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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长江九个县,沿海四个省,北阳又举兵来犯,大夏今年入秋以来无论南边还是北边都不曾安定下来。岭南两县的毁堤淹田案还没查到幕后主使,又牵扯出了一支私兵,沿海四省的粮案查到一个钱文升如今钱文升连踪影都没见到,现下李子风又被派来沿海四省打通海上通商的道路,不知道是隆庆帝是不想让他参与到这两件事来故意把他支开还是什么原因。回京都的时候接了大理寺的差事,本想接着职务之便,提审陈宏瑞与郭昶坤两人后立刻查钱沿海四省的粮案,还能顺便查一下二十年的旧案,岂料不到半月又被派出了京都。李子风想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大公子心思缜密智慧过人,我与黄大哥此次被小公子从北边的战场上送来江南,一是小公子对此战也是没有把握,拼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将我们四位老家伙送了出来。这第二便是为了大公子的事而来。”柳仙源现在确实没有藏着的意思了,眼前这位大公子,雪藏了二十年,今日头角展露,所展示的机智非常人所能。

    “大公子远在江南,我等四人远在北边,但是两位公子的书信往来小公子却从来不避着我等。因此这次大公子南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小公子不免担心您的身体,又恐大公子身边没有个人能出谋划策,便嘱托我南下相助。不过这些日子看公子的所作所为,恐怕我这把老骨头来了也无非是锦上添花。”

    李子风笑了笑,心想到:弟弟远在北边的战场,到了与司马清风一决高下之时,都未曾忘记自己在江南的处境,居然在那个时候还想着自己。

    “柳叔叔说笑了。天下士子无不将您视作圣贤,我这些小聪明入得了您的眼,我也怕被这天下士子耻笑。您这些话不要再说了,当心我被天下士子的口水淹死。”李子风笑道,又朝黄志远行礼询问道:“黄伯伯早年间便跟着祖父身边,先辅佐了父亲又在家弟身边委屈了这么些年,我替李家谢过伯伯了。只是此次北边战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知爷爷可有与您还有联系?”

    黄志远摇了摇头道:“老侯爷北上时,曾与我单线联系过一次,就一次至今五年,到老侯爷在北阳被捕的消息传回来,这五年时间一直未曾联系过我等任何一人。现下京都扣押了北阳的使者,意在宣战。陛下为了给李家一个交代便让小公子带走了司马清风。只是到如今北阳的计划我们还是一无所知,我等愧对老侯爷的栽培。”言罢,黄、柳二人不禁摇头叹息,苦于自己不能北上救出老侯爷。

    “二位叔伯勿急。我看北阳这次令司马清风带着三十几万人前来送死,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之嫌。我大夏如今江南动荡不安,北阳却没有趁机侵我国土而是让司马清风领着三十几万人前来送死,这其中的阴谋恐怕不止意在我边疆。这几月来,我查出几件事如今仍是不明。第一,我奉命前往常平、长宁两县赈灾,查出这两县今年大堤被毁之事。此事无非是太子洪武一党所为,其目的无非是将沿海四省运来的粮食卖出个好价钱。这其中我有一事不解,便是当日从京都运出来的火药。按周安所说,当日应该有五辆马车装着火药,但是要炸毁岭南两个县大堤恐怕用不到这么多的火药,既然用不到他们为何要冒险从军火库之中盗取这么多的火药?用不到这么多那剩下的又去了哪里?第二沿海四省的粮食每年都有亏损,按柳叔叔的所言这粮食不仅养着野猪岭的私兵还倒卖到了北阳,只是我查了那么久,发现倒卖到北阳的粮食最后都到了一家粮店的门下,每年如此之多的粮食,一户粮商如何能吃得下?恐怕这粮商的背后还有别人。仅仅这两件事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还有那支私兵是谁的?沿海四省的粮食大夏是谁在与北阳牵线?这毁堤淹田又是谁的主意,我到现下都没能想得明白。这几日又要顾着这海道通商的事,木叔又传来消息那支私兵已到了岳阳一带,再往前就快要到京都了。”李子风不免发愁起来,这哪件事不是迫在眉睫?

    “公子担心的是岭南这支私兵冲着京都去,眼下北阳又大军压境,你是怀疑这私兵背后的人勾结北阳,眼下沿海四省又牵连到这些文豪世族,你是怕到时候北边和京都一旦乱起来这江南朝不保夕,所以你才假意让二皇子回京都报信,其实是将他从江南这个漩涡推出去?”柳仙源看出了李子风的顾虑。

    李子风点了点头,这江南的私兵现下都未曾查清到底是谁养的,如果是二皇子豢养的私兵,当日他又怎么会带着自己去发现这支私兵?他完全有机会将自己的的思路引向别处。如果是太子养的,那太子又是为了什么?他已经是大夏储君,陛下御龙殡天那这大夏名正言顺的就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他若要养私兵难道是等不及了?如今皇室之中最有可能的两位皇子,李子风都想不到他们两个有豢养私兵的可能。陛下的儿子除了太子与二皇子在京都,剩下的几个已经封王前往了封地,那些小王爷没有一个人的封地是在江南的,不至于隔着千山万水在江南豢养这些私兵。皇室宗亲之中,除了一个淮南王,陛下就没有其他兄弟还在人世了,但是淮南王自幼只喜山水,且与陛下交好,当年陛下潜龙之时淮南王对陛下关照有加,如今更是将三个儿子都送到了京都,每年仍然向陛下乞旨回京都过年,他会豢养私兵吗?

    除去这些,陛下还有个小儿子,今年不足九岁,那便是更加不可能了。

    “眼下江南、京都和北边都不安定,这三地若是同时掀起一番作乱,北边有几十万兵马,不至于难以收拾。圣驾座驾京都,即便再乱京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会沦陷,这江南所处之地远离京都,一旦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京都即便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恐怕也很难收拾。到时候一个皇子若是折在江南,待陛下处理完那支私兵后必定会对江南大动屠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先礼后兵了。一旦陛下在京都稳住了北边局势,下定了决心在江南动了刀兵,这大夏三分之一的天下就要断送在这场混乱之中,我等便是这天下黎民的罪人了。我保得不只是一个皇子,而是江南这方水土还有大夏的社稷。”

    李子风感觉到江南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当年海董青下江南时,江南诸地多是门阀林立,加之陛下登基以来常年对北阳虎视眈眈,尤为使得这江南缺少了朝廷的关注,这才不到数年时间江南的势力就如同雨后春笋,除之不尽。如今要想在宋濂这里啃下这两个港口,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自从海董青南下一次处理了一些势力后,江南这些文豪世族也懂得了抱团取暖的道理。现在恐怕宋府的人已经早已经联系其他两家了,或许其他两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公子这个时候支走二皇子,我们在江南可真是孤掌难鸣了。”柳仙源提醒道。

    李子风南下之时,隆庆帝曾将北镇抚司锦衣卫的调动职权交给了他,眼下锦衣卫的沈千户就跟在他的身边。柳仙源说孤掌难鸣,锦衣卫办案从来没有孤掌难鸣的时候。

    “眼下局势不明,江南之地多股势力势必会在我此次宋家之行后第一时间就会抱在一起。但是短短十几二十年时间,这江南的文豪世族无兵无卒的,为何敢于朝廷相抗衡?我这两天始终想不明白这宋濂接了圣旨,还有何依仗竟敢拖延时间。”李子风奇道。

    “江南所凭仗的无非是在朝中有人。”海董青从门外进来。

    “哦?海老如此肯定?这宋濂也只不过是个读书人,即便朝廷之中有人能为他撑腰,难道那人的分量能比得过当今圣上?”李子风好奇问道。

    海董青进门来见到黄、柳二人微微抱拳行礼二人亦是回礼。

    “当年我奉旨南下,其时的浙江有八大家,单单这嘉兴就有三大家盘踞在此垄断了港口码头、茶粮油醋、酒楼、饭庄等生意,其中每家每年进账约三百万两,每年上缴的税赋不足十万。他们暗中勾结官府,更有甚至买通京都官员,各地官员商人勾结,狼狈为奸,这其中的税负当然收不上来。长期以往他们霸占垄断当地的所有生意,势力也越来越大。我得陛下旨意不择手段除去了几大家,但这宋濂属实难办。我欲将宋家除去,然则无论朝野皆有官民、士子为其发声,为了不引起众怒我只得无奈放弃。”

    其实难办的不是官员,而是这江南的百姓与士子。即便海董青有多大的手腕也不可能杀尽江南士子。当年他欲要除掉宋家时,其时有万民上疏奏请陛下痛斥海东青的所作所为。隆庆帝与海董青不得不放弃这位名震天下的宋大家。

    宋濂早年间游历天下,行万里路足迹遍布北阳与大夏,跟随者足有三千人,其时名气与柳仙源不相上下。试问哪位君王敢与天下文人为敌?

    李子风听完海董青所言,惊骇不已。属实想不到这区区一位读书人竟然有如此的势力,能将天子逼到这个地步。

    “时天下人称南宋北柳,此人当时与我齐名,且跟随者众多传言有门客三千。”柳仙源也开口言道,但语气之中尽显不屑。

    李子风不免笑问道:“听柳叔叔的语气,莫不是不屑与此人齐名?”

    柳仙源讪讪笑道:“其人擅用人心笼络,我实不屑与之齐名。”

    “不错。此人仗义疏财,笼络的无非是一些浪得虚名之徒。即便如此,这当中也有不乏小有名气之人,所以当年我欲将宋家除去时,宋濂的跟随者便鼓舞了当时的江南士子与百姓上了一封万民书,陛下不得不被他逼的放手。”

    “善用计者易攻心也。看来此人城府颇深,既然如此我便陪你玩玩。”李子风忽然想到了一条计策。

    “大公子已有计策?”柳仙源好奇问道。

    “虽然柳叔叔耻于与此人齐名,但是小侄这条计谋却不得让柳叔叔帮忙。”李子风笑道。柳仙源闻言,细想之下已然明了,不禁发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柳叔叔说出这样的话,小侄未免心肠歹毒些了。”李子风亦是笑道。

    几人看着那老小二人打着禅机,好奇问道:“小侯爷是何妙计?”

    “不可说不可说。”李子风眯着双眼笑道,柳仙源亦是一副和尚不死贫道的模样。黄志远看着那柳仙源,问道:“能让你这个书生能有这副表情,恐怕大公子的这条计策深合你意了。”

    “善用计者,易攻心也。大公子之计,妙哉!用计者众,我不如大公子。”

    “此计还需海老在江南布下的暗桩帮我散布消息,否则此计难以成事。这次便有劳海老了。”李子风朝海董青说道,海董青看了看那老小二人,亦是笑道:“用人者众,小侯爷不如我啊。”众人闻言,霎时哄笑而起。

    翌日,北边传来消息,一代儒家大宗师柳仙源南下,已入浙江嘉兴。

    天下文人者之众,被世人称儒家宗师者如凤毛麟角,而被世人尊为儒家大宗师者仅此一人矣。若非柳仙源投身于李府,其跟随者必是遍布天下。早年间山东孔家曾邀柳仙源入孔府讲道三日,其天下士子皆赴山东,可见柳仙源之名。

    若说宋濂名震江南,早年能与柳仙源齐名,如今却也只能望其项背,早已经与之遥不可及了。嘉兴文人骚客听闻传言,早已经聚集在城门等候多时,更有甚者从临安、杭州、福州等地连夜赶来,乞求能一睹儒家大宗师的风采。

    即便是宋濂成名多年的文豪亦是恭候在城门之外多时。

    “天下文人不屑与我李家为伍,柳叔叔投身在我李府,弃一生功名利禄效忠我大夏效忠我李家,实在是委屈柳叔叔了。”李子风与海董青等人早早占据在城门的一座茶楼之上,远远看着城门这边的人山人海。

    “小侯爷所言非虚,今日观此局面,我大夏与你侯府却是委屈这位柳先生了。”海董青也说道。

    若非柳仙源投身在李府,这天下他何处去不得?何处他不得去?

    只远远就看到柳仙源牵着一匹红鬃烈马踏步而来,众人望着那道身影,蜂拥而上,却见那一人一马,一袭白衣大步流星的走来,只这么一道身影就令城门口众人叹为观止。

    “北边传来消息,柳先生已经离开李府,听说是李家那小儿子率军与北阳大战时,被北阳大元帅司马清风所围,那李家小儿子不惜将柳先生用作筹码要与北阳谈判,这才让司马清风放了他一条生路,才能让他有机可乘擒获了司马清风。”

    “不错!也因为如此,柳先生一气之下南下。”

    “李家的人真该死!竟然敢将我大夏儒家大宗师当作谈判的筹码?枉为柳先生效忠李家多年,竟然得此回报!”

    “难怪那乳臭未干的小毛头能擒获这闻名天下的名将司马清风,原来是用我大夏儒家大宗师作的筹码。”用人听闻后不禁呸了一嘴。

    “你这样做,不怕为你李府招来祸端?”海董青问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我李家背的罪名还少么?京都已经定下七大罪,我这小的也不怕再替李家多背上一条罪名。”

    “那你可知,此事已经传回京都,如今京都已经有人上疏弹劾你了。就连当初你抗旨不回京都的旧事都翻了出来,此事你如何善了?”海董青皱眉道。

    “善用计者攻心也。用计者众,用谋者甚,用心者少。计者,算也;谋者;筹也;心者唯我一人而已。此计破釜沉舟,需步步用心。海老也不用太多担心,宋濂宋家活不过三日了。”李子风笑道,看着那城门外远远走来的一人一马,心中唏嘘万分。

    宋濂看着远处慢慢走来地那一人一马,早已经眉头紧锁,总觉得怪怪地却又道不出哪里怪,思来想去仍是不解,不禁摇起头来。

    “宋大家,摇头摆脑地,像是不欢迎我啊?”那宋濂想事情想的入迷,柳仙源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他都没有发觉。“哪里哪里,柳先生远道而来嘉兴,是我嘉兴文人之福也。遥想当年我与先生齐名,如今看去,此事甚为可笑。”

    宋濂嘲笑着自己,却也抬高了自己,借口说自己当年与儒家大宗师齐名,无非是将自己的地位往上托了几分。天下谁人不识柳仙源?而识宋濂者,除江南之地还有何处?

    众人见到柳仙源,无不行大礼,柳仙源朝众人点头示意。宋濂领着柳仙源穿过拥挤的人群,不免有些腹诽。自己堂堂江南三大文豪之一,如今在这位儒家大宗师面前也不只不过是个引路的童子。

    天下文人众多,良莠不济者数不胜数,有人以为儒家大宗师牵马坠蹬为荣,有人却以之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