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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就没什么是天经地义

    场面有点混乱。

    燕云台上被断了头的是他们大燕的王上。

    禁军不知所措,百姓瞠目结舌,那些王公贵族早已四处逃窜。

    贴身伺候燕王的那位太监,面容之上尽是喜色,有眼泪顺着鼻子留下来,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盯着那没了头,脖子处还在冒着可怖的血的燕王的尸体。

    尸体前的少年,终于移开了视线。

    光秃秃的脑袋上,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那双原本黑色清澈的眼睛上,都染着血。

    “那啥,这孙子死了,公道算是讨了一小半。”

    “再等等,等我再把公孙清羽那傻逼弄死了,提着他的头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公道就算讨了一大半。”

    许小易看着台下的那些百姓。

    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我老感觉你们,对,就是你们,你们也在我想讨的公道里。”

    “不是你们人多,你们弱小,你们啥也没干,就好像没错一样。”

    “把你们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那些比书上写的还好的英雄,你们自己的英雄,死翘翘了,连尸体,哪怕骨灰都找不到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们为了那点钱,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去说那些他们没有想过的事,没有干过的事。”

    “甚至比这狗屁燕王更令他们难过。”

    许小易看着台下的百姓,看着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

    他们应是想起了什么。

    他们或许觉得,此刻被这个少年的言语激发出的愧疚,是他们一直存在着的良知。

    他们只是在当时没有勇气,说句公道话。

    他们即便说了公道话又能怎样呢,他们只是毫无权势的平民百姓,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不是吗,就是这样啊,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啊。

    可是,就是,突然间想起来那个眼神温和的老将军,还有几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再早些,还有身穿红色甲胄的巾帼女将,他们干干净净的出发,满身是血地回来。

    有时候,会少几个人。

    白绫盖棺。

    没有人哭,哪怕是那位看起来风都能吹倒的杨家家母,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流露出过泪花。

    她只是那样手扶拐杖静静的站着,等着。

    “回家了。”

    就是这声音听的让人怪心碎的。

    就好像他们杨家的儿女为了大燕死在战场,白布裹尸,是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一个当年在杨家被灭门后昧着良心去诬告的赌徒,忽的就想起了许些年前,他还年轻,没有一身赌债的时候。

    他在人群里冒出头来,垫着脚,支起脖子,看着杨家的将军们骑着高头大马策奔而去,留下爽朗的声音给他们,“快些回家去吧,今年的收成不错,不要耽搁了。”

    “等我们回来,记得请我们喝酒啊!”

    依稀记得,京城那时是落花的时节。

    许些人都想起了许些事情。

    要是当年,他们站出来,哪怕什么用都没有,哪怕只是站出来说句话,就好了。

    杨家的那些将军们,会少些难过就好了。

    人真的是一种特别奇怪的东西。

    他们最希望的是某一件事的错在于他人而不是自身,即便是在于自身,若是他人也与自身一般,便不会觉得那是怎样的过错。

    可还是,免不了想一想当初如果可以不是那样明哲保身,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站出来……

    许小易走了,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有心思阻拦。

    对许小易而言,燕国没了王上,会出多大的乱子,会不会灭国之类的,都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杨子焕都死了,老黄也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了让这些人不做亡国之奴。

    要是他们真的会灭国,那就灭了好了。

    为他们而死的人都死成了渣,他们就怎么不能死了。

    有很多事许小易不知道。

    比如燕王身边的那个太监,其实当年是杨逸将军下的无籍护卫,俯卧于燕王身边多年,欲杀之而后快,苦苦不得机会。

    当年,买通狱卒私放老黄的就是他,连并那只好看到过分的,在杨家将府之中被打到半死的狗也一同交给了老黄。

    他叫曾冲,跪在燕云台上,张开的口也没说出话来。

    只是双眼模糊,看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年离去。

    低头叩在鲜血横流的燕云台上。

    一声,一声,声声作响。

    再抬起头来,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便流了下来。

    多谢。

    多谢。

    多谢。

    ……

    再别如,这些年,有很多原来的杨老将军手下将士,被打散在各处,不得重用,遭人排挤,却仍是每年会祭奠他们的将军。

    有些百姓,偷偷将那些庙宇中被打烂的杨开继将军的石像,牌位,好生安置。逢年过节,从不太富裕的家用中取出一部分作为香火供奉,祈祷他们的将军,阴福绵延。

    还是有孩子想着有一天,成为杨家儿女那般的人,如同当年的李佑言一样。

    ……

    “这混账,上了战场也是逃兵。”

    “爹,三幺他一定还活着,打小他就命大……”

    “死了才好呢,只要佑言他能回来就好。那个混账,不用操心。”

    “你个死老头子,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哪有你这样狠心的老子,你个老不死的……”

    “娘亲,哥哥和舅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娘亲,你别哭了。”稍大点的孩子用手擦去自己娘亲止不住的眼泪,稚嫩的脸上也挂着泪珠。“昨晚我还做梦梦到哥哥呢,哥哥,哥哥说,说要我们乖乖长大,不要让娘亲哭。”

    “娘亲,你别哭了。”

    “好,娘亲不哭了,不哭了。”妇人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低着头,啜泣着,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土里。

    老汉转过身去,不忍再看。浸满血丝的浑浊双眼中,两行泪水悄悄落下。

    他的小儿子,不成器的小儿子。

    他的外孙,那个老惹他娘生气可其实很孝顺的臭小子。

    活着回来吧。

    老妇人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这个老汉有个地痞一样的小儿子,这位娘亲有个很孝顺却很调皮捣蛋的大儿子。

    一个叫吕三幺。

    另一个叫李佑言。

    ……

    “阿姐,今天给你说件开心地事。”

    “听说来了一个仙人般的少年,手起刀落就杀了燕王,毫发无损的离开了。”

    “阿姐,你在九泉下,有没有见到你的杨将军啊?”

    ……

    这里只是一个世俗中的小小王朝,甚至那个公孙清羽的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现在即使找到了他也是被碾死的份。

    仙人活的时间长呢吧,总得比王八活的时间长吧。不然叫个屁的仙人。

    他要往哪去呢?苍梧吗?

    记得白榆说是一直往东走,得走多久啊,再说了,要是稍微偏航的话,岂不是走过头都不自知。

    答应杨子焕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小半,燕王是必须要死的,那些官吏,多的是隔岸观火者,杀几个是几个。

    那些背叛杨家的燕国百姓,无外乎在杨家灭门后图些钱财。

    虽是让人寒心,可人性本就如此。

    奈之如何。

    唯有公孙清羽,所有所有的一切祸端,都是自他而始。他不死,那些灰飞烟灭的亡魂难以瞑目。

    体内发生了很是玄妙的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算是他们修仙当中的什么水品,想来算是入门之类的吧。

    他在自己的体内看到了海。

    紫气弥漫着的,暴躁无比的无际之海。

    仿若是紫色的雷霆之海。

    跳跃着,令人心悸。

    想要,跃入那片海,哪怕葬身海底,灰飞烟灭。

    丫头在经年之中沉睡,周身淡淡的白色光晕不时流转,生命气息愈发强盛,但还未醒来。

    辛夷剑在这些天给出了回应,不是当时它不相助,而是许小易的身体承受不住陈江河第二剑的剑意,最大可能是还没有斩出那一剑便爆体而亡。

    而且,那个邪修有古怪,即便是斩出那一剑,他也可能会活下来。

    许小易必死。

    它有点难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以往的话,都是一件斩出去,不够再斩一剑。

    许小易摸了摸辛夷剑,“以后,听我的话就好了。”

    选择题其实不好做。更别说是给别人做选择。

    他自己来就行。

    辛夷剑轻轻在他身边转了一圈。

    未有太多灵智的它,喜欢刚刚那句话。

    白榆给的调息之法很是玄妙,现在即便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自己运转。

    师父的那一剑太难了,他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有进展。

    或许是因为他对剑术一无所知的缘故?

    辛夷剑说,要有那个,可那个是哪个,它又说不清楚。

    许小易买了一份地图,很潦草的地图,虽然不够细致,但或许是因为绘图人是个想拜入仙门的俗世武夫的原因,标注了一处地方,写着一句话。

    仙家机缘,三年一遇。

    按地图背部标注的时间算的话,今年便是。

    还有两个月。

    算是有了大致的路线。

    应该可以赶到。

    一颗锃亮的光头,行走在日落日出之中。

    从阴雨走过艳阳。

    路过秋风,山川湖水。

    ……