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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武信侯李淳忠回京都后入宫见了隆庆帝,一出宫便要见钱文升与唐青山二人。子林好不容易联系上两人,当天夜晚二人便乔装出了皇宫。

    隆庆帝见完李淳忠也即可召见了掌印大监萧何日,下了一道让萧何日乃至整个京都都震惊的旨。萧何日当天便拟旨,带着侍卫出宫。皇宫到侯府的距离,萧何日愣是从晌午走到了傍晚,只希望宫内来人拦住这道旨意,只是天都黑了也不见有人。萧何日一咬牙,还是往侯府的方向去了。

    正此时,李淳忠正与钱文升与唐青山二人会面。

    “你二人好生糊涂!这是为人臣子之道?”李淳忠训罢二人,气呼呼的坐在太师椅上,钱文升与唐青山二人面面相觑。

    “唐青山!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向陛下提出让本侯去坐那把椅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嫌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还有你钱文升!也敢向陛下出这样的馊主意?你是想给大夏挖坟还是给我侯府挖坟?”李淳忠喝了口茶又骂道:“一个要把本侯推到万丈深渊,一个要把本侯的儿子推到万劫不复之地,你二人安的什么心?”

    二人不禁下跪在地,不敢直面这位武信侯。

    唐青山早些年在军队中跟着李淳忠出生入死,那年进京的时候,李淳忠便将此人带进了京都,就这样将他安插在了兵部,一呆就是十几年,这件事恐怕就连老侯爷也不知道。钱文升则是那年入京时在路上遇到穷秀才,落魄到一碗面都吃不起,是李淳忠替他付了一碗面的钱,从那时候起钱文升也跟着进了京都。

    “属下知罪,还请侯爷责罚。”二人异口同声道,李淳忠看了看二人道了声起来,二人这才站起身来。

    “如今北阳来犯,江南动荡,你二人还把京都搅得风起云涌,倘若局面一旦失去掌控你二人谁担待的起?”

    钱文升看了看唐青山,先出声道:“侯爷,天家与李家的局面已经造成了两代人的遗憾,如今两位小侯爷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我二人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敢向陛下提出这个主意,我二人承蒙侯爷才能有今日的作为,实属不愿在看到两位小侯爷重蹈侯爷当年的覆辙。想当年小公子在京都也是何等的人杰?到头来被万箭穿心死在宣武门直道上,这不也是侯爷这么多年的心结?侯爷要有所顾忌,那便让我钱文升做这个罪人。”

    “够了!什么罪人?你不过是个穷秀才,这大夏罪人的名头你担待的起么?”

    “侯爷,我唐青山十七岁就跟着您上战场杀敌人。战场杀人如麻,跟着您进了京都才发现官场也是杀人如麻。十几二十年战战兢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局面,官场如战场,时机一样稍纵即逝。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您救自己的儿子,又有何错?想想当年的小公子,老钱这样一个杀鸡都费劲的书生都敢做出决定,您征战沙场多年,就算为了两个小侯爷,您不也该做出决定了吗?再说陛下也已经做出了决定,难道您还要将事请留给下一代吗?”

    “侯爷!”二人最后恳求道,李淳忠愣在椅上,他是不敢拿整个大夏的未来做决定。陛下与钱文升唐青山三人的主意,将大夏的财政军政都交到李家手上,他能保证李家后代都能做到忠心不二吗?他不敢,所以他拒绝了隆庆帝。

    二人还要劝说,子林走了进来,说道:“掌印大监带人围住了侯府,拿着陛下的圣旨在门外,让侯爷接旨。”

    李淳忠看了看钱文升与唐青山,终是妥协了二人的主意。

    不一会李淳忠便到了门外,见着萧何日正要下跪接旨,萧何日却上前拉住李淳忠,说道:“不急,进屋再宣,老奴捏着这道圣旨在京都转了半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侯爷难不成连口茶都不舍得?”李淳忠一笑,作势请萧何日入府。

    二人宾主而坐,子林上了茶水,李淳忠才问道:“大监辛苦了。不知道这次陛下的旨意是要?”

    萧何日看了看没有外人才道:“你刚出宫,陛下就让我拟旨来拿你了!你这次回京都,到底跟陛下谈了什么?这圣旨上列着你武信侯七条大罪!哪条不是诛三族的?如今你那大儿子在江南替陛下办差,小公子昨日刚押着司马清风出了京都,你一回来陛下就要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淳忠笑了笑,萧何日急道:“你还笑得出来?”

    “大监方才不是口渴吗?不如先喝了茶再说。”

    萧何日一口饮尽茶水,看着李淳忠,心里就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李淳忠顿了好一会才道:“陛下要定我七大罪命,无一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大监今夜来府上就是奉旨缉拿本侯的吧?”

    李淳忠喝了口茶,又道:“穷兵黩武,拥兵自重。为臣不忠,金刀上殿。培植党羽,任用是亲。独断专行,耳塞目盲。贪赃枉法,私吞军饷。残暴成性,体罚部众。手握重兵,蓄意谋反。这七条罪命,足可以将本侯凌迟在宣武门前了。只是不知道大监既然奉旨办案,为何到如今还不将本侯缉拿归案?”

    萧何日嗐了一声,急道:“侯爷这说的什么话?别人不知侯爷的为人难道老奴还不知道?昔日陛下潜龙之时曾得侯爷相助,侯爷尚且愿以性命相托,陛下与侯爷二人何止于君臣之意?莫说如此,当年老奴师兄弟四人承蒙老侯爷关照,才能不葬身在那宫中小院,如今陛下要老奴将侯爷缉拿归案,老奴捏着这道圣旨在这京都之中转悠了半日才敢踏进这侯府之中,现下这堂上就侯爷与老奴二人,难道侯爷还要瞒着老奴吗?”

    “大监,这天知地知,何止于您与侯爷?”钱文升与唐青山二人从帘后走出。萧何日一愣,看向李淳忠,李淳忠摆摆手,示意萧何日先坐下。

    “大监是奉旨而来,你二人就不要再为难大监了。”

    两人这才朝萧何日拱手行礼,萧何日急忙回礼问道:“侯爷如今将要大难临头,你二人为何在此?难道要落井下石?”

    李淳忠拉住萧何日的手说道:“大监不是要问本侯这圣旨上的七大罪是如何而来吗?这始作俑者就在大监面前,何不问问这两位大人?”

    萧何日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这道旨意的意思。

    这唐青山早些时日押解军粮前往北方边境,一直未曾回京都,如今却出现在这侯府上。钱文升这大理寺卿当日被陛下免去一切职务后也在京都销声匿迹了,却不想此人也出现在了这侯府之中。

    “这道圣旨上的七大罪状难不成是你二人所列?你二人是要将侯府逼上绝路不成?老侯爷被囚北阳,两位小侯爷一个在边疆浴血奋战,一个在江南替陛下打通海路,你二人何至于此?”萧何年问道。

    钱文升朝他微微行了个礼,回道:“非我二人所逼,乃是当今局势所逼。陛下要为侯府寻个出路,我二人为国寻个出路,不得已而为。今北阳来犯,老侯爷被囚于卢子鸣手下,司马老儿领着大军前来送死,大监难道还不明白吗?老侯爷最后利用北阳谍网传出的一条消息,难道大监就不想揪出此人吗?此人位高权重,手握大权,甚至在大夏已然是举足轻重,北阳为隐藏此人不惜让司马老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我等还不知破釜沉舟,恐怕来年春日京都百官皆为阶下之囚矣。”

    “难道司马清风前来授首,是在欲盖弥彰?而非是北阳君臣不和所致?”

    “大监所言不错。”唐青山上前道:“我前些时日押粮途中,截获到我国内奸传给北阳的一封密信,所写之内容大为惊人,我便连夜赶回京都与钱大人商议此事。此信尚未面呈陛下,我二人一直等待侯爷回来,今夜才得见到,尚未来得及细说大监便来了,我二人也想不到陛下的圣旨是来的如此之快。”

    唐青山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萧何年,萧何年惊诧不已,看着李淳忠顿感此薄如蝉翼的信件尤有万斤之重。萧何年思虑再三,还是不敢拆开来看,只得将信接呈给李淳忠。

    李淳忠不可置信的看向钱文升与唐青山二人,不免问道:“为何这么大的事你二人一直不说?非要让陛下将本侯召回才肯呈给本侯?你二人安的什么心思?”

    两二年闻言急跪地不言,李淳忠轻声道:“起来吧。”随即拆开信件,只一眼便身冒巨汗,顿觉五雷轰顶,眼冒金星险些站立不稳,萧何年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李淳忠,出言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唐青山!钱文升!你二人这天大的事也敢瞒下来!是想我大夏亡国吗?”李淳忠怒道。那跪在地上的二人把头埋得更深了。

    “朝廷的三省六部,竟被北阳渗透的如此之深,吏部、工部、礼部这三个部门竟有四十余位同仁是北阳密探,如此大事你二人瞒着许久,难不成是想要易主吗!”

    “侯爷!为今之计只有您深入牢狱方能救大夏于水火。”那二人跪地痛心道。

    李淳忠闻言,抬手将那封信件置于烛火之上烧为灰烬,唐青山急道:“侯爷!”

    李淳忠不待他再说,朝萧何年俯身跪地高声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萧何年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看跪在地上的李淳忠,直径将他扶起,说道:“侯爷,您真要走这一遭不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监奉旨行事吧。”

    这一夜,武信侯李淳忠被捕入了北镇抚司的诏狱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京都。当满朝文武看到那七大罪名时无不惊骇。

    后半夜,太子府中挤满了人,就连洪武此时也在太子府中静待消息。

    太子殿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洪武,府中多半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这位古稀老人。陛下这是玩的什么奇招谁也不知道。前有老侯爷李权在北阳被捕的消息,前几日满朝文武还在商议如何营救这位老侯爷,今夜就传出侯府谋逆之事,此事如何去看都像是一个局。

    “洪老为何不语?京都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我等就只能枯坐于此吗?”掌剑大监萧何从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

    萧何从打破了宁静,不一会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

    “依在下拙见,李府这七大罪名足以夷三族了。”

    “不错,李府自持手握重兵,昔日在朝上全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甚至有时就连天家都不曾放在眼中,我看陛下早已经隐忍多年了。这次是要跟李府好好算这笔帐了。”

    “诸位,李府能否被绳之于法,就看我等明日朝上如何抉择。”更有言官出言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参倒李府。

    洪武看了看萧何从,又看向这太子府中拥挤的众人,随即朝着萧何从冷哼地笑了笑。“就指望这些人就想扳倒李府?大监是不是对这些人期望有些过高了?”洪武的声音很小,只有萧何从听见。

    “当日老夫搬出尚书苑,那些人都未曾能扳倒我,今日李淳忠虽然被捕入狱,但是谁都知道这是掌印去拿的人,大监与掌印大监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今夜这份心思,不知大监能有几分眉目?”

    萧何从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即使自己从小就跟在隆庆帝身边,但是若说揣摩圣意,旁边这位才是真正的独具一格。

    “今年沿海四省的粮食东窗事发,底下这帮人不知轻重,竟敢仗着办事的方便私吞粮食倒卖到岭南的长江九县。更不惧被诛九族的大罪炸毁了岭南两个县的大堤致使两县三十万的灾民无家可归。若非文信侯手段通天万事亲历亲为,生生将这灾难给赈了下去,恐怕这次京都已经是血流漂杵了。算起来这些人哪个不该谢谢文信侯?若非文信侯在岭南力挽狂澜,怎有今夜这帮人在此狺狺犬吠?”洪武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众人见状立即安静了下来。

    “沿海四高官江九县的买卖,在场诸位哪个没有参与的,请站到这边来。”洪武扫视一圈众人,抬起自己的左手,示意没有参与过这桩买卖的人站到一边。

    许久,才有二三人缓缓走出站在洪武的左手边。场中至少有数十人,哪位不是京都举足轻重的大官?实在想不到这些人竟然拿着大夏的百姓去发国难财。

    “今年岭南两县毁堤淹田之事,没有参与其中的或不知其中明细的,也请站到一边来。”洪武抬了抬自己右手又道。

    这次有十几人站了出去,还要几人犹豫了一会才站出去的,他们不是参与其中,而是不明个中详细罢了。

    洪武转身朝萧何从笑道:“大监以为,仅凭这些力量就能真的扳倒李府?”

    话音虽然不大,却如雷声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沿海四省的事年年都在做,一直都是天知,地知。今年却有人不怕死,把这件事震的天都穿了。毁堤淹田,是在挖大夏的根基。这次若非文信侯在岭南力挽狂澜,稳住了那三十万的灾民,你们今夜还要闲情在此商议着如何扳倒人家?”

    众人不解洪武所言是何意。

    “这次毁堤淹田造成了三十万黎民流离失所,若非文信侯行事果断,尔等不用等着陛下治你们的罪,这三十万灾民就能将你们生吞活剥了去!试问尔等哪个能将这岭南两县的事办的如此漂亮?一个不小心就是三十万灾民蜂拥而来,届时这三十万人所过之处犹蝗虫过境,他们会从三十万人变成三十一万,变成三十五变成四十万,等祸及京都之时,不说是百万之数恐怕也有七八十万人了,你们觉得这京都守得住七八十万人的围攻吗?”

    “从岭南两县牵扯出来的破事,哪一件哪一桩不是能把你们千刀万剐了?沿海四省的粮食经营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状况,今年头一遭让你主持就酿成如此大祸!”洪武反手啪的一巴掌甩在了洪承绶的脸上,洪承绶受了这一巴掌,急跪在洪武跟前。

    场中众人见状都不敢出言。

    “如今老侯爷在北阳被捕,武信侯又被抓入狱,等北阳真的攻过来尔等真的指望那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抵住这北阳的大军?还是尔等都想做这亡国之奴?我们做的是生意,不是亡国的事!我们可以发财但是绝不能做亡国之臣!这次斗倒了李府,我们一个也别想活!这么多年来,你们哪个没有跟北阳人做过生意?哪个不了解北阳人的秉性?真要等他们打进来,我们还能活吗?还是你们都想做亡国奴?过着猪狗不如寄人篱下的日子?”洪武言罢拄着拐抬脚一脚踹在了洪承绶的肩膀上,又骂道:“让你手底下那些人悠着点!侯府要真倒了,这大夏的半壁江山就如同拱手让人了!我洪武虽然贪财,却也不是甘愿做亡国贼子人!我百年后后人可以说我是奸臣是佞臣,但是绝不能让后人说我贼子!是亡国的贼子!”

    “太子殿下,老夫年纪已大,不堪与这些人年轻人熬夜了,老夫先行告退。”洪武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太子府,萧何从看着在场的那些人,一一记下了那些没有站出去的人,随即也朝太子告辞出门而去。

    “沿海四省的事牵扯出了岭南两县的事,岭南两县的事又牵扯出野猪岭的事,野猪岭的事又把殿下养的那些人牵扯出来。殿下,如今我们北边的生意要停一下了,最起码今年都不能轻举妄动了。”待众人散去,洪承绶拿着熟鸡蛋揉着脸嘴鼓鼓的对太子说道。

    太子看着他的样子,再想到刚刚洪武的样子,不免有些抵触。

    “承绶,你爹到底是抱怎样的态度?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五年的努力难道真要付之东流吗?沿海四省的生意自你爹上台后少说也做了十几年,五年前本宫才看看掺进去一只脚,去年他才肯将沿海四省的诸多事宜交付你,如今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吗?”

    “殿下,这几年来您跟我做的这些事,成功则矣,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您也知道陛下将二皇子留在京都是作何想法,如今整个京都只有我是一条心的站在您的身后的,我爹的心思只不过是顽固不化,这不过时阻碍殿下成就大事的垫脚石罢了。”

    太子闻言,冷眼看向洪承绶,说到:“希望你不要误了本宫的大事!二皇子如今在江南已经初具形势,相信不用几年江南那些弊端就能让他一扫而尽。到时候这位置即便他不争,百官恐怕也会生生将他这把椅子推到他的面前。父皇当年亦非太子之位登上的九五至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