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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朝一个方向去,但是这个结果好似都不在大家的意料之内。李子风要查野猪岭的案,要查沿海四省的案,还要打通一条通往海外诸国的海上航线,这么多事压在他身上,好似他也不着急。从京都出来到现在已有一个月,距离李子风在朝上许诺的三个月时间还有两个月,但是野猪岭的事他还是半点眉目都没有。其实压在李子风最心底的事都不是这些,就算是二十年前那件旧案,他也不放在心里,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身在北阳的爷爷还有父亲。李淳忠去北阳也有大半年了,大半年来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就连萧瑟当初让自己的暗桩投效老侯爷李权的那些人也没有了消息,这让李子风心生不安。还有自己在北边的弟弟,不知道这一战他能否得胜。李家处处收到朝廷的节制,还要别着头颅在腰带上守着这个朝廷,李子风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他心里清楚李家守的是大夏的黎明百姓。

    大半月没有进展,所有人都愁眉不展,李子风却每日都要进一趟野猪岭,风吹雨打的雷打不动。

    大伙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子,子木忍不住劝道:“大公子,今日还是不要进山了,看着天气恐怕等下会有一场大雨。”

    “不碍事。”李子风淡淡说道,子木朝萧瑟看去,萧瑟无可奈何的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也劝不动。

    “快到年了,我就不信这些人这么沉得住气。殿下,你说若是要你常年在这深山之中,你可耐得住这寂寞?”李子风突然问道,萧瑟笑了笑,说道:“那要看是跟谁一起,若是小侯爷不介意,咱就在这深山之中了却此生?”

    “你这也无求无欲的,没了别人都受不了,何况那些人呢?这一趟就等下完雨再去吧。”李子风转身对着萧瑟又道:“殿下陪我。”后者闻言,嘴角泛起一阵笑意。

    雨后,李子风与萧瑟骑上马,往山里赶去,路边的灌木丛海挂着稀稀拉拉的雨珠,二人骑马从中过,沾了不少的雨水。萧瑟看着面前的人,多希望能与他在这深山之中携手共老。

    二人跑到一处悬崖处,忽然听到有马蹄声,听声音可有不少人在骑马狂跑,二人相视一眼,即可下马以耳探地,轰隆隆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二人弃马而行,从悬崖往下看是一个葫芦口,葫芦口有一片空地一眼望去,上前骑兵从葫芦口出来手上都持着马刀与弓箭,还身着铠甲。

    “怎么会有这么多骑兵?大夏在此处可设有军营?”萧瑟急问道李子风。军营之事,可没人能比李府的人清楚了。李子风摇了摇头,皱着眉,最害怕的事终于来了,果然有人在养着私兵。

    萧瑟看到他摇头皱眉,心中已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野猪岭那些人铁定是这伙配有马刀骑兵的杰作。原来李子风天天进山就是为了找这伙人,果然在这岭南之中藏有一支势力不小的私兵,是谁养的到现在李子风一点头绪也没有。若是以前他一定会猜到萧瑟的头上,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留在京都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人。但是如今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萧瑟会干的事,无论是谁养的私兵,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走!”李子风说道,拉着萧瑟转身骑上马往山下赶去回到营中。

    京都之中,梁茂卿压下的折子太多,隆庆帝召见之后,梁茂卿开始处理公务,而洪武还是一直闭门不出。黄门春开始接触朝中的同僚,一时之间京都沸沸扬扬说洪武被罢,梁茂卿已经开始要接管尚书省,黄门春的举动也令人匪夷所思,几十年不与朝中同僚来往的门下省大人开始开门迎客,广纳门客。

    而皇城之内,隆庆帝也有一些反常,比如深夜还站在城墙之上不知在等什么,大半夜在御书房一待便是一个晚上,有时候还会去皇城内的一间废弃很久的小院子就这么呆呆地站一整天。

    好像所有事都在慢慢运转起来,但是好像又觉得缺了什么。

    跟在李子风身边的两位封疆大吏,这一夜终于敲开了李子风的门。三人一谈便是一整夜,就连萧瑟也不知道他们三个谈了什么,第二天一早李子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会怔怔的看着北方发呆。

    北阳皇宫内,小皇帝在接到一封书信后,即可拿着书信深夜去见了太后,而在这之后,北阳终于决定攻打李子云的军队。边关已经聚集了十五万大军,就等着北阳,这一天终于来临。

    太子府上,萧何从与徐汝臻还是每日都会来等太子,但是太子好像在躲着他们,一日也未曾回太子府除了每日早朝能见到之外,其余时间二人都见不到这位太子。这日早朝,北边传来了消息,北阳大军终于发起进攻,夺下了大夏三座城池,攻入大夏国土。而萧何从与徐汝臻终于在下了朝的时候拦住了太子殿下,而这些都被起居太监看在眼中。

    早朝之后,隆庆帝习惯的来到那座破旧的小院,他曾经在这里呆了十年,从皇子到皇帝,这个地方他也有二十多年没来过了。当年海董青在这里收下五个弟子,四个大监,还有一个便是大夏当今的共主。也是在这,隆庆帝认识了那个跟随自己父亲入宫一时贪玩跑到这个小院子来的李淳忠。隆庆帝当年出生不久,身患恶疾被太医诊断出来活不过二十四岁。从那之后他便被自己的父亲安排到这个小院子来,身边只有一个海董青跟四个小太监照顾他的起居,原以为他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二十四年,岂料那日误闯进来的李淳忠改变了隆庆帝的一生。

    隆庆帝看着院子里的小桌椅,好像看到那年自己坐在那里,目光呆呆地看着院子外,忽然视线里闯进来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在门口探着小脑袋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坐着一动不动?”想到此处,隆庆帝不禁嘴角翘起,笑了起来。起居太监看到,在一边也笑了笑打断隆庆帝说道:“陛下想起李侯爷了?”

    恐怕也只有这个太监敢在隆庆帝发笑的时候打断隆庆帝了。隆庆帝抬手指了指那扇门,面带微笑对起居太监说道:“当年朕就看到李侯爷在那门口那里探着个脑袋问朕是谁,一晃过了几十年了,朕也老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但是李侯爷可不服老了,还替朕去北阳,去边疆。有时候朕会想,如果当年没遇到李侯爷,朕会不会在这小院子中度过一生。而海董青会不会也不用断了一条手臂,四大监会不会也死在这里。文信侯会不会就没有这无妄之灾,老侯爷会不会在京中安享晚年。这些问题困扰朕好些年朕都想不明白,如果朕没遇到李侯爷,那么这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隆庆帝想的不错,但是也不对。他没遇到李淳忠或许就会死在这个小院子里,但是李子风一样会受到这个无妄之灾。他没遇到李淳忠四大监或许也会在这个小院子里老死而去,他们成不了如今拥有皇家权利的四大监,但是海董青那条手臂会不会保得住,谁也说不清,毕竟他是先帝的人。他没遇到李淳忠,北阳一样会来犯,老侯爷也会入北阳,李淳忠也会前赴后继,但是隆庆帝遇到李淳忠是必然的,谁又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先帝安排的?就好像现在的隆庆帝,安排着宣武门前,萧瑟遇到李子风,岭南县牢之中安排蒋中才对李子风说那些话,这才有如今要翻旧案的李子风。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陛下洪福齐天,人中之龙凤。岂是这个小小院落就能困住的人?即便遇不到李侯爷,陛下也能一飞冲天,翱翔天际。不是池中物,怎肯安享其中?”起居太监笑道。

    隆庆帝闻言,哦了一声,问道:“你又怎知朕不是池中物?莫不是当年你就看出朕不是池中物,才在太子造反前临阵倒戈,相助于我?”

    起居太监笑了笑,问道:“陛下难道忘了先帝病重之时,那个站在先帝身边卷帘的小太监了?”

    隆庆帝闻言,想了想,确实有些印象。当年先帝病重,深夜下诏,命自己入宫探望,那龙床边上确实站着一个卷帘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还一直盯着自己看,隆庆帝年幼,也多看了小太监几眼,临走时,还将自己手上的小扳指送给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想及此处,起居太监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枚小扳指,这个扳指起居太监早已经戴不下去,但是这些年却一直藏在身上。隆庆帝看着那小扳指,稍微一愣,便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太监,难怪你曾在太子府上效力,但是朕还是毫无保留的相信你,当年你急匆匆来到这里的时候,四大监都信不过你,唯独朕偏偏信了你这个小太监,这才能一举扳倒太子。朕答应过你事成之后,让你在司礼监做掌印大监,谁知道你不肯,原来你本职就是个卷帘的太监,让你去做掌印,还不如给朕卷帘来得自在,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起居太监不说话,笑着扶着隆庆帝往门外走去。可能隆庆帝自己都忘了,当年在司礼监的院子里,一个小太监被人欺负,他将那个小太监护在身后,挡下了那些人的拳头。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受尽欺负的太监,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可不止在那先帝病重之时。

    这个小院子承载了太多,多到每个人有心事都会到这里走一趟。萧何从来过,萧何日来过,海董青来过,萧何年也来过,在那天宣武门前萧瑟背着李子风过宣武门直道后来过。萧何月也来过,在那日给李子风配完第一道香的时候来过。

    起居太监萧何去也偷偷来过,在隆庆帝登基那日,他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武信侯李淳忠也曾偷偷来过,在他世袭武信侯位的那天,他在这里喝了一壶小酒,还有一小碟花生,跟一个老太监喝的酒,那个老太监跟他说做了这个武信侯,你就没有机会了,你心里从此就要装着大夏,而不是一个人了。但是即便你装的是大夏,也是装着那个人。那个老太监姓海,是四大监的恩师,也是李淳忠在第一个人生选择时的开导恩师。从那之后,李淳忠安定北边,到回京都做京官,心里面的大夏越来越重,大夏越重那个人也越重要。所以每次他都是义无反顾,连跟那个人喝杯酒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他一想到那日自己在这小院子里问他是谁的时候,李淳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而在前几天夜,洪武的府上,那个神秘人也偷偷从后门去见了洪武,也是那天晚上,一封书信从洪武府上送出,送到了北阳小皇帝手上。

    这个神秘人见完洪武后,持着隆庆帝的令牌进了皇宫,走到御书房前脱掉斗篷,露出真面孔,是个没有胡须的“太监”,仔细一瞧,才发现此人乃是前任大理寺卿钱文升,而那日跟在刑部侍郎陆渐鸿身边的小太监也是这个假扮太监的钱文升。这个游走在洪武黄门春之间的钱文升,又出现在隆庆帝的御书房,钱文升在门外下跪,道:“臣叩见陛下。”黑暗处的隆庆帝招招手,钱文升掀起衣摆跨进御书房,而此刻在尚书苑的梁茂卿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穿好官服出了尚书苑。

    北阳、李府、大夏、江南、洪党都在静悄悄的密谋进行着地下活动。江南同时飞起了数只信鸽,它们的方向只有两个,一个往北上,是北阳的方向,一个往京都方向。而放出这些信鸽的人,除了李子风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偷偷往京都的方向放出了信鸽。

    京都之中,御书房外,起居太监捏着三份江南传来的书信,看着屋内隆庆帝与钱文升,不知道这两份信要不要递上去。一封是前些日子寄来的,两封是刚刚收到的。后两封是李子风和在江南的人传来的,前一封也是江南的人传来的。三封信,前一封说的是江南可能藏有私兵,后面两封是确实了江南有人养私兵的事。起居太监头一次在隆庆帝面前为难,仅仅是因为三封书信的事。正在犹豫之时,碰到梁茂卿裹着裘衣走过来,梁茂卿见到起居太监,朝他威威颔首,起居太监急上前行礼,梁茂卿才道:“有劳公公禀告,梁茂卿有事求见陛下。”

    起居太监一怔,这梁茂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在陛下接见钱文升的时候来,难不成是收到什么消息不成?正想着,梁茂卿见他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公公,起居太监这才道:“还请梁大人稍后,奴婢这就禀报。”起居太监笑着朝梁茂卿拱拱手便退到御书房内。

    “陛下,梁茂卿在门外求见。”起居太监朝隆庆帝行礼说道,看到钱文升也朝他稍稍弯了腰行了个礼。隆庆帝看了看钱文升,说道:“委屈一下你了,就到偏殿等朕一会。”钱文升急道:“臣不敢,臣告退。”言罢,起居太监领他从偏门去了偏殿,又折了回来去接了门外的梁茂卿。梁茂卿脱去裘衣起居太监拿在手里这才下跪行礼,隆庆帝朝起居太监使了个眼色,起居太监急上前扶他起来搬了个椅子放在火炉边上,对他说道:“梁大人深夜来此,可不能凉着了,这大夏一十一省可都压在您老身上呢。”

    梁茂卿看了看那张椅子,那是洪武坐的椅子。

    起居太监搬完椅子也退去了偏殿,看到钱文升正坐在小火炉前烤着火,便随性也坐在一边。钱文升见到起居太监,这些天进进出出皇宫,知道这位汲起居太监在隆庆帝眼里的地位可不比四大监低,便急要起身行礼,起居太监按住他笑道:“钱大人这表面的功夫就不要做了,这儿也没人,咱家也是凉的很,大半夜的也要守着陛下,烤烤火就走。”

    钱文升口中急说是,起居太监看了看钱文升,以前是从不知道这位大理寺卿居然有这么通天的手段,能在洪武府中自由出入,就连皇宫也是进出自由。还能周旋在黄门春之下,就连梁茂卿也能说上几句话,这人当的可真是八面玲珑。想到此处,起居太监不禁一喜,这袖口中的三封信可是有着落了。便问道:“钱大人可知晓江南的事?”

    钱文升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想了想才道:“略有耳闻,不知公公想知道江南的什么事?”

    起居太监也不藏着捏着,直径从袖口中抽出三封书信,说道:“钱大人不如看看这三封书信。”

    钱文升接过书信,起居太监又道:“当初霍正龙在文信侯那里供了钱大人的名字,陛下立即便将钱大人藏在了宫中,这江南的事钱大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星半点的,这三封书信,可有什么主意可否说说?待会咱家呈给陛下也好有个说辞,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也知道陛下这段时间睡得不是很好,若是再被这些事儿分神,今夜恐怕又是个不眠之夜了。这一份是文信侯传来的,江南野猪岭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但是浮出水面的鱼却是越来越大。这两封呢是海董青海公公传来的信,江南之地可真是卧虎藏龙啊。钱大人前些年与霍正龙那些事儿,想必这些事也难不倒钱大人吧?”

    起居太监说完,钱文升也将信看了个大概,文信侯信中写的清清楚楚,野猪岭上藏有私兵且规模不小,那些死在野猪岭上的无辜百姓十有八九是这些私兵拿活人练兵杀的。如此一来,这事就大了去了,到底是谁在养着那些私兵?难道是二皇子?京都之中唯一有可疑的便是二皇子了。这也是起居太监的想法,钱文升看着起居太监,问道:“公公怀疑是谁?”

    “钱大人又是怀疑谁?”

    “京都之中,只有两位皇子,一个是东宫太子。这大位迟早是东宫的囊中之物,太子没有理由会养私兵,除了太子就是二皇子了。但是二皇子在朝中无党无派,即便逼宫也不见得有人会呼应他。但是还是二皇子的嫌疑最重。”钱文升说道。

    “钱大人是不是漏了什么?被封在江南的那位王爷,就没有可疑了?”起居太监问道,钱文升确实漏了这位王爷。这位王爷是隆庆帝如今唯一剩下的一个弟弟,算起来这位王爷与隆庆帝的渊源也不小。当年隆庆帝在皇宫之中可没少受到那些得宠皇子的欺负,但是唯独这位王爷对隆庆帝照顾有加,这也是隆庆帝那么多兄弟只有他活下来还封了个淮南王的原因。

    “淮南王?”钱文升想了想,说道:“淮南王与陛下年幼便交好,生平志向只想做个富家翁,陛下这才将淮南封给了这位王爷。公公若说别人,还有可能,这位淮南王决计不会想着造反,况且陛下登基二十多年,淮南王若想起事,不至于拖到陛下坐稳江山时再动手,如此一来对淮南王起事便是难上加难。且淮南王每年年底,都带着一家上下,请旨陛下能回京都过年,若他真有反心,决计逃不过陛下的双眼。公公也别忘了,去年淮南王来京都时,可是将三位小王爷都留在了京都,说是学习,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淮南王是怕陛下起疑,自己交出了三位世子作为人质罢了。临走前陛下让他将三个小世子带回去,淮南王是铁了心不肯。”

    “那便只剩下二皇子了,钱大人确定?”起居太监身子往前倾了一点小声问道。

    钱文升笑道:“公公觉得呢?”

    二人相视一笑,这大夏谁都有可能在岭南养私兵,唯独这二皇子是决计不会。沿海四省的粮食是他追回来的,如今正跟在文信侯身边查野猪岭的案子。这私兵若是二皇子养的,又怎能被二人发现?

    “其实最没有嫌疑的人才是最可疑的人,公公可以跟陛下说这句话。这生杀大权在陛下手中,陛下自然心里有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管办事就行,替陛下拿主意的人,可不在京都啊。”钱文升叹了口气。如今京都的事都压在陛下一个人的肩上,他们做臣子的有心无力。

    起居太监亦是皱眉心有所思,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些天了,但是还是没有武信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