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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莫哭,莫哭撒

    一个黑色斗篷笼罩着全身的男人窥探着许小易几人,眼中带着思索。

    他是去而又返的那位幽山蟒的主人,不对,准确来说,他是控制那幽山蟒的胆小修士。

    金丹之下,谈不上入了仙途。

    他本是速速逃离了此处,却又折返了回来。

    期间心历路程,可谓三思之后再三思,大抵这辈子的狠劲都使上了,才硬着头皮回来。

    万一那上位妖兽不是那剑修的灵宠呢?

    有没有可能那位剑修也不知道这个渡劫重修的妖兽。

    如若不是这剑修的灵宠,那这剑修也定然识不出一只渡劫重修的妖兽的,渡劫失败,毁尽妖兽道行,几与寻常兽类无异。

    自己是因为所习秘法之故,可以连接妖兽本识,感受到妖兽那种血脉的臣服于本能的欲望才猜想而出。

    他所习之法乃是被灭门的一家仙门之术,驭妖术。此术可以抹去妖兽神智,将自己精血与烙印一齐打入妖兽魂魄,完全让妖兽成为自己的傀儡。甚是狠毒。

    人妖自上次大战后平静了近千年,两方皆是达成一定的共识。

    互不相犯。

    虽说各地也会有些作怪的妖兽,仙门会派人除妖,妖国对此也默许,但仙门也不可对未伤人命的妖兽出手,不然妖国也不会罢休的。

    算是一种微妙的太平吧。

    毕竟,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太平,也不会有。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妖又和人有什么区别呢?人与妖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便注定会是有各种纷争的。

    仙门之中有禁令,可与妖兽缔结契约,互佑仙途,但绝不可奴役妖兽,挑起人妖事端,违者,仙门百家,合力斩杀。

    像他这种,哪里敢在什么地方露个头,练化了三头妖兽,都没敢用过。只怕哪一天被哪家仙门给顺手除了去。

    那些能凭肉眼看出来渡劫重修的妖兽的大能才有多少,会让自己碰到?

    这样的话,只要不要碰到那剑修就好。

    再看看,再看看。

    就这么走了的话,日后还是避免不了因驱使妖兽杀人被仙门中人除去,就算运气好的不像话,没有让仙门注意到,迟早也是会被那金丹老怪灭了口的。

    若情况不对,再走,还有一张缩地符,只要一看见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剑修,他会立即遁走。

    那样恐怖的剑意,先不说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剑修,就那金丹老怪,单单从势上而言,就比那残留的剑意差了许多。

    不是一张缩地符就可以让他觉得若真的碰到那位剑修,他便能逃得了性命。

    只是,只是什么呢?

    他说不上来。

    他在回来的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说服自己逃离,一会儿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反正,他是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只在撒腿狂奔的白色的狗,不得不说是真的太好看了,他都没有那样紧张了,本来跳的太快的心跳也缓和了下来。

    封狼与墓虎的情绪传入他的心神。

    他觉得瞬时间心都快要从胸口炸了出来。

    本能的反应不是将这眼前渡劫重修的妖兽掳走,而是害怕那位剑修在此处,立即遁走逃去。

    算上那幽山蟒,自己仅有的妖兽也只有封狼聚了灵,还是自己乘它受了重伤才练化成功。

    墓虎甚至都没有那幽山蟒强。

    待到跑了好远此人才停了下来,心中纠结不已。

    “我先躲在一旁,只需要让封狼与墓虎去将它抓来便可。那剑修若在,乘那剑修斩杀妖兽便当即逃命,若剑修不在,谅这渡劫重修的妖兽也不是封狼与墓虎的对手,便可将它于我抓来。”

    想到此处,似是两全之法,便又折返而去。

    手捏指决,口吐晦言,施法从一个绑在腰上的黑色布袋里召出他的两头妖兽,心念一动,妖兽立即朝那只渡劫重修的,好看的狗狂奔而去。这布袋乃是一方寸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仙门众人几乎人手都有,但它这件倒是另有妙处,可以存放生物。

    是与那驭妖之术一起获得,倒是免去了他许多麻烦。

    好在封狼已经聚灵,自己可以将本识附在它身上,便可有着与封狼相同的视野。若不是自己所习之术可以完全操纵妖兽,否则只是一般的驭妖之术,应是难以克服妖兽血脉压制。

    这种来自血脉的先天威压,会让低位妖兽在见到高位妖兽之时全然无心抵抗,俯首臣服。聚灵之后,更是严重,聚灵之前,灵识不开,反倒会有一些本能的反抗,山蟒便是因为未曾聚灵,在见到渡劫重修的妖兽之时,几乎快要臣服与血脉压制,但发现眼前之物似太过弱小,抑制不住自己对那血脉垂涎的本能,便想着吃了它去,以增修为。

    话说这狗是真的太好看了,也不知究竟是何种血脉的妖兽。

    他小心翼翼的躲在一处,只希望真如自己所料,那剑修与这狗并无关系,让封狼墓虎将这狗带回来,他便可以拜托困境。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狗逃起命来速度实在惊人,因为身材小又灵活的缘故,在林子里居然屡次拜托自己妖兽的追逐,逃离而去。

    封狼的天赋之力是控风成压,可以将靠近它的人伤及内脏而死,自己当时练化它时便差点死在这天赋之下,却怎的对这狗无用?

    不是说渡劫失败未死的妖兽会变得与一般兽类无异吗?

    他此刻确实是又紧张又兴奋。

    怕哪里一剑飞来他便成了两节,又忍不住想自己得到这机缘之后的仙路畅通。

    催使妖兽奋力直追,眼看一直无法奈何这灵活逃窜的白狗,更是心里是焦急万分。

    他追进了燕赵之间的战场。

    看见了那背负长剑的少年,凭着于俗世凡人相比高了太多的眼力,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少年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是还不曾遮住眉毛的凌乱短发,手里拿着一柄崩了口的刀,逢人便砍,砍谁谁死。

    那样的速度,那样的气力,绝不是俗世武夫可以做到的,就算是什么九品武夫也不会如他这般不费气力,杀人如砍瓜切菜。

    只是盯着看了几眼,那少年与几人杀到一处坡上,竟向他所在之处看来,虽说自己隐匿身形之法算不上什么神通,却也是凭借此法才有了这些年暗处捡漏的资本。

    越想越是胆寒。

    难道那只狗真的是这少年的灵宠?

    此等少年,必是哪家剑修子弟俗世历练!

    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吧。

    这莫大的机缘,此生也就这一回了!

    不走?

    那恐怖的剑意绝不是这样一个少年可以领悟的,他不可能有那样的修为,就算是剑道百年一遇的天才也不可能。

    应是这少年师父给他的护身之物。

    自己能杀得了这少年吗?

    这等天之骄子的修为也决不是他能所及的。

    怎么办,走不走?

    心神之中,天人交战。

    再等等。

    说不定是那渡劫重修的妖兽误入这里,这少年也并不识得。

    他再不敢朝那少年看去。只是依附于封狼的视野,观察那只渡劫重修的妖兽的去向。

    即便他与那少年之间除了空地还隔了一片并不茂密的林子。

    好在那渡劫重修的妖兽在向着少年相反的方向逃窜。

    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天不亡我。

    ……

    许小易已经不用那样砍人了,他只需要向前走,敌军就会退却。

    破刀所指,有着无可阻挡的锋芒。

    假使他有一点力竭的样子,这黑压压的敌军也不会被一个少年吓成这个样子。

    一身宽大的黑袍并无破损,却也染了不少血。

    许小易感觉得到自己的脸上,头发上,都有着从人的血管里流淌着的粘稠液体,都干了,粘在自己脸上。

    中途陆续有己方的士兵加入进来,算是暂且保住了性命,一个个看向如若天人的许小易,眼里透出带着狂热的崇拜。

    其实许小易有点不情愿。

    也谈不上不情愿,

    他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那么些感情,即使心里明白这些将士都是大好儿郎,都应该活下去。

    都应该一家团聚,去见自己的妻儿,去照顾尚在人世的父母。

    然而许小易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带更多的人活下去,战场上不是他可以照顾到所有人的地方,他只能尽力护住老黄几人。

    或许,还有不想,不想自己护不住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就看着他们死去。

    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的无力,因为对生命在战场上的微不可言。

    许小易并没有注意到,老黄因为腿上伤势的原因,已经快要跟不上了。

    每加入一个士兵,老黄都会让他们走在自己的前面。

    他在最后。

    一只腿拖着地,勉强在跟着。

    老黄与杨子焕心里有些焦急,即便这样下去,也是追不到丫头的。

    两人面容都是带着明显的急躁。

    只不过老黄额头的皱纹皱起来像是荒凉而有黑黝的沟壑,杨子焕只有聚起一团的眉间。

    其实除了许小易,没人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就算从这处战场逃了出去,燕国被灭,谁能幸免?

    被灭了国的百姓,会成为战胜国的奴隶。

    而他们,也不是会当奴隶的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在死之前将丫头呆在身边呢?

    大概,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说不准来生也会相遇。

    夜色完全笼住了了怒江,倘若不是此刻两国交战,血染一岸,天上也看不清几颗星星,月亮也不知藏在了哪里,坐在江边,会是收下一番好景色的吧。

    吴叙拖着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厮杀,一身银甲在黑夜里近看倒是还算显眼,只是被鲜血染了大半。

    围杀着吴叙与几名燕国士兵的敌军,在看到许小易向这边走来时,有几名敌军最先避开,接着便是有人跟着避开,只是一会儿,便只留下了吴叙与那几位燕国士兵。

    人在一个环境内是会跟着周围的人做一些自己觉得荒唐的事。

    那些避开一条路让许小易几人走近吴叙他们的赵国士兵此时觉得荒唐无比。

    “见鬼!”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他娘怎么知道!”

    有着赵国士兵小声的对话,满是对眼前荒唐一幕的匪夷所思。

    那些之前见过许小易提着刀砍人的士兵,却在庆幸着那些避开的士兵,没有被那恐怖的少年一刀砍死。

    吴叙依然手执长枪,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思考别的,只想先缓口气,他真想一屁股坐下来,可还是没去破坏战场的严肃。

    将长枪插在地上,身体倚这长枪,倒是符合他高冷的气质,看起来何止是悲壮。

    见有人走向他们,吴叙只好又拿起枪指向来人。

    许小易被这家伙搞懵了,什么情况,杀糊涂了?

    在吴叙周边的几位燕国士兵也摸不着头脑。

    怎的还讲枪对向了杨将军呢?

    杨子焕向前走去,“吴叙,是我。”

    吴叙闻言才放下枪来,竟是罕见的笑了一下,其实还是不笑的好,笑起来总让人有点不适应。

    许小易想到一种可能,这个叫吴叙的,是个近视,绝对高度近视,说不定还有散光。

    就说嘛,见到丫头哪有会无动于衷的。

    估计在这家伙眼力,那夜里瞧见丫头也就一白色小狗。

    许小易突然想起大蟒袭击之前丫头走到杨子焕身前,吴叙应是看清了丫头的,好像也是看呆了的。

    这才对嘛。

    搞得还以为你丫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大世面也没有丫头那般好看的狗。

    ……

    武间已经渡过了怒江,并不费什么气力便成功上岸。

    赵国大军,已大部分上了岸,还有几处与燕国仍守在江边的将士厮杀,想来也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罢了。

    三十万铁骑踏上这怒江彼岸,算上那为国捐躯的大赵英魂,武间只觉得覆灭燕国,几日之间而已。

    “杨子焕,你到底不是杨逸,领军之法,不过尔尔。”

    武间看着尸体之上的尸体,“传令,活捉杨子焕者,赏银千两,封燕国之地,袭赵国侯位。”

    活捉这杨家将门之子,对阵前动摇燕国顽抗之心会有大作用,武间突然不舍得杨子焕现在就死掉了。

    得让他看着自己如何灭了燕国,擒下宝座之上的燕王,或许,自己可以杀了燕王,替他报了灭门之仇。

    如果杨子焕可以跪着求他的话。

    ……

    终究是对大富大贵的欲望蔓延了开来,最前面的士兵还是胆寒许小易不敢出手,而后来的人未曾见过刀收人命如割草般的景象,只想着可得的钱财权利,向前冲去。

    前面的人被身后的人挤的被迫向前,带着满心的恐惧,又有着歇斯底里的狠厉杀向杨子焕,将军说要活的,又没说不要残的,但是还得小心一点,不能杀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其实不是每个赵国士兵都识得杨子焕的模样,但眼前几人中,那天杀的短发少年定然不是,其他些人看起来就是平常士卒,应是那位穿着黑色甲胄的人了。

    杨子焕与吴叙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见周围的敌人杀了前来,许小易几人算上中途加入的士兵与吴叙几人,围成小圈,便在这黑暗里展开了厮杀。

    许小易得跑起来,绕着他们所围成的圈,砍人。

    还是不想有谁死。

    不想看着谁被杀死。

    许小易在老黄,杨子焕,李佑言,吕三幺几人那里停留的时间较多。

    赵国的士兵看着一头短发因为太快而飞舞的许小易,割草一般杀着人,内心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见到了什么鬼怪。

    毕竟眼前一幕,不是摄人心魄可以形容的。

    有些许赵国士兵背着弓箭,本想着偷射两箭,由于前面还有自己人在厮杀,便只好作罢。

    李佑言凭着一身好气力还能支撑,不时帮帮几乎招架不住敌军攻势的吕三幺。

    老黄因为腿伤不便,失去了原本的灵活,与人对阵就显得愈加力不从心了,身上又被砍伤了几处。

    最开始是一人被蜂涌而来的敌人用长矛刺死。

    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刺入自己身体的长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手里的刀捅入一名敌人的腹中。

    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死之前留下想要说的话。

    太多是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古来征战,尽是如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黄发现自己的侧身处插着一把刀。那把刀的主人可能已经躺在某处某人的脚下。许是身上的疲惫以及腿部的疼痛让他的神经麻木了,他也没感到到底有多疼。

    只觉得好累。

    仅存的一点力气也很快被死神抽走,滞留在脑海的尽是些乱糟糟的,掺杂的话语。一口血迹斑斑的腰刀也变得那样重,都要从手里掉下去,只好再用另一只手扶着,两只手,也觉得好重,当年,一杆百来斤来的大戟在他手里也是舞的虎虎生风的。

    许小易才在老黄这边砍死数人,离开去支援其它人。

    只这一会儿,乘这老黄晃神的间隙,数柄钢刀便直入了老黄的身体。

    黑夜里看不见有多少血顺着伤口流出来。

    老黄是想死死站着的,却直直倒了下去。

    杨子焕在老黄右侧,回个头便看见老黄倒地的一幕。

    长剑挑飞敌人的刀枪,嘶吼着,发泄着无处不在的冲天怒气,几名赵国士兵应声而死,咽喉处溅出血来。

    杨子焕俯身想要抱起倒在地上的老黄。

    其它人将他俩围在圈里,阻挡着敌人不曾停歇的攻击。

    许小易只是杀了一圈再回来,就没再看见老黄。再看向圈里,地上躺着一人,单膝于地抱着躺着那人脖子的人。

    只觉得,去他大爷的!

    他大爷的十八辈祖宗的祖宗!

    许小易明知道这时他不应该停下来,但在用力过多将一人砍成两半之后,退在了圈内。他想知道老黄,老黄是不是已经死了,还能不能活着。

    那些电视剧上演的,有些人身上就算插上很多刀都死不了,老黄指不定也可以,老黄也可以。

    止血,得止血,先给老黄止血。

    在书上有写,人受伤而死并不是因为多大的伤,而是因为流失了体内超过二分之一的血量。

    其实他太清楚,这里没有原来世界的医疗技术,战场所受刀枪之上大多是靠个人的身体强度。

    可普通人的身体强度能有多强呢。

    杨子焕是六品武夫,受了伤流的血比常人少些,老黄呢,他说他是什么部队里最好的,怎么也有个四五品吧,应该也会比常人经伤吧。

    老黄不会死吧。

    许小易并不知道,俗世武夫就像原本世界中的习武之人,一到九品。虽不是仙人那般世俗不可见,却也是少之又少。军队之中鲜有高品武夫,哪怕是个三品,也足以被封以先锋职位。

    大多武夫是不太愿意涉足朝堂的,他们更愿意以武入道,一见仙路,这条路在之前的时代有人走过,大成之时,足以匹敌仙门大能。

    然而没有修仙资质,想凭借以武入道,实在是太过艰难,能做到的,也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有入了朝堂求个荣华富贵的,这些往往会被一国之君纳为护身之人,军中也有,倒是少的可怜。

    毕竟,太多的,是平常人。

    老黄所在边关演武堂之中,也只有一个二品教习。其余士卒,无一入品武夫。

    老黄又哪里是入了品的武夫,他当年是完全凭着一股念头,让杨逸老将军可以摸着胡子,赞叹一声的念头,练就了军中杀敌的本领。

    那年边关,除去教习,数他最强。

    许小易都看清楚了老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还有着插在身上的钢刀。

    杨子焕有眼泪落下来。

    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一滴接一滴。

    这些年,他已经不会再哭了,都在十二岁那年几乎流干了。

    有些时候,一个人,最怕一年团圆时,想起一家坐在桌上吃饭的情景,才会落下泪来。

    又很快擦去。

    继续没日没夜的练功。

    眼前的这个人,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家人,打他记事起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自己,陪自己玩,陪自己种花。

    自己还教他种花。

    有些记忆到现在杨子焕还是记得很清楚。

    二哥有时练功兴起,一枪扫过,弄坏了他的花,看着被二哥气哭的自己,他还会帮自己跟二哥吵架,后来还动起手来,爹爹知晓后罚他俩顶着水桶蹲马步,还罚二哥要赔自己的花才行。

    司辉哥做的饭也很好吃的,有些菜比他父亲还做的好。

    二哥可喜欢那道太白鱼了,就是不好意思跟司辉哥开口要,只能有空就去抓鱼,送到厨房,临走时说:“这鱼今天吃比较鲜,不然就不好吃了,浪费可不好。”

    走了又回来对着司辉哥说:“我就是去河边练功,闲的没事抓两条鱼玩。”

    司辉哥还会故意气二哥:“今天不吃鱼。”

    他俩感情其实很好。

    约好一起守卫燕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将军。

    那年,指认父亲有夺位之心的,有司辉哥的父亲。

    在今日突然见到了司辉哥,还有丫头,哪怕心里对司辉哥有着芥蒂,有疑惑,可他在战场上朝自己而来的时候,便成了千言万语等战后再说。

    他知道,司辉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比自己都崇拜,尊敬与爱慕父亲。

    看着这个没有半分当年军中飒爽少年的中年人,那风霜侵袭的面容,胖了好多的身材,额上的三条刻下悲苦的皱纹,杨子焕都能想到,这些年,这个当年的大哥哥,受的是不比自己少分毫的苦楚。

    老黄的眼里带着愧疚,又有不放心的神情,想对杨子焕说些这些年梦里都想对他说的话。

    有对不起。

    好像全是对不起。

    我父亲做了愧对老将军的事,对不起。

    那天我没在,对不起。

    我杀不了燕王,替老将军报不了丑,对不起。

    没敢来见你,没脸来见你,对不起。

    老黄打颤的嘴唇,突出低小的几个字来,杨子焕将耳朵俯近才听清楚。

    “莫哭。”

    又是几个低小的字。

    “莫哭撒。”

    这些年,子焕,你的眼泪有流了好多吧。

    我想着替你挨上几刀,几百刀,死了才甘心呢。

    到底地下也才有脸见老将军。

    婧皖那个可怜的丫头,会脆脆地一声一声叫着司辉哥哥的丫头,他是多想见到她。

    老夫人,那般温柔的老夫人,子焕原来好像老夫人的。

    在海那家伙指不定招惹了地府的官差,还在地府等着他呢。

    乘风,乘风在地下定是会照顾好老将军的,他一直都是那般万全周到。

    老黄的眼里,此刻是当年一般如同哥哥看着弟弟的目光,多了的,是在当年没有的,没能在他身边分担伤痛的歉意,以及对他这些年经历丧尽亲人的疼惜。

    杨子焕感受到了抱着的司辉哥的脖子软了下去。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嘶吼了起来,声中尽是带着血渍的泪。

    老黄死了。

    没能说出他还想说的那些话。

    他还想对许小易发自内心地说声,谢谢。

    这个还没有束发及冠的少年,希望可以一生都是平平安安,成为了不起的仙人。

    若是可以为杨家满门冤魂报仇,我,黄司辉,愿生生世世,肝胆相与,死生皆付。

    可惜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他想对他的娘子说句抱歉的话,但愿她能找个疼她护她的人。

    他想对他的父亲说,不恨您了,就是,就是没办法给你养老送终了,咱老黄家断后了,哈哈。

    人刚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体还有余温,让不愿相信的人始终不想承认,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了。

    可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会提醒抱着妄想的他们。

    许小易听见了。

    听见了老黄最后的两句话。

    “莫哭。”

    “莫哭撒。”

    许小易没有哭。

    只是眼眶红了起来。

    很费力的转着眼睛,让酸涩湿润的眼里可以不用流出一些咸咸的液体。

    他和老黄没有认识很长时间,没有太深的感情。

    可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明白,在一个战营里,共同面对生死的人,会有着怎样无法言说的感情。

    黑色的云的黑色的夜里悄悄压来。

    该是一场秋雨。

    来洗去这血流成河,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