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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海董青既然是陛下派来协助查案,李子风就会好好利用他在江南曾布下的暗桩。江南四大世族姚、沈、陈、吴,三大文豪大家孟、韩、宋三家,割据一方形成一股力量,推动着江南的商业、利益、世族发展。沿海四省的粮案,闽浙两省缺少的十几万石粮食,已经找到,部分拨入内务,少部分被唐青山送往北边战地。当务之急,是两广的造船与疏通海面,年初四海诸国预定的丝绸布匹,还有茶瓷香料等物品,要在第二年开春运往海外。

    江南四大世族,两广之地就有两家,陈、吴两家盘踞两广多年,经营着两广码头的生意。陈家祖上乃是春秋时期陈国公子陈完,陈氏一族的干系错综复杂,两广陈氏算是陈完的嫡系,而旁系则有更名改姓之辈,更是出了不少名人,这使得陈氏在两广之地有恃无恐。吴氏一族,祖上乃东汉武帝大司马,早年间在南阳之地迁来两广,势力之大更不容小觑。两广若想打通海上之路,首要之事,便要将这两家垄断的码头事业归为官府所有,今年是首次与海外诸国通商,绝不能有所失误。

    织造局今年谈好的十几万匹丝绸与瓷器茶叶,今年是一定要运出去的。要想将货物运出去海外诸国,势必要从沿海之地开发码头,造商船。沿海四省闽浙、两广是主要沿海地区,这四个省是一定要打通的。

    如今陈、郭二人已经被带到大理寺,李子风要确保这两人的安全。

    “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京都乃至整个大夏最安全的地方,小侯爷你将人带了出来,莫不是要保两人?”海董青问道。

    “是我要保。”萧瑟说道,海董青奇道:“二皇子为何要保这两人?堂堂封疆大吏,致使江南沿海四省民不聊生,保之何用?”

    “海老犹未可知,此二人一人是洪尚书的得意门生,一个中书令梁大人的关门弟子,陈宏瑞封疆十几二十年,闽浙之地的百姓被逼成这样,都能国泰民安,此人能力不小;郭昶坤封疆迟了些日子,但是两广之地富商、豪绅世族上下其手欺上瞒下,两广的境界好不了多少,但是沿海四省每年可曾少过赋税?陕甘宁之地,赋税轻,朝廷年年拨款年年饿死人,闽浙、两广之地赋税之重,海老也知道。且赋税年年重,朝廷不轻赋税不重港口商贸,更不曾拨过一分钱到沿海四省,可你曾见过沿海四省饿死过人?归根结底,此二人功不可没。既要瞒着上面又要顾着下面,十天半月说得过去,但是整整十几年试问我大夏何人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二人不保,我大夏的清官良臣也该心寒了。”

    “如此说来,是该保。陛下曾说过,洪武梁茂卿之辈,如我大夏之黄河长江,不可因河水浑浊而置之不用,不可因江水清澈而滥用。黄门春之辈,如黄河长江汇入大海之处的港口,今日二皇子这般评价陈郭二人,我倒觉得此二人就如同这河中的清流,江中的浑浊。”

    “海公公真会说。自古以来,贪官只有更大的贪官能治,此二人倒成了公公口中亦正亦邪之人了?”李子风笑道,海董青摇了摇头,回道:“非也非也,此二人无非是固守本心罢了。天下寒门,一个洪武,一个梁茂卿,皆是出身寒门,可小侯爷也别忘了,陈郭二人亦非什么世族之人。洪武寒门出身,市井小辈,却能身居高位,初为官之时,将那种市井之气的左右逢源用在官场之上谁也不得罪,终于让他爬到了尚书令的职位,可是他不能固守本心,虽无逼宫之心,却又坐实了逼宫之实。左右之下,遇到了寒门出身的陈宏瑞,此人心怀坦荡,令洪武想起当年,不禁收下这个门生,为他铺路修桥,封疆十数年,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回京之日,洪武是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所以陈宏瑞在闽浙将洪武那套左右逢源的技巧用的极好,谁也不得罪。郭昶坤之人,一根筋到底,与中书令梁茂卿的脾性确实一模一样。梁茂卿相中他的才能,认为他能管好一方,为民造福,恰巧门下省黄门春又书信与梁茂卿,举郭昶坤为两广总督,这才有了这位封疆大吏,不知此次发生这样的事,梁茂卿对这位关门弟子是何态度了。”

    “海公公对这几人真是知根知底,此二人虽说这次出了大事,但是能稳住沿海四省就是不小的功劳了。洪尚书与梁茂卿,他们不找我要人,这便就算了,还有人居然还想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陈宏瑞这个接班人不好当啊。”李子风笑道。

    正此时,长信将两人带了上来,二人见到李子风,跪地道:“罪员见过大理寺卿。”

    李子风摆了摆手,道:“又不是审你二人,不用行此大礼,子风受之有愧。若非强要从诏狱之中带走你二人,二人今日也无这身陷险境之灾。说说是谁想要杀你俩?是不是牵扯到了沿海四省的粮案?还是还有什么事能让那些人敢在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刺?”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去回李子风的话。沿海四省的事不好说,也不能多说,牵扯之大动摇大夏之根,陈宏瑞在诏狱中曾见过洪武,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但是今日的形式已经由不得他说或者不说了。那些人动了刀,不知道自己的恩师有没有参与在内,有与没有的性质差很多,陈宏瑞不能确定,所以这时候他不敢多话。

    郭昶坤则是不同,沿海四省的事他知道的不多,要说也要照顾到陈宏瑞,毕竟两人也算患难与共了。

    郭昶坤犯了难,若是陈宏瑞不说,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要如何去说才能保全这个知己,他也不知道。

    陈宏瑞想了想,问道:“小侯爷想知道什么?”

    李子风看着二人,要说沿海四省的事他想知道什么,还真不好说。自出京都到现在,他着手的事都是岭南常平、长宁两个县,沿海四省的事他知道的不多,要说真想知道的,那就是岭南两县到底谁是主谋,说好了要还周安,还岭南两县的百姓一个公道的。

    李子风不自觉地看向萧瑟,萧瑟一直负责沿海四省的案件,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就只有对萧瑟有用的事了。“自两广到闽浙再到岭南,中间相隔数百里,我想知道这些粮食是如何安全通过关卡,如何躲过盘查的?莫不是这些人在军中也有内应?”萧瑟问道。

    各处关卡、城门、重要通道都是官兵把守,那些人若想将那十几万石的粮食的从两广运到闽浙,再运到岭南,不可能全部绕过这些关卡通道的。无论陆路还是水路,这些粮食都不是一辆两辆马车,一艘两艘船能运的完的。倘若军中有内应,且官职不小的话,便可用职权之利,偷运粮食。只是如此一来,军中有这样握着大权的人,做着这样的事,那大夏军队就是个纸老虎了。

    中饱私囊之辈,必无仁义忠勇之心。

    陈宏瑞与郭昶坤想不到是萧瑟问话,二人属实一愣。这些年来,沿海四省缺少的粮食,上上下下每年十几万的,这十几年的时间,数不清的粮食钱财,都在沿海四省消失不见,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在这些事件中。

    “回二皇子,我大夏除去边关将士,大夏铁骑归在武信侯旗下,其余地方官兵,与守关士兵,均是兵部旗下所管,您问的这些事我二人也不知晓,只是殿下问道了,罪员只能说些实情。从隆庆十八年起,两广运来闽浙的粮走的是水路,沿海而行,走琼州经厦门到台州,然后上岸走陆路经丽水、金华到景德,再到南昌。然后再从南昌将粮食运到常平长宁两县,所走之路跨越整个岭南之地,所需要的人力物力非一般商行能做得到。中间还有数十个关卡与城邑,一路畅通无阻,大夏直道成了那些人中饱私囊的道路。罪员所知,仅此而已,希望对殿下有所帮助。”陈宏瑞低头不语,李子风问道郭昶坤:“郭大人有知晓些什么?”

    “罪员一直被下属蒙蔽,所知甚少。只是如今想来,合浦郡每年粮仓资料都有修改或删减,想必也是这些人的手笔。”郭昶坤缺粮的事若非萧瑟查到两广,想必他这个封疆大吏到死也被蒙在鼓里。但是自从那晚萧瑟悄悄见过他后,他整理资料的同时,发现那些资料都有修改删减的痕迹。

    “修改删减账簿?这些年在户部这些猫腻,不算什么了。”李子风道。其实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户部是洪武的户部,大夏百官上下皆知。

    “兵部尚书是唐青山,与武信侯一直不来往,陈大人想清楚了?”萧瑟问道。陈宏瑞说的事关乎到兵部,兵部尚书唐青山,月前押着粮饷去了北边,此时若是牵扯到他的话,也只能等他回京才能查下去。

    “罪员不敢说谎。”陈宏瑞言道。

    “死了个工部尚书,来了个兵部尚书。我大夏的三省六部,今年这个年不好过了啊。”萧瑟皱眉道。前任工部尚书何茂文死在南下回京路上,如今事情牵扯道兵部,而兵部尚书唐青山又正好押着粮饷在外,李子风与萧瑟想及此处,不禁一惊,猛地四目相对。

    “二殿下说工部尚书何茂文死了?”郭昶坤惊道,萧瑟点了点头,道:“嗯,死了,死在你俩前面。若非我当日着北镇抚司的人押着你们俩进京,恐怕你俩就死在他前面了,至今还未查到些蛛丝马迹。”

    “死了......死了。死的好啊!”郭昶坤激动道,萧瑟急问道:“为何这样说?”

    “陈兄是才说那些粮是从两广琼州运出去的,而前一年,我记得就是此人,工部何茂文从京都来,说要巡查沿海四省的各个港口码头的路线,如今想来就是为了这些粮了。同年,两广沿海码头的官兵,死了四百余人,罪员废寝忘食,查了三月毫无头绪,今日想清楚,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郭昶坤两眼泛着泪花。

    “四百余人?为何没有上报?”李子风问道。

    郭昶坤苦笑一声,道:“隆庆十七年,倭寇来犯,沿海四百余守卫命丧在倭寇之手,小侯爷,有些将士不是死在战场敌人的长矛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暗箭之下啊!”

    “所以你二人可知道这趟二皇子保你们是花了多大的心思了吧?从沿海四省着锦衣卫护送你二人进京,关押在诏狱之中,完全是为了保全你二人。日后有所往,你二人可想清楚了,那些人会不会保你二人?”李子风说道,此二人事关重大,洪武梁茂卿黄门春之后,此二人足以担当大任,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任由此二人在诏狱之中那么久,说白了也是保二人。

    陈宏瑞与郭昶坤如何不知如今的形势?陛下与那些人,迟早有一天会撕破这层纸,这次是沿海四省与岭南两县的事,下次无非就是陕、甘、宁、川之地了。“罪员原为殿下弓马前卒。”二人朝萧瑟大礼道。萧瑟急将二人扶起,言道:“二位不必多礼。太子昏聩,洪武结党营私,致使满朝文武欺上瞒下,朝野民不聊生。沿海之地,今日只是一个前奏,大夏一十一省,仅沿海四省之地就有如此之沉重的代价,为了中饱私囊,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萧瑟恳请两位屈身,在我府上做个幕僚,为江南之地的百姓谋个福祉,还江南一个公道。”

    两个封疆大吏。做个幕僚确实是屈身,但是如今这两人实在不好在人前露面。那些人千方百计的要杀这两人,敢在天子脚下动手就足以看出他们的肆无忌惮,陈宏瑞与郭昶坤两人要保住就要更加小心地去应对那些人。江南、沿海的事要查,这两人也要保。

    “下一步要查沿海之地的事,还请二位多多费心了。”李子风朝陈、郭二人道。江南之事拜托海董青,沿海之事要拜托陈、郭,江南才能稳定。陛下要稳定江南,海董青曾下江南,打开财政之路,对江南多多少少都有些许的了解,江南之地少不了海董青。稳定江南,海董青必不可少。陈宏瑞郭昶坤两人久在四省多年,对沿海四省最是熟悉,稳定江南首要之地就是沿海四省,这两人亦是必不可少。

    李子风要从沿海四省下手,打通沿海的港口码头为朝廷所用,今年海外诸国定下的布匹丝绸茶叶瓷器就能销往海外诸国,这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足以支撑与北阳打持久战,此是其一。海外贸易稳定之后,再着重治理江南,轻赋税,免劳役,征兵造甲,强兵壮国方能一举灭掉北阳。李子风给隆庆帝的建议是十年,隆庆帝采纳了他的建议,给他十年时间,稳定江南灭北阳。但是李子风自知寿命不过二十四岁,他想将时间缩短,再缩短,唯恐自己有负陛下的圣恩。

    几人商议一番,李子风便送海董青出门回宫,大理寺不宜久留海董青,难免会落人口实,毕竟海董青是宫中退休的老人。

    让陈宏瑞与郭昶坤从诏狱中安全地到了大理寺,掌剑大监已经气急败坏,又受了隆庆帝的敲打此时正闷闷从太子府上回宫,刚走没多远,便撞到了从大理寺回宫的海董青,看样子海董青是在等他。

    两人隔着夜色远远相望,即便夜晚再晚,萧何从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个独臂老人,迟钝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下跪行礼道:“见过恩师。”

    这是海董青出山后第一个见的弟子,海董青皱眉看了看脚下的人,说道:“起来吧,好歹也是当今四大监,给我个老不死的下跪,别人见着,掉了四大监的面子。”

    萧何从呼地站起,道:“自小到大,我师兄弟四人,您老就不待见我,如今受我一拜也觉得侮了您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哪里做的不称您心意?老大掌印在手,总管江南织造局,为陛下为大夏殚精竭虑,老三掌香,为陛下调香入睡,老四掌笔,领北镇抚司,替陛下充当耳目,就我窝囊,握着河道衙门的差事,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里要修了那里要拆了,这儿要补了那儿漏了,成天跟那工部打交道,让您老脸上无光了。”

    “你就这样觉得所以你现在就助纣为虐?陛下心如明镜,你们做的那些事,能瞒天过海不成?陛下如今的心思是在北阳,如今北边大大敌当前,你不能为陛下顾及后方,还为陛下添堵!江南之地搅的风起云涌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此番大战在即,大夏若是输了这一战,你就是大夏的罪人!万死你也是难逃其咎!”海董青说道,这个徒弟自小就聪明过人,海董青说这些,也是希望他能明白,如今是北阳之事的要紧,切不可一意孤行。

    “您说的对,北阳年年来犯,是个劲敌,一日不除大夏就一日不能安稳。可您又怎么这么确定我就不能除了北阳?难道除了李家,就没人能除北阳了?”

    萧何从不甘的问道,海董青急道:“住口!能除掉北阳的只有陛下!陛下才是你的主子!”

    萧何从这才沉下心来,看着海董青,这个从小就教自己剑术,教自己识文断字的老师,如师如父。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师父,您老了,这趟浑水,实在不该下来。官场的险恶,莫不在人心。各个心怀鬼胎,表里不一,今日想着你死,明日想着怎么让你死。他们做的那些事,我岂能不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二皇子身边有了老四,老大老三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可我不一样,从小到大,我无非就是想让您多看我一眼。殿下是储君,我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您不也一样?宁可舍弃一条手臂也走了下去,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师父!”

    “你走吧,保重吧,从儿。”海董青摆摆手,心如利剑穿心,这次他是来劝萧何从能跟自己一个战营的,他以为师徒这层关系,能说的动萧何从,岂料今夜,师徒的关系都不剩下几分了。

    萧何从自小就自负,总有行侠之心,平天下之意,所以海董青传他剑术,只是今日再见,当年那个自负的人,还是一样自负,但是那颗心早已经成了名利和世俗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