍趟了过去,李子风却不行。这雨水对他来说就是刺骨利剑,他受不得寒,雨水的阴寒更是刺骨的痛。金殿上的百官都走得完了,李子风还在看着那没过膝盖的雨水。

    “小侯爷,该走了。”小太监提醒道:“金殿要关门了。”李子风这才回过神来。

    “宫里怎么会被堵上呢?这事该工部管吧?”李子风喃喃说道。

    “确实是工部管。”一个略显苍老却又极具阴森的声音传来,李子风身后一凉,已经猜到是谁。掌香大监萧何月,隆庆帝身边的四大太监之一。

    “萧公公不服侍陛下怎么这么有空来这里挖苦我?”李子风说道。隆庆帝身边的四大监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武功卓绝不说,手段阴险狠辣且只效忠隆庆帝一人。

    “奴婢与老四两个人在北阳追踪了一个月,都未曾找到老侯爷,陛下吩咐奴婢过来给小侯爷道声不是。”萧何月说道,突然伸手握着李子风的脉门。李子风一惊,想要挣脱,但是那老太监如枯骨般的五根手指却紧紧握住,李子风动弹不得。

    “果然一点武功也没有,这身子骨也太虚了。这水这么深你要是趟过去了,这腿也不想要了。还是等等吧。”萧何月松开手,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你这病根,落下这么多年,也不想个法子根治?”

    “多谢萧公公关心,想过许多法子了,是治不好了。就看还能为我大夏多效力几年了。”

    “哟,小侯爷赤胆忠心,好魄力!就不知这水你敢不敢过去了。”二皇子萧瑟从身后长廊走来,恰巧听到这么一句话。萧何月稍稍欠身行礼道了声二殿下,萧瑟摆摆手,接着道:“都说侯府自老侯爷封侯以来,侯府个个都是义胆忠肝。老侯爷五年前将边疆交给了你爹,只身一人前往北阳创立谍网,如今的老侯爷也将边疆交给他儿子,也孤身一人前往北阳。你李家为我萧家保疆护国,实是功不可没,区区一个侯爵位,恐怕还是亏待你李家了。”

    “二皇子谬赞了。食君禄忠君事,为臣子分内之事。”李子风俯身行礼。

    “走吧,一起走吧。”萧瑟笑道,李子风看着那没过膝盖的水,愣了一下。萧瑟已经将官袍挽起别在腰间,然后将靴子也脱了下来,提在手上。做完这些他转身看了看李子风,见他还愣着,便叫道:“怎么?还要我请你?”说罢弓着身子屈膝道:“那就请李侯爷上马吧。”二皇子的意思很明确了,李子风看了一眼萧何月,萧何月转过身假装没看到。

    金殿门前,让堂堂一个二皇子背着出宫,恐怕大夏建国以来,也就独此一位了吧。

    “上来呀,侯爷不想要这双腿了吗?”萧瑟催道,李子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它们不能瘸。最终还是趴在了萧瑟的背上。

    “幸苦二皇子了。”李子风轻声说道,第一次他觉得有人可以靠着是这么舒服,可以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萧何月将伞递过去,李子风接过伞撑起来,雨水都打在了萧瑟的身前,替他挡住了风雨。

    萧瑟抬脚跨进雨水里,走了几步已经过膝了,突然说道:“如果我突然把你摔下来,你会不会死?”李子风闻言,从他背上一惊而起,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刚刚那种放下所有戒备的感觉刹那间就虚无缥缈。

    萧瑟感觉到背后人的紧张,忽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怎会舍得呢,侯爷抓稳了。我可要加快了。”走在水里的人嘴上虽说了不舍得,但是背后的人却始终不敢松懈半分,其实他若真想摔他,整个人躺下来背上的人抓的再稳又能怎样呢?李子风只觉得这三百步的距离就好像有三百里那么长,在萧瑟背上的他无比难熬,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如临深渊。

    终于到了宣武门外,李子风也管不得地上的水,就想挣脱下来,可萧瑟却紧紧扣住他的脚,李子风无可奈何。

    “怎么?小侯爷这是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萧瑟任他挣扎,就是不肯放他下来。“别动,再动就摔在这潭水里了。”萧瑟往边上一潭水站近两步,李子风这才静下来。

    “陛下今日就是想要了你这两条腿,让你永远的呆在京都。我救了你,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萧瑟说完这句话时,侯府的马车也到了跟前,萧瑟这才背过身将人直接放在车上,自己连伞也没打,就提着靴子潇洒的走了。

    李子风刚走,萧何月便回见了隆庆帝。将刚刚的事禀明,隆庆帝不怒反喜,自笑道:“朕这儿子,倒有几分像朕。”话到这里又嘎然而止,忽然转锋问萧何月:“那病,还好吧?”萧何月答话道:“七分。”

    “陛下当年可不曾背过武信侯。”二人话未说完,一旁服侍的老太监说道。萧何月不敢出声,退了出去。

    “小侯爷,我没看错的话,刚刚那是二皇子吧?怎让他背了你出来?我寻思着你再不出来,就要自己进去管陛下要人了。”子木驾着车说道,李子风惊魂未定,还在想着刚刚那句话。

    “我身子虚,莫说是受不了寒风,这雨水都能要了我这双腿。二皇子卖了个大大的人情与我,这恩咱得还的。”李子风愣了愣,想到今日殿上的事,又道:“今日殿上陛下要我押着赈灾的钱粮前往岭南之地救灾。听说那边山高林密,寒气入骨,这一趟恐怕要要我半条命了。天家这是要我活不久,死也要死在大夏的地盘上啊。”

    “小侯爷多虑了,这趟我陪你去,回来最多养半年,你身子骨虚了一点,不至于的。”子木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不这么想。如果是大雨就算了,不下马车也能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但是那边刮风下雨的,这场大风刮了三天,如今又下着大雨。风是停了,但是岭南之地的天气,特别是秋季,何时还会起大风谁也说不定。

    “哎!既来之则安之,时也命也。先回侯府,再做打算吧。”

    “陛下要什么时候起身?”子木问道,李子风回道:“赈灾刻不容缓,明日起身。”这么说来,陛下是一点准备也让做啊。

    “老师。”萧瑟转了个弯上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个老太监。老太监是四大监掌笔大监,也是二皇子的授剑恩师。或许这件事出了隆庆帝,就没有第二人知道了。这才是隆庆帝留他在京都的原因,太子虽定,但也能罢。二皇子就是太子的磨刀石,换个说法,太子也是二皇子的磨刀石。

    “陛下要杀人,你敢救人,胆子不小啊。”萧何年是掌笔大监,言语动作颇具儒家大师的风范,萧瑟也因此一直管他叫做老师。

    “陛下若真想要他一双腿,就不会让他佩刀上殿了。”

    萧何年闻言一笑,递给他一条毛巾,萧瑟接过毛巾萧何年又说:“殿下如今会揣摩圣意了。其实就算你不去,老三也会让他平安出宫的。”萧何年口中的老三便是萧何月了。

    “掌香大监与老师,都是陛下身边的人,掌剑大监是太子的授剑恩师,您是我的授剑恩师。按理这件事要么是掌剑大监去,要么是老师您去,怎么会让掌香大监去呢?”萧瑟擦干脸上的雨水,抖擞一下官袍上的水。

    “老大与老三,于太子于你都无瓜葛。陛下的用意很明确,就是想看看你跟太子哪个会上李家这条船。”

    萧瑟一惊,猛地在马车上想站起来。自己揣摩出陛下是不想要李子风那双腿,但是没想到陛下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李家一直都是陛下的肉中刺,自己若是与他一条船,不也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那我这不是自找死路了吗!”

    “陛下还未有旨意,你自己要沉住气。陛下对李家,没有表面上那么水火不容。武信侯昨日才在金殿上给两个儿子讨了侯爵,陛下真要对李家做什么,也不会凭你背个李子风就定了你的罪。这次陛下让我跟老三去北阳,为的是找老侯爷,我想陛下与李家,不想明面上那样,或许陛下与李家的情谊,比你我想的还要更深。这次老侯爷在北阳忽然没了音讯,陛下第一时间就将我与老三派去北阳寻找,这份情是作不了假的。”这也是萧何年没有去阻拦萧瑟救李子风的原因,或许陛下跟李家只不过在做一场戏罢了,一场可以打败北阳的戏。

    萧瑟也静了下来,想起刚刚在金殿前,萧何月不像是再逼李子风过水,而是在提醒,提醒他水深,他身子不好。“掌香大监说的水深不是宣武门而是......”萧瑟说到这里,不敢想下去。

    “不错,是岭南的水深。”萧何年啪的一声将扇子合上,剥了一个橘子道:“南橘北枳,或许这位小侯爷在岭南没了掣肘能一飞冲天呢?岭南水深,再深也淹不死龙,龙得水一飞冲天。”

    京都的侯府就是李子风的牢笼,岭南之地或许真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但如果他是不是龙,那里水就能要他的命。

    “宣武门前的一潭水都能要他的命,岭南那么大的一条长江,足够他死上百回了。老师您是不是太看得起这个病秧子了?”

    “你小子,眼光也就那么远了。他若是病秧子,李家费尽心思藏了那么多年?”萧何年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给了二皇子。

    “可他真是病秧子嘛,刚刚在金殿前,掌香大监都试出来,没武功,身子虚,宣武门前的水能要他一双腿。您还说不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萧瑟接过橘子整个塞嘴里说道。

    “他的病根,出生就有,别人不知,你萧家最清楚。陛下哪里舍得要他一双腿,那老三哪里是试他有没有武功?你可别忘了,老三是掌香大监,那一手香可是让陛下好睡了二十几年。”萧何年提醒道。

    掌香大监萧何月,一手香能救人,亦能杀人。

    掌印大监萧何日,一手翻天印的掌法能生生将人打成肉泥。掌剑大监萧何从,一把三尺青锋的剑法能一剑破百甲。掌笔大监萧何年,一支十三寸的判官笔金钩银划。

    “这么说来,父皇和武信侯,在做一个大局?一个让北阳上钩的大局。”萧瑟问道。

    萧何年没有去回萧瑟的话。是局,亦不是局。李子风是弃子,亦是棋子。岭南的大雨大风,不知道这个病秧子怎么熬得过去。

    “殿下也想想自己吧,明日也要起身去南边的沿海城市,那边的水说浅也不浅。大夏十一个省,靠海的就有四个省。四个省占了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这一次听说这四个省淹了十几万亩良田。你先去看,觉得要不要减一些赋税,切记,沿途经过岭南的时候千万不要管那大堤决口的事。”萧何年提了一句,萧瑟点了点头。

    岭南的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大堤决口,淹了两个县的三十五万亩良田,还有房屋无数,淹死人少说也有上千了。

    沿海的四个省,因为靠海的原因,每年秋季都会防患于未然,这次大雨虽说没有淹死人也没有出现淹毁房屋的事件,但是那十几万亩良田被淹了,这不是小事。本就沿海地区,一亩良田可抵得上岭三亩。所幸这十几万亩良田的粮食有一半已经收割,但是问题就出在了这一半收割的粮食上。这粮食每年收割都有个时间与流程,也就是哪个县收割了多少粮食,都有个报备,但是那四个省收割的那一半粮食没有报备到省里,也就是说是私人收割的。

    “若是几亩十几亩也就算了,但是是几万亩的粮食,连个报备都没有。按照丰年一亩田产三百五十斤的粮去算,这几万亩田的粮食能养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几个月了。这就匪夷所思了,到底这十几万石粮食到底去哪里了。”萧瑟闷闷说道,他在金殿上走最后,这就是陛下给他下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