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风中独 »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不错!柳先生心怀苍生,一代文豪大家,不求青史留名,但求天下太平,岂非是我辈学子之楷模?先生之大义,无愧为儒道大宗师。”

    在场诸人才慢慢醒悟过来。

    “是啊。原来柳先生投身李家,是为国效力,为天下苍生计。忍辱负重,一生抱负却甘愿背负一生的骂名,在北境为我大夏的安宁出谋划策,我等天下学子都误会柳先生了。”

    “柳先生有如此胸怀,实乃当今天下第一文人,孔夫子周游列国,开创儒家文道,柳先生走上儒道的巅峰,却不为名利,甘愿忍辱为保家国,真乃大英雄。”

    此时此刻,那场中的年轻学子无不大受感动,再转身向那台上投去敬佩的目光时,却早已不见柳先生的踪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柳先生境界真乃当今第一文人。”

    三日后,柳仙源与江南三大文豪辩道的事传遍了大江南北,再加之海董青在江南的暗桩推波助澜下,江南三大文豪迫于压力,于第三日下午终于来到了李子风住所的门外。也在今日晌午,萧瑟从京都传来消息,隆庆帝调动了预备营四万兵马防卫京都;沧澜江边李子云与北阳军机处掌京卢子鸣隔江对望,卢子鸣押着老侯爷终于现身在沧澜江边;京都以洪武、梁茂卿、黄门春三省的三位长官为首,首次达成意见合一,竟然要为诏狱中的武信侯李淳忠翻案。早朝之上,三位老大人领着京都百官从金殿上一直跪到隆庆帝寝宫外,隆庆帝怒将三位言官重重打了四十大板,可那些人却毫无退却之意。

    寝宫之中,隆庆帝看着下跪在地的钱文升与唐青山,骂道:“这就是你们好主意?果真是好主意!真自登基以来从未见过满朝的文武如此同心一体过,今日托了你两人的洪福,让朕大开眼界了!钱文升,你出的主意,你告诉朕怎么处理?!”

    钱文升这才敢抬头,回道:“洪武之辈,不过是看清了陛下的下一步棋,才敢明目张胆的领着百官逼宫,如今来看,只能看陛下熬得住还是他熬得住了,陛下可不要功亏一篑啊。”

    隆庆帝懒得多看他一眼,朝唐青山问道:“眼下萧瑟回报,岭南的私兵直奔京都,朕命你调动预备营四万精兵防卫京都,如果那支私兵攻来,京都能守几日?”

    “回陛下,最多七日。以臣看,岭南的这支私兵,至少也有五万人,且装备丝毫不逊色我京都守备军,工程机械等更是一应俱全,臣恳请陛下召回北上的大军回访京都。”

    “滚!”隆庆帝拿着奏疏摔在地上,骂道:“你觉得眼下北阳的大军能回防京都吗?镇北侯若敢后退一步,卢镗就敢在沧澜江边搭桥,不出半月他就能在渭水河畔养马,在京都城门闲逛!”

    二人属实想不到会闹成如今的地步。

    诏狱之中,李淳忠看着地上的两队蚂蚁,悠悠道:“要下大雨了,冬季大雨,北边的战事更艰难了。”

    “我们不好打,北阳也不见得好得到哪里去。”北镇抚司的卫千户说道,从火炉上取下温好的的酒给李淳忠倒满,又道:“老侯爷在担心北方的战事?”

    “已入冬季,再加上这场大雨,要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敢后退半步那就是败了。司马老儿跨过沧澜江,折在我那小儿子手上,看着是北阳的党争激烈,可是你可见过这些年在北阳的谍网有传回来过北阳的党政吗?除了那小皇帝偶有与那老女人吵那么一两句,你见过他二人可在大事上有过不合?这仗,北阳是非打不可了,而且还是要大战。”

    李子风看着堂中三人,不禁讪笑,终于在屏风后走了出来。

    “晚生见过三位夫子,三位大家冒雨上门,令晚生惶恐至极啊。若非晚生身子这几日旧疾复发,早想上门拜谒三位大家,失礼失礼。”李子风满是歉意。

    三个老狐狸岂不知这笑里藏刀,心中暗骂了李子风数遍。

    如今江南文人之辈无不因为三日前在宋府的一场辩论,而将矛头指向三大家,堂堂江南三大家不得不登门拜访这位晚辈。

    “不敢不敢,侯爷手握圣旨,如陛下亲临,我等三个老骨头早该上门拜见才是。”

    “此言差矣。三位大家在江南久负盛名,晚生在太学府中求学,理应是晚生上门求见,只是苦于晚生的这幅身子实在不争气,一点刮风下雨的,就动弹不得。劳烦三位大家登门造访,若是传出去,这江南士子恐怕早已经将我骂了个千八百遍了。”李子风握着小火炉,看着三人,这三位若不是因为这几日的舆论恐怕自己握着圣旨上门都不能见到这三人。

    “听闻柳先生在宋府与三位一场辩论,可谓是动人心弦,只可惜未能亲临现场一睹柳先生之风采,真乃平生一憾事。不知三位大家今日造访又为何事?”

    那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京都传闻病虎之名,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小侯爷南下江南,是为朝廷勘察来年出售海外货物的海道,我等三大家,愿拱手让出各方码头港口,还望小侯爷手下留情。”宋濂率先出口说道。

    “哦?”李子风佯装问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大夏的港口码头何时需要你等拱手相让?难不成三位大家原先是真如柳先生所言一般,霸占着这码头等地与民争利?”

    “今本侯南下,陛下赋予我北镇抚司调遣的权利,三位大家何不与北镇抚司的上差大人进京都与陛下说说这港口码头的事?”

    三人闻言,撩起来长袍便跪了下来,锦衣卫沈千户踏着虎头靴站在三人跟前,问道:“今陛下圣恩,让利一分,尔等却迟迟不肯交出港口码头,是要造反么?”

    “草民绝无此意。”三人颤颤巍巍叩首道。

    “好了沈千户,吓着三位夫子了。”李子风起身道。如今北境动乱不安,又加上那数万私兵北上,各州府已经派兵北上,如果江南再因这三人而激起动乱的话,朝廷真的是内忧外患,无力顾及南方了。

    李子风上前扶起三人,问道:“本侯有件事想问问三位大家,还请三位如实相告。”

    “我等知无不言。”

    江南三大文豪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那位儒家大宗师如今就在江南,加之先前再宋府的那一场辩论,江南众学子已经对柳仙源的话深信不疑。他们即便想利用学子制造言论逼迫京都方便,恐怕也难以成势。眼下如果还硬着头皮跟着朝廷作对的话,恐怕江南的这些文人学士,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李子风用的就是江南文人学士的人心,有柳仙源这位儒家大宗师坐镇,加上先前在宋府那场辩论之后还有海董青在江南的暗桩推波助澜,眼下江南的人心都在柳仙源那句“与民争利”上。总而言之,柳仙源靠一场辩论稳住了江南的人心。但是李子风还是害怕,因为这三大文豪盘踞江南多年,更是经营着当地数代人,在当地有着不小的势力,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势必会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如今江南驻兵已剩下十之二三驻扎,而沿海四省除去边防驻扎的军队防范着海寇倭人,能调动的人不足三万,在嘉兴这个小地方,常年驻扎的兵力只有数千人,一旦着三大家来个鱼死网破,恐怕嘉兴这个地方都要遭殃。所以李子风不得不先攻心,占据民心,在威逼利诱三大家。这也是他将另外两位文豪引至嘉兴的原因,毕竟这里不是他们所盘踞的地方,他们若想轻举妄动还要掂量几分。

    “沿海四省从隆庆十四年来,每年缺粮几十万石,从两广运粮到闽浙,在从闽浙运往岭南、北阳,你们占据着嘉兴、福州、台州的港口码头,他们运量定然会经过你们管辖的水路,三位可知这些粮食是谁运的?”

    三人闻言,即便在这隆冬时节,背后都冒出冷汗。这不是与民争利的事了,而是意图谋反了。

    沿海四省的粮案当初在两广的合浦郡已经杀了孙、王三族,这件事在江南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江南三大家与四大世族的人还以为要此事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雨,岂知萧瑟斩了孙、王两家三族后边嘎然而止,但是此事却也让他们受到了不小的余波。

    三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两广的粮食经台州到的闽浙,韩大家和孟大家不知此事吗?”郭昶坤问道。

    李子风当日本想让郭昶坤与陈宏瑞随萧瑟回京都,但是二人还是执意要留下。一是他们知晓李子风的深意,唯恐江南的事殃及皇子,所以萧瑟必须回京都。二是他们若是跟着回京都,二皇子一定起疑李子风是故意支走他的,所以二人与李子风分析一番,执意要留在李子风身边才能去除二皇子的猜疑。李子风想让他们跟随萧瑟回京都本意也想保他们,但是二人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索性便将二人留下。一来不让萧瑟起疑二来这沿海四省诸多事宜此二人也算知道不少,对李子风能起到关键性的帮助。

    韩墨孟非二人听闻此言,猛地抬头看向郭昶坤。不止二人,宋濂同是惊诧不已。本以为这运粮的海道已经隐蔽的很好,二皇子在合浦郡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查到这个份上,原以为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今日在这里被人重新提起,显然这个人知道不少。

    “韩大家孟大家,我两广每年缺少的粮食,几乎都是走的你二人的路数,从两广各地走陆路运到合浦郡,从合浦郡上船到闽浙,这海上的路几乎都是你二人在张罗。两位夫子你适才说知无不言,眼下倒是说说吧。”郭昶坤又道。

    “宋大家也说说吧。这粮集中到闽浙,再运到你嘉兴,从嘉兴上岸走陆路,是如何运往岭南北阳的。”陈宏瑞也出声问道。

    二人居高临下看着三人,三人额上已经汗珠滚滚。

    “你二人如何得知这事情的。”三人惊恐不已,看着郭昶坤与陈宏瑞就如同见着了催命的黑白无常。

    适才若说这三人还想鱼死网破,现下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陈宏瑞郭昶坤二人的当头一棒,已然将二人的心底防线击溃。

    李子风看着场中的变故,属实想不到这两位既然是这变故的异数。原以为还要再花费一番力气才能从这三人口中知道些事请,现在倒是省了不小的事。

    一个前闽浙总督,一个前两广总督,两个人在沿海四省任职十几年,在萧瑟南下时,二人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押解回京都的时候隆庆帝就曾说这二人,一个陈宏瑞是瞒着,一个郭昶坤是往大了捅。如今看来这二人在职十数年间所知道的事绝对不少。

    李子风不禁道:“两位可真能忍,李某不得不佩服两位。一个在闽浙任职总督,瞒着上面,欺着下面,十几年来对上不曾拾遗补阙对下却是处处都能拾遗补缺。一位在两广任职总督,装聋作哑,一人独清。今日而为看来是要一鸣惊人了?”李子风笑了笑。

    二人转身朝他行礼道:“非是草民不愿一啸动苍天,实是我二人人微言轻,不足撼昆仑。若非二皇子南下,我二人也只是自顾不暇。还请小侯爷见谅。”

    李子风点了点头,二人继续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三人。“说说吧,三位夫子。你们面前的这二位一位是闽浙前任总督,一位是两广前任总督,这沿海四省的事,恐怕都没能逃得出他二人的眼睛,我瞧着你三人还是少费些心思,我也能向朝廷为你三人争取个宽大处理。毕竟你三人在江南也算有些作为,韩夫子更是立下天下学宫,为我大夏教了不少悻悻学子,我想陛下也不愿看着江南文坛大家一朝就此断了传承。”李子风坐在陈宏瑞和郭昶坤后面,跪在地上的三人只听得见他声音却被面前站着的两人挡着,故而看不见李子风,但是听声音,那话中带着笑意,想来此次也是在劫难逃了。

    韩墨看了看二人,咬着牙把心一横,劝说二人道:“两位,前有合浦孙、王两族,岭南霍正龙,今日轮到我等三家,上面的人已经将我等视为弃子了,我三家还要坚持到底与朝廷分庭抗礼吗?江南自古以来,何曾见出过哪位圣贤?我三家在江南诸地为上面的人敛财,上面的人何曾想过我江南百姓?即便他成了最后还不是要打压我江南文豪世族?我江南文豪世族何其众多,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位有谋反之心?无非是天家惧怕我手上的笔,惧怕我文道昌盛,惧怕我天下文人,但我等又非武流之辈如何安敢藏有祸心?二位又何曾见过我辈文人谋逆者有功成者?我等不过是上面的人养着的棋子,该弃则弃矣。”

    “我三家二十年前在海董青的清洗下能苟活至今,虽是承了上面的人恩情,但是这十几年来,我等所作所为又有几件对得起我江南百姓?表面上我等三人是为江南三大文豪,背地里不过是那些人掌控江南文人的棋子罢了。这些年我们在江南造势借势,朝廷对我们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北阳连年来犯,朝廷无暇顾及江南,才让我们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些年。虽是如此,但也是让朝中一些人有机可乘,忍不住把手伸到了江南。如今将港口码头交回朝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烫手山芋,我们捂了那么些年也该是时候放手了。”韩墨看得清局势,早些年上面派人来的时候,扶持他做了江南三大家之一,他便创立了天下学宫,这么些年来他也算有些良知,为国家教出了不少的学生。

    或许当年他立下天下学宫的时候便是想到了这一天吧。

    “我们把港口码头交上去,上面那些人就能放过我们吗?老韩,你有没有想过不交,死的只是我们一人,交了那些人会放过我们三族?眼下无论是京都还是江南,都是人人自危,倘若我等真将这港口码头上交朝廷,上面那些人一旦腾出手来会放过我们吗?”孟非拉住韩墨宋濂二人问道。

    “上面是什么人竟能让你们三位如此忌惮?难道陛下要保你们,那些人也敢动你们不成?”李子风怒道。

    “难道你们真的是要造反不成?”

    “诶!大人有所不知,我等三人在江南能有如此产业与地位,离不开上面那些人的扶持。想我宋某,当年同柳先生齐名,时至今日敢问先生是否耻于与我齐名?我三人当年何不是意气风发,孟大家一手行书如流水,韩大家集百家所长,融会贯通,即便是最差劲的我,也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风流,更与柳先生齐名。哪个不是文采斐然?再看今下,我三人于柳先生相比如米粒之珠比之皓月之辉,柳先生更是耻于同我等为伍。在府中一场辩论险些让我三人身败名裂,柳先生之风采,我三人自愧不如。”

    “老宋啊,若非这些年我三人繁琐于这些事务,恐怕我三人与柳先生也差不太远吧?”孟非忽然问道。

    那韩墨却是笑了笑。

    二人不明所以,问:“有何可笑?”

    韩墨摇头叹息道:“柳先生之功,无论文学造诣,抑或是为国为民之心,即便我三人如何追赶,恐也难望其项背。我三人繁琐于江南这些琐碎,伤民利己,反观柳先生在北疆之地,为大夏殚精竭虑。论心,我三人不如柳先生许多。即使他为军事操劳,为大夏操心,为边境安宁尽忠职守,他的文学造诣亦高出我们许多。我三人如何能与柳先生作得了比?羞煞我等,羞煞矣。”

    韩墨说起这些,不免痛心疾首,想起自己创办的天下学宫,与柳先生默默无闻,担负天下骂名镇守边境相比,更是羞愧不已。

    那二人听罢,亦是羞愧的低下了头。宋濂想起几日种种的腹诽,更是无地自容。

    “够了,让你三人坦白,不是让你们三人忏悔的!”

    “小侯爷莫要再问了,我三人无非是一颗棋子,一颗安抚江南文人的棋子。如今这盘棋终了,我等三人也不过是弃子罢了。我三人愿意上交家族中的港口码头,愿意立刻将名下产业归附朝廷,但愿陛下与侯爷能保住我三人的家族不遭屠戮殆尽便是天恩了。”

    “今日我三人必然身死在此,家族中我三人早已交代若过了今日回不去,便将家族中的产业等上交国家,希望能用我们这三条老命,换取家族安宁。我三人死后,家族众人会将我等的罪状公布天下,时沿海四省再也无能敢阻拦侯爷,万望侯爷成全。”

    “唯有如此,既不得罪上面的人,也能向朝廷有所交代,也不枉江南百姓供养我三人为一方文豪。沿海四省的粮案,到霍正龙,到我们这里,才算真正画上个句号。”

    三人言罢,忽然口溢鲜血,再看去三人朝李子风深深一拜,便倒地不起。

    “你们三个最大的罪名也不过与民争利。这粮案牵扯到谋反,到你们这里才是开始,也敢说什么画上句号。算你们三位临死前还有些良心,且走慢些,让你们三个口中那所为的上面的那些人也下去跟你们一路有伴,这一路才好走。”

    李子风言罢,海董青看了看他,已然明白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